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章 無盡棋局,天狗食月
「大離已經輸了。」
沉羿看著善和宇文殤,澹澹說道:「這是一個野蠻的時代,一個以力為尊的時代,喪失力量的下場,就只有敗亡。」
而被北辰天葬送大量兵力,還失去了皇帝的大離,就是失去力量的一方。
大離接下來只有兩個結果,落到沉羿手中,或者落到妖道人手中。
「確實,大離是輸了,」善亦是認同這個說法,但他不認同沉羿的言語,「但我還沒輸。」
大離師相主掌朝政多年,又是星宮成員,哪怕是北辰天失蹤,也無法真正影響朝局。
不錯,失蹤。
至少在明面上,北辰天會是失蹤,甚至會是再度閉關,絕對不會是已經死了。
反正有善在,大離就不會大亂,他完全能夠和妖道人斡旋,甚至讓妖道人居於幕后,支持他掌握大離。
沉羿不由注目於善,他仔細觀察善,視線似是看穿其內心,將其所有的念頭思想都看個透徹。
「原來如此。」
沉羿突然笑了,「是我小覷了你,你這樣的人,又怎麼會甘心臣服於他人?又豈會為了大離而臣服?」
善是一個自傲的人,他不會臣服於任何人,哪怕是北辰天和妖道人。
他也是一個沒有任何挂念的人,哪怕是一手締造的大離,也無法影響他的決定。
大離是北辰天的工具,亦是善實現抱負的工具。他不會因為這個工具而違背心意,哪怕這個工具花了他數十年的心血。
「你該知道,選擇我,才能真正保存大離,否則的話只會讓大離成為欲界的下一個目標。但你不願——」
沉羿已是走到近前,宇文殤不由握緊手中紫金槍。
「因為你,不想輸。」
大離的存亡不是關鍵,善的輸贏,才是關鍵。
這位大離師相終是睜開微闔的雙眼,目中閃掠的神光,將此前落寞一掃而空。
「我想再與你對弈一局。」善深深說道。
「有趣。」
沉羿露出一絲微笑,「那麼賭注呢?」
「便是你我,」善一展摺扇,光線縱橫交錯,化作棋盤,豎於二人之間,「你勝,便是大離聖上,我之一切都將歸於你手;我勝,便要封印你這最後一條後路。」
伴隨著棋盤的出現,周圍空間多出了道道陣紋,若隱若現。
「上一次,陳天元能與我對弈,便是依仗你之助力,你的算力從何而來,我亦是有所猜測。所以,便看看我之智慧,能否勝過你之神通。」
一人之智,能否勝過千萬人匯聚起來的驚世智慧?
善的雙眼中似有烈焰在燃燒,他只覺自身從未有一刻是如此的亢奮。
這一戰輸得太冤了,分明已經勝券在握,卻因為北辰天的計劃而一敗塗地。善甚至連天溟海都沒能踏足。
但是沒有關係,他還有機會。
縱橫交錯的棋盤上,有百條光線交織,棋路遠超正常棋盤,甚至還可繼續擴張。
從理論上來講,這是永遠無法下完的棋局。
但實際上,人智終有極限,棋路越多,算力需求就越大,到最後,要麼是棋局作廢,要麼就是棋手作廢,這棋局終會結束。
若是再加上一個時間限制······
「最多兩個時辰,星宮就會抵達擎天關,」善合攏摺扇,說道,「在兩個時辰內,贏過我,我便如同好友一般接受你的度化,大離也會是你的。超過兩個時辰,你就需要與星宮還有勾陳道友一戰了。」
「此局,你敢接嗎?」
以普遍理性來講,沉羿如今的實力對上妖道人,他必敗無疑。
無法在兩個時辰內擊敗善,則將面對星宮、妖道人、善、宇文殤等一干大宗師的追殺。
反之,則是收穫善這一大離師相,順理成章接管大離,就算妖道人知道北辰天已死,也無法阻止大離被沉羿掌握。
所以······
「你先落子。」沉羿果斷應下此局。
話音落下,善以摺扇隔空虛點,一點白光凝聚成棋子,落在棋盤正中。
落子天元。
這是陳天元善用的棋路,卻被善用出。
沉羿面無波瀾,目光移動,一顆黑子出現在左上星位,似是不假思索。
善也是沒有一點拖時間的打算,第二子,落於右下星位。
雙方落子不停,在先後落子星位之後,開始於右邊星位周邊開始纏鬥,落子之快,讓一旁關注的宇文殤都感覺目不暇接。
太快了。
一刻鐘不到的功夫,棋盤上已是遍布棋子,隨後棋路開始擴張,一條條線路交錯,而雙方落子依舊不停。
善是真的想要和千萬人之智對弈,意圖以個人之智勝過阿賴耶之網這一神通。
兩個時辰,只要他在兩個時辰內不敗,便是他贏了。
反之,則為沉羿勝。
是智慧不敵神通?
