一百六十一 無瑕
勞倫斯剛回到卧室,就有人叩響了房門。唐納德拎著一瓶烈酒,端著一盤肉乾,毫不客氣地推門而入,一屁股坐在了勞倫斯的床上。
「你的戲演得真不賴。」他倒了兩杯酒,隨手把一塊肉乾塞進嘴裡,「慰問過後馬上滿足他們的需求,派人把早就準備好的制服送去,顯得自己盡了最大努力給他們優待。換作是我,就不會對一群沒養熟的新兵投入太多精力。」
「盡最大努力爭取任何人的支持,這不光是宮廷政治的本質。」勞倫斯嫻熟地舉起酒杯,與唐納德碰杯,「這是必要舉措,忠誠源於一次次被兌現的承諾。」
「可你沒給別的團發物資。」
「有,但對炮灰團的支援更為豐厚,因為見效更快,回報更高。」
「兄弟?」唐納德憂心忡忡地說,「宮廷政治中,倖存者怎麼扶助都不過分,而在死人身上投一個銅子都是浪費。」
勞倫斯猛烈地乾咳起來,似乎是被酒嗆到了。唐納德作勢要拍他的背,勞倫斯卻擺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我舉個例子,知道弗蕾雅長公主為何能合法登基嗎?」
「考我?你是不是忘了以前我是她的未婚夫。」唐納德輕蔑地笑了笑,「別人也許不知道,但我很清楚,她的生父不是老菲利普,而是德維特男爵。如果不是菲利普六世從小就對他的野種姐姐抱有禁忌之情,那她這輩子也不可能拋頭露面。」
「我並不知情。」勞倫斯聳了聳肩。
「少裝了,那些王室醜聞就是你父親給瞞下來的。也就是說,你我兩家都插手過這件事。雖然從表面看,一個女人,還是野種,是不可能有繼承權的,但天知道教會是從哪翻出了先王斯托姆的族譜。而德維特男爵的母系家族在幾代以前曾和斯托姆三世的小兒子有過聯姻。就是這麼巧,聖女得到執政權後用了一周時間安撫王都的民眾。一周后,就有個文書修女『偶然』發現弗蕾雅有權登基。為了救人民於水火,長公主勉為其難地成了蘭斯女王。在那些心不甘情不願的貴族眼裡,教會能用合法手段把長公主抬到王座上,便能隨便找個人取代他們。而在那幫天殺的愚民眼裡,實屬眾望所歸。」
「好吧,我真不知道這些。」勞倫斯哭笑不得,「答案沒那麼複雜,兄弟,舉例來說就是想要攪活一潭死水裡的魚群,需要放入一條好鬥的大魚。宮廷里如此,軍隊里也如此。不信你看好了,整個茶花領在接下來的日子裡都會越來越活躍的,因為我的承諾真實有效,且總是充滿驚喜。」
「真搞不懂我吃飽撐的替你處理政務是為了什麼。你比我想象中聰明多了,效率,精簡,佯裝慈悲為懷,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想著如何用最小代價把利益最大化。」唐納德垂下腦袋,顯得悶悶不樂,「你變了,兄弟。騎士不該在乎什麼是正義的事嗎?就算這意味著路途坎坷。」
「有時候,為了顧全大局,犧牲小我是必須的。」勞倫斯說。
「給我一個承諾,勞倫斯。讓我相信你還是那個願為朋友兩肋插刀的好漢。」
「怎麼,怕我背後捅你一刀?」勞倫斯笑了笑。
「你要真這麼做了,那就只能怪我自己瞎了眼。我想聽你親口保證。」
「承諾就那麼重要?兄弟,想當初奧菲莉亞自稱是我的朋友,現在又怎樣?」
「你真打算背後給我來一刀?」
勞倫斯與他對視了一會。「我想你也知道茶花領不是什麼世外桃源,
充其量只是個還算和諧的小城市。就是這樣,很多時候夢想和現實是有區別的。『榮譽』一詞適用於古人的行為,他們的人生經歷已經被歷史學者洗乾淨了。」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然而…唐納德,你就罵我黑心吧,我希望這樣你心裡能好受點。我確實是有些私心的,因為奧菲莉亞想要我的腦袋,所以我才要儘快積蓄力量。聽著,我絕不會背叛你,就算茶花領實在變不成你理想的模樣,我們至少可以得到一支忠誠可靠的軍隊,把侵略者趕跑。這就是我心中的正義。」
