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篇:皎皎雲間月(五十)
(五十)
暴雨。
曙歌風俗,新婚夫妻成婚三日前不能相見。葉灼站在廊下,仰頭瞧著鋪天蓋地而來的傾盆大雨,心緒繁雜,只能暗暗祈禱著明日的婚禮能夠順利進行。
學士府,梁丘望舒第一次邁進女兒的蘆月居。
閨窗半掩,他撐傘站在雨中,透過半掩的窗戶看著洋溢在女兒眼角的笑容。
女兒坐在妝台前,任由侍女在她潔白的玉面上一次又一次的修改妝容。女兒的眉眼生得好看,鼻樑的弧度也好,嘴唇很薄。
臉上有笑容的時候,隱約和當年的她很像。
玉娘,我們的女兒長大了,明天她就要嫁人了。郎婿是個人品貴重,溫和體貼之人,不似我,曾讓你吃了許多苦。
齊氏的事情,我不曾告訴月兒。但她終有一日要知道,我擔心屆時她不能承受。
月兒心地純良,懂事孝順。這些年來,我讓她受了許多苦,雖有苦衷,卻終究不敢奢望她的原諒。其實,我早該二十年前就來陪你。
不過你別怕,等咱們的女兒高高興興,歡歡喜喜地嫁了人,我就來陪你。
入夜雨勢更大,將軍府因著明日要籌辦婚禮小斯丫頭們都早早去休息。
葉灼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寢。
他突然睜開眼,頓了好一會兒,確定有敲門聲,穿衣下榻,直奔大門。
大門打開,夜色里,梁丘月一身紅衣,渾身濕透的站著,「小葉……」她喊出他的名字,聲音在顫抖。
「阿月!」葉灼急忙將人打橫抱起,也顧不得撐傘了,直往雨中跑去。
叫醒小斯以最快的速度燒來整整一大桶熱水,葉灼將渾身冰涼的梁丘月整個泡入浴桶里,搓著她的手不斷哈氣,低頭看見水桶里瀰漫開來的紅暈,他不禁顫抖,「你受傷了嗎!」
梁丘月搖搖頭,聲若蚊吶,「小葉,你讓她們都出去,都出去。」
「好,好,你們都出去。」葉灼趕走了屋子裡服侍的侍女。
他握著梁丘月的手,急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你是不是受傷了?你哪裡痛?告訴我,告訴我你哪裡痛阿月。」他不知道梁丘月到底遭遇了什麼,才能在婚禮前夜一身血跡冒著大雨跑來。
「小葉。」她喊出他的名字,似有哭腔。
「我在這,我在這。」
「老木,老木死了,他在我面前死了。」梁丘月聲音凄涼得可怕。
「老木……」葉灼錯愕得說不出話。
梁丘月抬起頭,臉色蒼白得可怕,「他告訴我,齊氏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他還告訴我,我的親生母親,是被齊氏害死的。而後他自縊在我面前,那刀割在他的脖子上,好多,好多血噴出來,我撲過去想要幫他堵住,可是那血,那血還是一直,一直往外噴涌……」梁丘月將頭埋進環抱的胳膊,渾身顫慄。
三日前。
十二樓,紅娘一臉愁容低頭看著榻上因持續高燒而昏迷不醒的男人,經過短暫的思想鬥爭,她叫人搬來一大桶冰涼刺骨的井水,褪去衣衫將整個身子泡進木桶里,等到身體完全冷透,她從木桶里爬出來鑽進被子里哆嗦著用潔凈的肌膚去貼合男子滾燙的身體。
如此折騰了大半夜,男子的高熱總算褪去。不幸的是,她因為持續泡在冰涼的井水裡,原本冰涼的身體竟然隱隱發熱發冷起來。
紅娘哆嗦著鑽進男人懷裡,原本沒有任何反應的身體突然抽動了一下,她聽到男人沙啞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紅娘……你在做什麼……」
紅娘牙齒磕著牙齒打架,逞強道,「霸王硬上弓……沒見過啊。」
男人抬手想要撐開被子,卻不小心觸碰到她冒著虛汗冰涼的肌膚,「你!」伸手挨了挨她的額頭,「怎麼燙成這樣?」
紅娘已經燒得開始胡言亂語,「上,上大火了……」
而後紅娘就睡死過去。
等醒來時,又是另一個黑夜了。男人換了一身衣服坐在床邊。
「你出去過了?」紅娘問道。
「嗯。」男人老實答道。
「男人去過哪裡,從哪裡來,我一聞就知道。你胸口的箭傷還沒好,出去亂跑什麼?」紅娘嗔怪道。
「不礙事。」男人又道。
「那你現在又坐在這裡做什麼,以前你可是從來不願意踏進我的房門的,怎麼,覺得你生病時候佔了我的便宜,要對我負責?」紅娘病好了,又開始可以說笑了。
「對,我要對你負責。」男人嚴肅又認真。
紅娘傻住了。
「你,你,你說什麼!」
「我會對你負責,此外,我另還有三件事要向你闡明。一,我過去曾有過一個十分心愛的女子,今日才能放下。第二,我會娶你,但是一輩子無法像你希望的那樣愛你。第三,我即將不久於人世,你若嫁我,餘生都將守寡。以上所訴,你可接受嗎?」
「接受!怎麼不接受!」紅娘甚至來不及思索猶豫,她痛快且坦然的接受答應。
「就算你明日死了,那你也是我的夫,我是你的妻,這名分誰也別想改變了去!」
紅娘跳起來撲向男人。
男人接住,「做什麼!」
「做什麼?你不是快死了嗎?就算是一夜夫妻,你也得給我做得有名有實了!」
紅帳散落,一夜春宵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