還是神通不敵智慧?
隨著棋子不斷落下,計算量不斷變大,善的額頭隱現汗珠。
他身上突然有異光閃過,身形無端變得飄渺,一道道光華在身周閃過,有游龍環身,一圖一卷凝聚於手掌,內中浮現無數點與線,不斷組合轉換。
面對沉羿的龐大算力,善顯露出了元神法相,將他的根基示於人前。
善赫然是以術算之道為基,他手上顯化的一圖一卷便是他所煉製的法器,彷照傳說中的洛書河圖而造,專為術算而成。
陳天元一直輸的原因找到了,他不是智不如人,是境界不如人。
境界的碾壓讓善的算力遠超陳天元,以致於無論對弈多少局,都是陳天元落敗。
最後一次對弈,陳天元藉助沉羿的算力,和善來回較量,不落下風,奈何實力不如人,最後還是被善一掌送上西天,一敗塗地。
「一千零三十六手。」
沉羿見到元神法相的出現,澹澹說道:「這是你大腦的極限,接下來,便是元神的極限,法器的極限。時間才過了半個時辰,剩下的一個半時辰,你的元神和法器能夠支撐嗎?」
「無法支撐,便是我認輸之時,」善微微一笑,拭去額上的汗珠,「無需擔心我刻意拖延時間。」
只要刻意往空處落子,讓棋盤不斷擴張,便可一步步拖延下去,但拖延時間獲得的勝利,不算勝利。
而且,當善開始拖延時間,便是他算力已竭,最為虛弱之時。這種情況下,沉羿出手,善幾無反抗之力。
當他開始拖延時間,便是他敗亡之時。
『一個半時辰啊······』
一旁的宇文殤聞言,驟然覺得這時間是如此漫長,『竟然只是半個時辰,就將師相逼入如此境地。』
他看向對面的身影。
其人以北辰天之形示人,雖是假貨,但論氣魄、氣度、氣質,卻是絕不下於大離的開朝皇帝,甚至猶有過之。
善已經被逼到一個極限,而對方卻是依然雲澹風輕,鎮定自若。
『如此智慧,堪稱驚世。』
宇文殤握緊長槍,堂堂大宗師,手心處竟是滲出了緊張的汗水。
這一局,大離師相已然落入下風。
一語說罷,善繼續落子,截住沉羿的一條大龍,而沉羿亦是毫不猶豫地落子,繼續圍殺,每一手皆是殺機畢現,步步緊逼。
一千五百手,兩千手······
時間在緩緩流逝,棋盤已是覆蓋策事堂的大半空間,幾乎要形成一堵牆。其上有無數黑白光點閃爍,密密麻麻,猶如滿天繁星。
第二千八百三十手,善所顯化的元神法相開始出現異狀,周邊環繞的流光隱有遲鈍之感。
時間,又過了一個時辰,還有半個時辰。
第三千一百零四手,善手上的洛書河圖光華閃爍,明滅不定。
三千多手,並不是善的極限,若是換做另一個人,善便是下六千手都不會到極限。
但換做沉羿,情況卻是不同了。
每時每刻都要經過大量的計算,海量的可能在腦海中如海嘯般呼嘯而過,每一步都需要經過仔細斟酌。否則的話,便會被那強大的算力給直接壓垮。
越是和沉羿對弈,善就越能感受到那份算力的強大。
阿賴耶之網統合千萬人之意識,其中不乏心思靈活的聰明人,這麼多人所集合起來的算力若是能化作實質,那將是汪洋大海,是高山絕峰。
「已經有十五萬人倒下了。」
沉羿澹澹開口,「因為過度使用大腦,他們的身體無法支撐,被動地陷入昏迷。善,你以一人之智,擊潰了十五萬人。」
「這不是計謀上的擊潰,而是智慧的擊潰。窮及十五萬人之智,都無法企及你一人。但是······」
沉羿的身後,出現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光球,燦若繁星般的景象映照於善和宇文殤的雙眼。
「還有九百九十三萬人沒被擊敗。」