唐納德點點頭。
「你信我說的?」
「幹嘛不信?」
「不怕我是在騙你?」
「說實話,我不知道。我的朋友很多,但值得信任的現在就你一個。如果你也…唉,誰讓我在你手下當差呢。」
「咱們可不是單純的上下級關係。」勞倫斯給唐納德倒了杯酒,「我們並肩而行,同生死共患難,你可以懷疑一切,但唯獨不該懷疑這點。我答應你,如果上前線,我會盡量親自領導第三團,實在不行就把其他團調到與他們相鄰的地方。此外,第三團的確是炮灰,但我不會讓他們毫無意義地送死。」
「你不覺得…算了,無所謂。行,我相信你。」
勞倫斯點了點頭,和唐納德碰杯。這時,忙亂了一天的菲麗絲終於走了進來,勞倫斯等她很久了。
「親愛的,讓你受累了。」勞倫斯放下酒杯,上前自然地抱住了她。菲麗絲被嚇了一跳,但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放鬆下來,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勞倫斯好容易主動了一回,這把唐納德看得目瞪口呆。
「試想一下,如果我必須得單打獨鬥,每天要忙成什麼樣啊?還好我有個賢惠能幹還很可愛的妻子。」勞倫斯托著未婚妻的臉,深情地注視著她的眼睛,其中的溫柔讓菲麗絲面紅耳赤。他怎麼突然開竅了?還讓人挺不適應的。
「行了,別油嘴滑舌的。」菲麗絲的語氣很不耐煩,但砰砰的心跳出賣了她的真實想法。「你怎麼突然就回來了?我聽說你還要在猩紅大公的城堡里待好些日子。」
「還不是因為你?」勞倫斯壞笑著,把她摟得更緊了些,「試問天底下哪個男人會捨得讓自己漂亮賢淑的妻子獨守空房呢?如果不是因為許多要事迫在眉睫,我根本不想離開你一步。」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啊。」唐納德歪著嘴咕噥道:「感覺你一輩子都說不出這麼多肉麻話。喝高了?」
「咳,好吧,那就先說正事。」勞倫斯寵溺地摸了摸菲麗絲的頭,然後在她惱羞成怒前板起臉問道:「說說吧,修築要塞進展如何?現在牆外還有多少病患?」
「已經有半數人死於感染,剩下的一半…」菲麗絲嘆了口氣,「我們會儘力救治。」
勞倫斯漠然地點點頭,把目光轉向唐納德。
「一切順利,距離要塞竣工大概還要七個月。」
「沒什麼異常情況嗎?比如,惡魔。」
「沒有。迄今為止還沒人見惡魔露過面。」
「哦。」勞倫斯眉頭一皺,突然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但現在不是證實猜測的時候。
「那就加緊施工,最多四個月,我要看到隘口被堵死,至於地道,可以以後再說。」勞倫斯想了一會,以不容拒絕的口吻說:「如果人手不足,就把第三團調去幫忙。總之,必須在四個月內竣工。」
「等等,這不是個小工程,你總不能指望工人不眠不休地…」
「教會想圍攻自由之城只有三個選擇——東北方的香料之都庫蘭,東部平原的軍械中心艾瑟爾,以及南方的茶花領,他們必須攻下其中一處作為補給站,才能讓大軍長驅直入。」勞倫斯打斷了唐納德的反駁,「艾瑟爾有人魔大戰時期留下的巨型壁壘,還建在高地上,有重兵把守,不太可能被選作突破口。而庫蘭雖然防禦稍顯薄弱,但周邊地形十分複雜,且村落眾多,即使攻陷城市,軍隊的後續推進也…」
「停!」唐納德已經被唬住了,「你的意思是,茶花領會成為敵人的突破口?」
