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篇:綠槐高柳咽新蟬(五)
(五)田間西瓜熟如碧,農家灶頭米酒香
許是這夜的花香太過醉人。薰香裊裊中,餘溫做了一個春夢。
夢裡夏蟬坐在床頭,漆黑如瀑的長發散在腦後,潔白的月華透過紗窗灑在她白瓷般的面上。
她本生得清冷,但秀眉細長如墨、唇色也十分鮮艷,便襯得肌膚愈加雪白。可惜現在不是春天,若是春天,那便真要折枝雪白的梨花相贈佳人。
平日夏蟬雖待自己也算親厚,但親厚到今晚坐在自己床邊還拉著自己手這種程度只能說上天眷顧讓他日有所思夜便有所夢。
「阿溫,你知道嗎?我十七歲生辰的時候,柳姨送信來說要讓我們成親。那個時候,我熬了大半個月夜親手縫製了一件嫁衣。」
「我想,我一定要讓你看到我最美麗的樣子。」
乖乖!今夜上天竟然眷顧自己到這種程度了嗎?
「可你卻為了不娶我連夜翻牆想要逃跑,甚至為此摔傷了腿。阿溫,我從未想過你會這樣不喜歡我。」
聽到這話,餘溫恨不能馬上跳起來反駁,阿蟬美人,我怎麼可能不喜歡你呢?我明明最最喜歡你了!可上天終究對他的眷顧是有限的,讓夏蟬在夢中對他軟語溫存,卻不讓他睜睜眼皮。雖說不能實現他一盡人事的齷齪想法,但哪怕能親上一親也是好的啊!
窗外拇指大的石榴果落在地上啪嗒一聲,薔薇色的薄唇在他嘴角處印了印。娘惹!誰說上天的眷顧是有限的!上天今夜何止是眷顧他!
原來阿蟬的嘴唇是這般柔軟香甜,實在讓人心樂不思歸,心神蕩漾。
「阿蟬……阿蟬……」
夏陽初升,柳蔭滿地。
餘溫抱著枕頭回味一夜春夢,「阿蟬的手涼涼的,摸起來真舒服啊……」說罷就抱著枕頭撫摸,觸到個冰涼物什,心下一怔。手卻鬼使神差摸了上去,睜眼是一隻青筋凸起、布滿皺紋和老繭的手。
「好小子,太陽都曬屁股了還做夢呢。快起來,跟我去地里搬瓜。」
月白色的外衫兜頭罩了下來。直至站在田間,眺望滿地渾圓若碧玉的西瓜。餘溫方才反應過來,那地里戴著頂草帽、一身灰衫布褲的老頭兒就是夏蟬因走親多日未曾歸家的祖父。
槐柳村盛產瓜果,村子里的大多數村民皆是果農出身。夏家因夏老漢和老太太日漸年邁,種的果品便一年少於一年。這田西瓜便是夏家今年唯一的收穫。餘溫對此的看法是,既然年邁就該另尋些輕鬆又能賺錢的活做才是。實在不行,他也可以幫忙開個後門讓夏老漢去余家挂名做個管院啥的。
夏老漢對此的回應是,「你小子少多管閑事。我老頭子身體硬朗得很,你死了說不定我老頭子還沒死呢!」
餘溫不敢再多說,只好任勞任怨埋頭搬瓜。想當初他餘溫好歹也是高新體面尊貴的余家大公子,如今淪落到被一山村野老頭指使搬瓜,實在令人唏噓。
熱風卷過柳梢。夏蟬掀開米酒缸上密封的紗布,清甜微醺的米酒香氣撲鼻而來。用木勺舀上一盅,放到裝滿井水的水缸里,兩三個時辰后,入口清涼,實為夏天消暑的必備飲品。
今早同村的阿霞送來一籃子新摘的薔薇花,說是用來做米酒顏色口味俱佳。酒缸里的酒釀也差不多快見底,正好可以做新的了。
提前一晚浸泡好的糯米撈起淘盡,晾一炷香後放到蒸籠里蒸熟,接著把糯米飯倒入適中的缸里,加適量清水和酒麴,然後趁熱加入薔薇花瓣用木棒攪勻,最後在酒缸頂上鋪在乾淨的厚紗布用麻繩密封兩到三天。
發酵好的米酒口感軟綿、酒味清甜。多為槐柳村中人喜愛。
往年夏天的時候,夏老太太常做一道槐葉冷淘。後來年紀大了不愛折騰,便把手藝教給了夏蟬。
採摘青槐嫩葉搗成青汁和入麵粉,揉搓擀麵后切成細條,滾水煮熟後放入冰水中浸漂,撈起以熟油澆拌、再加佐料調味。其色鮮碧青翠,入口爽心適口,成為又一道槐柳村人喜愛的消暑佳食。
白雲遮了太陽。餘溫坐在田埂上撲哧撲哧唆完一大碗槐葉冷麵,半盅清涼米酒咕嘟咕嘟下肚,打出一個響亮暢快的飽嗝兒~
夏蟬唇角牽起淺淺的笑,目光落到餘溫褲腿上時溢出擔憂,「搬了一上午西瓜,腿可還受得住嗎?」
餘溫抹了抹嘴笑呵呵,「放心,我這腿早好了。總算沒有辜負你日日拿豬骨湯熬的粥不是。」
夏蟬低下頭,白瓷般的面上浮出淡淡紅暈。吃完面的夏老漢走過來瞪著餘溫,將面碗遞給夏蟬,「地里熱,快些回家陪你祖母罷。」
夏蟬點了點頭,將碗筷收拾好放進食盒。夏老漢踩著西瓜藤去另一邊摘瓜。餘溫拉住夏蟬淺紫色的衣袖,嘴角勾起笑,「你穿這個顏色的衣裳真好看。」
夏蟬的臉刷一下更紅了。不遠處夏老漢扯著嗓子大聲喊,「你小子吃好了就快過來,別學著那些村頭懶漢兒。」
餘溫踩著西瓜藤跑去,半路回頭嘴角咧開一個笑,「等我把瓜搬完了,就給你帶野地瓜回來吃!」
微風揚起夏蟬臂彎里的紫色輕紗,趴在田埂上望著瓜田裡餘溫遠去的背影目光哀怨的大黃埋頭惡狠狠啃了口西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