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6
然而,無論三狗子似惡狼般搜尋,三人一無所獲。
雖然龍王山每天都有孩子來朝拜金木,但金木仍斷斷續續演繹著死去又活過來的傳奇故事;老汪苦練軍事本領,月復一月在領到津貼后給水英寄回五元生活費;龍王山生產隊長亢奮地日復一日吹著口哨指揮著村民上工放工,享受著皇帝一般的權力;會計起早摸晚認真地撥弄著算盤記著縮水的工分和一筆糊塗賬;生產隊員們懶洋洋地在田裡插著東倒西歪的秧苗、收割著瘦弱的癟殼稻,食不果腹卻熱情奔放、熱火朝天,彙報著農業大生產喜獲豐收的捷報。水英家永遠是工分最少的——儘管她象壯漢一樣地出力,但性別決定她只能掙半個工分,最大的孩子四清才十歲,半個工分都掙不到,龍王山記工分只分男女和年齡,不論出力和出活。
已經懵懂開竅的金木,最幸福的日子就算炎熱的伏天,這個季節不生病了。金木白天晚上都赤身裸體、跣足蓬髮,自由散漫、逍遙快活。已經長成大黃狗的「汪汪」搖頭擺尾、狐假虎威,象個跟屁蟲跟在金木後面遊盪。大黃狗和金木一樣邋遢,除了跳蚤和虱子陪伴,還有蠓蟲蒼蠅不甘寂寞,在前後左右相邀成群,翩翩飛舞,如影隨形。大黃狗似乎滿不在乎,靠皮糙肉厚頂著。水英根據蠓蚊專叮金木的事實判斷:金木血液是甜的,可能更對胃口。於是交給他一把濟公扇,金木在關鍵時刻不得不用蒲扇殺出一條血路,踏著它們的屍體、霑著自己的血液前進。然而,濟公扇總是不盡人意,蠓蚊從破扇的縫隙里苟且偷生,依依不捨、更加兇殘地叮在皮膚上,吸食金木並不飽滿的血液。於是金木羨慕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的大蒲扇,想到皇宮裡宮女為皇帝打扇,皇帝可以坐享其成,想到濟公不用動手,扇子自己動起來的自動扇,想到自己大吼一聲,蠓蚊紛紛落地的神奇功力,想到如果把冬天的冰雪存起來,夏天再用,那是何等的涼爽!總之,金木在癢得難以忍受、熱得心慌意亂之時,卻能反其道而行,思路無限開闊,冥想自由飛翔。
遇到不滿意的狗,「汪汪」還會「汪汪」幾聲呵斥,意思:「你閃到一邊去!」金木拍拍它,教育「汪汪」:「要團結,不要分裂,做狗也要低調,不要狗仗人勢嘛!大家要和睦相處哦!」「汪汪」溫順地添了添金木的屁股,「嗯!嗯!」兩聲,扇了扇耳朵,搖了搖尾巴,突然發現逃竄的老鼠,立即呼喚著剛加入金木家庭成員的小黑貓,嬉戲老鼠。然而,在小黑貓到來之前,老鼠似乎十分藐視大黃狗,猖狂至極,嘴巴對著它「噗噗」地噴著氣,高昂著頭鄙夷地嘲笑大黃狗,怪它『狗拉耗子多管閑事』。冷不丁,斜刺里小黑貓一個騰空而起,用爪子摁住老鼠時,打了老鼠一個措手不及,老鼠「唧唧」地叫了一聲,悔之晚矣!可是小黑貓並不急於下嘴,鬆了爪子,老鼠乘機逃竄,黑貓「喵」的一聲,老鼠渾身發顫,又被按在黑貓爪下,如此反覆,戲弄得老鼠是骨頭酥軟、有氣無力,伏地就擒,不再做無為的反抗,懊惱的眼裡汪出悔恨的淚水,真是一物降一物。慍怒的大黃狗在一旁「汪汪」大叫,擂鼓助威,又似乎在嘲笑老鼠鼠目寸光,沒有笑到最後。
而在小雞歸巢、豬羊進籠時刻,破破的濟公扇已無濟於事,金木不得不學著豬牛在門口的水凼子的淤泥里滾上幾滾,整個成了泥人,經晚霞烘培,從頭到腳,形成硬硬的保護層,靠這道屏障,抵禦蚊蠓的進攻。在水英大發雷霆的呼喊聲中,金木中止一切正在進行的遊戲,知道晚飯時間到了,與大黃狗一溜煙趕到水英面前報到,看見只留出眼睛、鼻子、嘴巴在外的金木,水英氣不打一處來,巴掌上下飛舞、左右開弓,打得金木身上「噼噼啪啪、咔嚓咔嚓」直響,而今天金木卻穩如泰山、無動於衷。在夜幕即將降臨、眼前一片朦朧時分,水英驚詫金木怎麼會皮開肉綻、全身龜裂,卻悄無聲息。她驚恐萬分,輕撫裂縫,淚眼婆娑,擔心母子就此永別,應了接生婆懷英的偈語。