「對。咱們沒有高牆深壑,守備力量是三座城中最薄弱的。假如放敵人通過隘口,那就是西境的末日。」
「如果猩紅大公真是這樣說的…那好吧,我會想辦法搞定這事。」
「他沒說過。這是我的判斷。」
「你…」唐納德欲言又止,最後咬了咬嘴唇,「這算命令還是請求?」
「我不會在這種時候跟你開玩笑,兄弟。」
「你知道這意味著很多人會死嗎?有些人會被活活累死,有些人會失足跌下山崖,還有些人會被石塊磨得皮破血流,落下終身殘疾。」
「我知道。」
「該死的,你當真不在意他們的死活?」
勞倫斯伸出手,想拍拍唐納德的肩膀,卻遲疑片刻。「兄弟,你要了解,我雖然沒壞到骨髓里,但這雙手也沾滿了鮮血——這就是我的職責,我得決定接下來做什麼才能讓更多人幸免於難。唐,我不是你印象中品行高尚,無懈可擊的騎士。但我會努力成為那樣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唐納德反過來拍了拍勞倫斯的肩,「我也不是。但我們必須頂住。」
他們相互點頭,達成共識,又聊起了唐納德近些天的感情經歷。唐納德已經不再否認他很在意阿貝爾了,只是唉聲嘆氣地抱怨自己總是表現得不坦率,在她面前連說話都硬邦邦的。顯然整天都在處理各種事務已經讓唐納德頭痛不已,而一想到自己總是下意識端著一張臭臉,導致阿貝爾一直不敢回應他的心意,他心裡就更不好過了。
「也就是說,這次你是認真的?」勞倫斯問。
「我在你心裡就是那種整天想著怎麼玩弄清純少女的紈絝子弟?」唐納德翻了個白眼,「可能是以前我舉止有些輕浮吧,很多人都覺得我用情不專。這麼說吧,假若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也會難以克制住那份灼熱的感情。可真他*的見鬼,我終歸是坦誠不起來,她也在有意迴避我。」
「你這不對我就挺坦誠的。」
「大概吧,你想笑就笑吧,可惜實情就是如此。」
「你想翻越這道底線?好說,請你不要故作矜持,或是表現得高高在上。少用你自以為是的心意嚇唬她,避免她更害怕見你。你必須干出一番業績,成為大眾仰慕的領袖,讓貴族和平民統統心服口服,同時向那姑娘證明,你是個有擔當又會照顧人的好男人。」
「行了,我知道了。以後再說吧,真他*的複雜。」看勞倫斯一直在往菲麗絲那瞅,唐納德便不耐煩地推門離去。勞倫斯不由得感謝唐納德很有眼力勁兒。
唐納德走後,勞倫斯又壞笑著抱住了菲麗絲。
「你故意把我晾在一旁看你們討論那些尷尬的話題,是不是?」菲麗絲抱怨道。
「當然。」
「要不是我累了一天,真想扇你一巴掌。」
他嘿嘿直笑。沒如期等來塞連姑娘的俏皮話,他只能獻上熱吻,來表達自己的想念。
「流氓。」她羞怯地呢喃,「我沒洗澡,現在渾身都是血漿的臭味。」
「別說傻話。我就喜歡這樣髒兮兮的你。」他咧嘴一笑,手不安分的動了起來。
確實不要緊,因為她也喜歡如此實在的勞倫斯。他對人體貼,品行高尚,態度真誠,聰不聰明無所謂,即使他不像…之前的勞倫斯那樣也沒關係。
菲麗絲的臉羞得通紅,為了顯得自然些,她咬緊了嘴唇,把頭垂得很低,卻無意中看到勞倫斯的影子直指附近牆壁上的油燈。此刻勞倫斯正用他的咸豬手四處遊走,並未注意到異常。菲麗絲盯著他的影子,肌膚被冷汗浸濕。
「別緊張,親愛的,讓我再聽聽你那可愛的聲音。」他下流地笑著,抱著她滾到了床上。
菲麗絲眨了眨眼,發現他的影子又縮了回來,好像那一瞬間只是她的錯覺。
可能是太累了吧,一時眼花。
身為塞連人的她並不知道在蘭斯的民間迷信故事中,不聽話的影子代表著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