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不如歸去(七)
風停雲散,煦日東升,揚州稍微多了一些暖意。只是剛剛新頒布了戒嚴-令,百姓一律居家,不得外出,是以街巷裡依舊冷冷清清。透過門窗看著各街坊上駐守的兵卒,各個披堅執銳,士紳們各懷心思,多在觀望有無必要擇機走動,為自己拉一些關係。
原來昨日王師四圍揚州,在幾番圍攻、勸降和許諾之下,終於使得城內守軍開了城門,待守軍卸甲棄兵,列隊出城投降,王師便順利接管城防,隨後便頒布了安民告示。原本以為的血戰得以消弭,各方皆大歡喜。
揚州大都督府門口,原先的帥旗早已不見,只剩一根旗杆歪倒在地上,府牆邊則圍了一圈兵卒,只見他們頭戴鐵盔,身披鎧甲,手立長槍,腰挎橫刀。一副閑人勿近的模樣,令人生畏。
總督府內陳設如舊,但如今卻換了主人。所謂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劉將軍竟快於那藩國降將先進州城,果真是運籌帷幄之中。身為天後愛將,光復揚州又立平叛頭功,將軍不日必定高升!真是可喜可賀!」說話之人連連拱手。
所謂的藩國降將說的是黑齒常之,其乃百濟人,於高宗滅百濟時歸降大唐。
「托天後聖明和將士們賣命的福,方得些許寸功。再說郝大人你不也是一路跟隨盡所能供應糧草民夫?這功勞簿上也當記上一篇。」
這兩人正是泗水縣令郝應全和揚州道大總管劉定疆。劉定疆原率隊駐泗水修築河堤,後來正好遇揚州兵變,便領了平叛的差事,而郝應全則負責隨軍供應。
先前劉定疆在周邊只募了數萬人馬,哪裡敢接徐敬-業兵鋒?於是只能據守淮河北岸。待後來增援過來的二十萬兵將之後,到底有了些底氣,便過河試探性攻打盱眙。沒想到陰差陽錯,鑽了徐敬-業兵發金陵的空隙,竟一舉拿下盱眙。等徐敬-業回師,劉定疆又固守起盱眙來。
到最後得到消息,朝廷徵調了黑齒常之過來平叛,劉定疆明白是天後對自己有點不耐煩了。好在有天後的命令,劉黑兩師需協同平叛,黑齒常之不得已才將自己的計劃送給劉定疆,以求兩軍協同,所以才有昨日兩師合圍揚州。沒曾想在黑齒常之忙著清掃城外揚州亂兵之時,劉定疆卻搶先進了揚州城,將這拔城首功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如此原先對他的種種畏戰之責,便一掃而空。
「多謝將軍栽培!」見劉定疆給自己也留了一份功勞,郝應全滿臉欣喜。這泗水縣令做了十幾年未曾挪窩,郝應全也是有點急了,而天後交待的任務完成得不倫不類,不知她該如何發落自己,如今沾了平叛之功,想必應當能升上一升。
「出將入相,將軍立了如此大功,必進中樞,今後還需將軍提點。」郝應全知曉劉定疆很快便會高升。
「郝大人客氣,你我同心協力,將來若助天後得償所願,還擔心登不上高位?」劉定疆微笑道。
「將軍教訓的是,只是郝某遠離中樞,久居鄉野,即便有心也怕使不上力。那樁功勞近在眼前,只怕盡歸他人矣。」
「泗水河挖出的東西已移交洛陽,按理說任務總算完成,卻遲遲等不到天後的下一步旨意。如今揚州之亂也平了大半,徐敬-業必被天後拿來殺雞駭猴,如此她老人家可以隨心所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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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不能搶個首倡擁立之功,也可隨隨便便在其中渾水摸魚同樣能升官發財。」郝應全暗道。
「郝大人顧慮的是,如今天後身側已圍繞著不少近臣貴戚和文官武將,近水樓台先得月,我等當儘早效力天後於座前。」劉定疆點了點頭。「只是劉某出身寒門,只曉得沙場賣命,哪懂得經營的道理?將來即便進了中樞,也要上下打點,劉某耳聞天後那些個甥侄胃口大的很。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還請郝大人指點迷津。」
「不敢當,不敢當。將軍所慮,在下明白。朝廷多為世家豪門佔據,尋常人少有升遷機會,只能耗巨資上下打點,但普通人家誰有這樣的家底?」
郝應全哪裡不明白對方的意思,接著便笑道:「揚一益二,總督府坐擁揚州繁華,如今易了主人,若放任千萬巨富積塵角落,而將軍卻空手而歸,豈不是便宜了繼任者?」
「唉,這滿府的金銀珠寶和綾羅綢緞的確看得人眼花繚亂。只是若全部搬走,卻沒法對新州官交待。」劉定疆眼熱都督府財物,但又顧及臉面,不想吃相難看,省得被人舉報。最近聽聞朝中已開始颳起告密之風,劉定疆有所顧忌。
「如今天寒地凍,若府內的奴僕烤火不慎走了水?到最後豈不是一乾二淨?」郝應全笑意更濃:「若將軍實在不放心,將來也可去拜會拜會夏官尚書。」