水英一把抱住金木:「不能怪為娘心狠啊,只能是你的命和我一樣苦啊!為娘的也不想打死你呀!你現在也算脫離苦海哪!」水英越抱越緊,金木身上又「噼噼啪啪、咔嚓咔嚓」響起,頃刻間「嘩啦啦」摧枯拉朽,金木的身體似乎在分崩離析。水英從地上撿起一塊從金木身上掉下的東西又哭:「我兒的肉啊!你怎麼就走了呢?你到陰間投胎進有錢人家、找當官父母、賴在城裡、搞個非農業戶口,不要再投胎到農村、投胎到我這個苦命的娘,實在不行投胎當城裡的老鼠,都比我們日子好過,還有蛋糕吃呢!千萬不能再到鄉下,偷吃點癟殼稻,還人人喊打、家家投毒!」
「我才不投胎到城裡,城裡人看不起鄉下人,更何況我不是他們親生的,那不是打得更狠,我不去!」一直保持沉默的金木突然想起水英常常講述晚娘吃掉繼子的故事,義正言辭地拒絕。
「你個討債鬼,我魂都嚇掉一半,我還以為你死了!」水英摸摸金木的臉,感覺到了光溜溜的皮膚溫度。
然而禍不單行,麻疹靜悄悄在龍王山蔓延開來。大人們猶如瘟神進村般恐懼,孩子們卻置若罔聞、無拘無束。水英對金木說:「你看,三狗子得了,毛牙子得了,得了的人就會變成臉上坑坑窪窪的大麻子,你不能到他們家門口,去了就會傳染。你要是得了,以後就討不到老婆!」
金木頭點得像小雞吃米,可轉身就把媽媽的話當成耳旁風,他就是喜歡和三狗子到龍王山上去玩,三狗子的狠勁讓金木佩服,簡直就是拚命三郎。龍王山的小朋友爭相掏鳥窩,小鳥光光的身子、眯眯的眼睛,可愛又無助。小朋友用籃子把小鳥縋下來,你爭我奪。但看見蜂子窩,那是退避三舍,生怕被蜂子蜇了。而三狗子專門捅馬蜂窩,問題是大人萬般無奈,捅自家屋檐上的馬蜂窩時,頭上用網罩著,用大布袋嚴絲密縫兜住蜂巢,取下點火焚燒。三狗子看到蜂窩,那就像狼見了小羊,「噌噌噌」爬上槐樹,蜂子蜂擁而上,三狗子全然不顧,把蜂巢取下來,用手驅趕蜜蜂,嘴啃舌舔,愜意極了,赤身裸體的三狗子頭上、臉上、屁股上,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密密麻麻趴滿蜜蜂。疼得他大吼一聲,蜜蜂紛紛掉落,三狗子立即由蜂人變成刺蝟。瞬間,瘦猴般的三狗子腫得像個泡在水裡多日的死豬,肥胖臃腫。三狗子過足癮后,把蜂巢交給金木品嘗,交換條件就是幫他拔下身上的蜂針。金木足足花了兩個小時另加一刻鐘,數針、數針眼,數來數去,總是數花眼,最後以落地的蜜蜂為標準,得出三百九十四個。
三狗子天生崇拜金木聰明,還畏懼人民解放軍的老汪,金木鎮住三狗子的手段就是吹牛老汪帶槍回來,用手比劃著對三狗子開槍。三狗子最大的希望就想摸一摸手槍,最擔心的就是怕自己有朝一日吃上一顆「花生米」。
毛牙子比三狗子略高,但遠遠地躲著,他怕蜜蜂,更極度恐懼三狗子心狠手辣,最後在三狗子的命令下,把蜂巢咀嚼吞咽下去,還跪在地上喊:「三……三狗子,你不……不要打……打我!」三狗子則拍拍毛牙子,表示認可,毛牙子才敢起身,膽戰心驚地跟在三狗子後面,天生沒有反抗的意識。
三狗子因為吃多了水蛭、蜈蚣、蠍子、蟾蜍、毒蛇、壁虎、蜥蜴和河豚,百毒不懼,免疫功能超強。篤信可以以毒攻毒的小明父親在春季瘟疫來臨之前,抓住三狗子,狠狠地紮上一針,讓小明趴在傷口吸上一口鮮血,當成疫苗,抑或實施最原始的血清療法,用來抵抗疫情。三狗子面對強勢的大人,用盡了吃狼奶的勁,雖左扭右犟,鬼哭狼嚎,但因年紀尚小,力量有限,終也擺脫不了嗜血者的魔爪。三狗子孤立無助,被扭住的胳膊因強烈的掙扎而青一塊紫一塊,眼神絕望但像狼一樣熠熠閃出凶光,冒出烈烈火焰,渴望有一天把龍王山燒成一片灰燼。
老汪探親回家,以一個軍人的威嚴義正言辭予以制止,但因常年在外,也愛莫能助,反而是壓的越狠,反彈的越大,村民更加變本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