九百九十三萬人的聲音同時響起,重重疊疊的平澹之聲匯聚,化作音浪,化作海嘯,席捲天地,策事堂的屋頂隱隱要被掀翻。
「善,你能堅持多久?」
「還有三刻鐘的時間。」善緩緩說著,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一個半時辰外加一刻鐘,他都未眨過眼,每時每刻都要接收海量的信息,這讓善的雙眼疲憊到極限,甚至有淚水滲出。
這一幕場景,像極了熱血劇橋段。
奈何雙方都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若是按照熱血橋段發展,我怕是要輸啊。』
沉羿心中無奈嘆息,『撇去其他因素,光看對局,我不就是和主角為敵的大魔王嗎?反派指數拉滿了。明明我是個心懷仁愛,要為蒼生帶來平等的好人來著。』
為了避免自己當真成了被反敗為勝的魔王角色,沉羿進一步施壓,棋盤上殺機縱橫。
第三千六百手,時間還有兩刻鐘,善的眼角滲出了血絲。
第三千八百零四手,時間只剩一刻鐘,善的落子速度明顯變慢。
第三千九百手······
善已是忘記了計算時間,他如同應激機械般計算著,盤算著,然後緩緩落子。
元神法相的七竅都流出鮮血,他的元神、大腦、法器,都被壓榨到了極致。
第四千零五十手。
善抓著摺扇,緩緩探出。
「師相。」
宇文殤抓住了善的手臂,咬牙道:「時間到了。」
兩個時辰,到了。
一股磅礴的氣機浮現在上方,熟悉的星辰元氣令善緩緩回神。
策事堂的屋頂被元氣掀飛,月光射入其中,照亮巨大的棋網。
「星宮。」
善吃力地抬頭,看向天空,只見一座座巍峨的宮殿雄踞天空,在月華照耀下浮動著磅礴之氣。
「是我贏了。」善笑道。
這一刻,他心中瀰漫起一種大歡喜,大極樂,只覺當初逃出大玄,輔助北辰天建立大離,都不及此刻這般有成就感。
與沉羿的驚世智慧博弈,勝過千萬人之智,這是前所未有的大勝,是一生難忘的成就。
「對弈,是你贏了。」沉羿頷首承認。
他竟是語氣澹澹,絲毫都沒有一點惱意。
這一句話入耳,善頓時心中一個咯噔,濃濃的不祥預感湧現。
對弈,是他贏了,那麼其他呢?
按理來說,星宮到來,沉羿已經算是一敗塗地,不光是暴露了自身,甚至還將面對妖道人的不懈追殺。
】
他人也許不清楚,但沉羿自身知道,妖道人就是真武道君派出的獵犬,是專門追殺沉羿的。
此身奪自妖道人,本是其化身,若妖道人堅持不懈地感應,未必不能捕捉到此身的行蹤。也正是因此,真武道君才會選擇妖道人來對付沉羿,糾纏沉羿。
那一位看上去只會被動接招,實際上卻是靜觀情勢,察其要害,然後,一擊致命。
一旦妖道人抓住痕迹,他就只能疲於奔命,最後不得不面對真武道君的親身追殺。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沉羿勝不過妖道人。
「我確實贏不了妖道人,但僅僅是現在。」
沉羿輕笑著,從容異常的說著。
然後,他抬頭望天,看著今晚格外明亮的圓月,深深吸了一口氣。
嘶——
一抹陰影出現在明月上,然後黑暗迅速擴張,那天上的月盤被逐漸遮蔽了形體,數息之後,天空一片黑暗。
月亮消失了,是天狗食月?
善和宇文殤同時看向沉羿,二者的目光中都帶著極端震撼之色。
只因就在這一瞬間,沉羿身上浮現出無限荒涼之氣息,他站在眼前,卻如同身處冰冷的月星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