只見劉定疆眼睛一亮:「對!如此,大善。」
…………
劉郝二人正密謀著什麼,卻聽到屋外叫道:「啟稟大將軍,江南道總管黑齒常之現在正在府外,嘈嚷著要見您,守門人怕是攔不住。」
「哈哈哈,你看,被我佔了首功,他來興師問罪了。」劉定疆一臉得意。
「將軍,恕在下愚昧。這黑齒常之素有威名,不可小覷。郝某還聽說天後愛其才略,方委以重任。下官看來,與其結交總好過於與其結仇。」郝應全勸道。
「搶了他的頭功,他沒意見才怪。」仗基本上是別人打的,自己卻摘了最大的果實,劉定疆到底有些心虛。
郝應全也點點頭,道:「嗯,他若不留情面,將軍乃揚州道大總管,跟他也是平起平坐,對他倒也不必客氣。即便官司打到天後那邊,屆時還要看個人手段高低。」
……………………
總督府中門前的兩個石獅子已經倒了一個,另一個也移了位,而看門的幾個士卒身上多了一些腳印,其中兩個兵卒伏倒在地,其他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眼前的邊塞驕兵,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惹不起惹。另一旁則站著數十人,都是一人一馬,中間一人體格魁梧,鼻如懸坦,額如覆肝,面露不愉,冷眼瞧著眾人相,任由屬下們發作。
「黑齒將軍大駕光臨,真是蓬蓽生輝。快快請進,快快請進。」劉定疆邊迎邊道,臉上則堆滿了笑容。
見來者做主人狀,黑齒常之心知對方身份,便提起馬鞭指向劉定疆,道:「你便是劉定疆?老子在揚州城外又打又殺的浴血奮戰,你小子倒是慣會偷雞摸狗摘桃子!」
對方行為無禮,言辭衝撞,又是老子又是小子的,分明是來者不善,劉定疆原先欲與其結交之意蕩然無存,於是一揚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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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兵伐謀,以智取勝。至於勇猛精進,我不如將軍也。」
「好小子,竟敢罵我有勇無謀?」說著雙腿一夾驅馬上前去。
劉定疆身邊衛兵見黑齒常之來勢洶洶,趕緊擋在前面,欲阻止對方過來。
只見黑齒常之騎至劉定疆的衛兵面前,「啪啪」,照著左右兩邊的衛兵頭上甩出兩鞭。
「瞎了你們的狗眼,我跟你家大人的事,還輪不到你們插手。」黑齒常之罵道,說完便收起馬鞭,接著下馬走到劉定疆跟前。
這哪裡是打多事的衛兵?這是打自己的臉。劉定疆面色僵紅,怒道:「劉某身為揚州道大總管,奉令率兵光復揚州,何罪之有?將軍為何如此侮辱於我?」
「你率兵光復揚州?敢問你用了多少時日,殺了多少叛賊?」黑齒常之面帶嘲諷:「哼!趁我在城南殺賊,你倒是先入了州城,還佔了這總督府!他娘的,揚州繁華之地,我竟撈不到財物犒賞三軍!」
「狐狸終於露出了尾巴,聽說這老小子素來厚愛部將,甚至將朝廷的賞賜都分給屬下們,如此收攏不少人心,是以麾下將士忠心賣命。如今看來,他不僅怪我先去城搶了頭功,還想著搶佔我總督府財物!這可不行,這都是我的!」劉定疆拿定了主意,便開口道:
「劉某身為揚州道大總管,進駐揚州都督府,是以名正言順。況且反賊徐敬-業所斂之財多在總督府,劉某更要看得緊一些,以防宵小之徒渾水摸魚趁機侵佔。接下來還要清點造冊,以移交朝廷!」
這一番話講得義正言辭、正大光明。
黑齒常之吃了憋,頓時無言以對,但又看不慣劉定疆的一臉得意之情,決定此番務必要殺一殺他的威風。
只見黑齒常之拍了拍頭,便開口問道:「章懷太子因罪流放巴州,是不是你負責守護他?」
「是又如何?我奉的乃是高宗和天後之令。」劉定疆直著脖子。
「你既負守護之責,為何太子爺卻不明不白的夢了?」黑齒常之緊緊逼問。
「這……章懷太子畏罪自殺,與我有何干係?」劉定疆突然臉色煞白。
章懷太子如何死的,劉定疆再清楚不過,但又不能對他人說去,更不敢將章懷太子之死歸於天後,只好硬著頭皮說他是畏罪自殺。
「哼!畏罪自殺?先帝與天後將愛子交由你守護,你卻玩忽職守,令太子尋了短見!你如何向先帝交待?如何讓天後向天下人交待!」黑齒常之不待罵完便揮出馬鞭,照著劉定疆的頭上就狠狠地抽去!
……………………
都督府大堂,劉定疆坐在官椅上,只見他臉上多了數道血跡。而郝應全則站在旁邊看著一個個醫生為其敷藥。只是由於鞭傷較深,醫者即便再小心翼翼,也難免讓患者吃痛。
忍著劇痛,好不容易上完葯,劉定疆便恨恨道:「此人今日屢次羞辱於我,簡直是奇恥大辱!定要到天後面前好好告他一狀!此仇不報非君子!」
「這人不滿將軍搶了他的功勞,便尋隙發作,但恐怕你卻不好告到天後那裡。將軍如欲報仇,還請徐徐圖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