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曹仙人
一顆石頭不知被誰砸到水井的岩石上,哐當一聲,彈了回來,也許擲出的力道非同小可,這石子反彈之力大得驚人,在地面接連翻了好幾個滾,卷紗布一樣,裹了厚厚一層地上的黃泥。
此時太陽接近落山,遼闊的餘暉從山的那頭傳來,籠罩著泛黃的草地和光禿禿的麥田,龍王廟外邊還散落著一堆柴火無人收拾,空氣里的塵埃清晰可見,一抹斜陽恰好打在了廟裡的神像身上,但細細看去,燦爛如黃色布料的光線卻映出了一道窈窕的身影。
彷彿脫衣服的動作,這窈窕身影漸漸變化,不再只是朦朧的虛影,一隻纖纖玉手首先從陰影里顯露出來,看起來無可挑剔,這雙手一看就屬於妙齡少女,手勢很獨特,並非有些陰柔做作的觀音灑露,而是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的潔凈自然。
緊接著,從上而下,從頭到尾,一具少女從輕紗里緩緩褪了出來,她身姿婀娜,一襲淡藍色蘿裙清新淡雅,乍一看似碧海潮天,將其鎖骨襯托地潔白如雲。
陸挽溪的身影出現在了龍王廟,各位看官或許要問,這位女子不應該早在昨晚就離開了這個傷心之地嗎?怎會憑空出現在這裡?
其實,陸挽溪昨夜並沒有一走了之,她往前走了一里路,在沒人發現的夜色下披上了隱身衣,這件寶貝就算放在整個紅塵,也是不可多得的東西,只要披上了這件衣服,人的蹤跡就會如空氣一般難以捉摸,因此,陸挽溪在無良道人和白陌良鬥嘴時,又悄悄地去而復返了。
所以她從昨晚到現在,其實一直待在龍王廟,這裡發生的好戲她基本上都品味了一遍,無論是王駝子半夜銀耳湯還是第二天王夫人的栽贓陷害,以及眾村民那愚不可及的「替天行道」,都讓她給看在了眼裡。
這些線索聯繫起來,讓她也頗有些迷茫,王駝子費盡心機拿走那塊玉佩,結果被井底的某個東西捲入水中,他看起來應該是對無良道人和李琢玉是沒有惡意的,但他夫人的行為就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她為何要將兩人置於死地?
當陸挽溪看到王夫人在她眼皮底下被人毫無聲息殺死時,她就明白了,這婦人先前的行為也許受到了某人的指使。
從殺人手法可以判斷出,這是一位絕頂高手,放眼整個紅塵,能使出這種手段的人鳳毛麟角,以那人的實力殺死王夫人,在陸挽溪眼裡未免有點殺雞牛刀的意味。
同時,一個疑問迅速充斥在了她心裡:那人既然有如此高深的實力,為什麼殺人要如此畏手畏腳?一個四肢殘疾的少年被人殺死簡直輕而易舉,為什麼非要借他人之手?難道他或者她親自動手會導致什麼不好的後果?
陸挽溪思來想去,仍然沒有把前因後果想清楚,她也沒有著急放下隱身衣,而是繼續看戲,後面的內容自然足夠精彩,老秀才從一個被人唾罵的腐朽讀書人轉變成了官老爺,但他仍舊沒有阻止後來那場大火。
各位看官若是記得,定能回憶起天上那場及時雨救了兩人一命,其實不然,雖然這場雨在天上醞釀已久,可什麼時候下,下的多大,都不是定數,最終促使這場大雨傾瀉而下的,其實是暗中的陸挽溪,她使用了一個小法術,使這場雨提前落在了龍王廟,澆滅了這場大火。
而魏公公因為之前遭到反噬,實力受損,此時也無法推演出這場雨的來歷,只能歸因於上天眷顧兩人性命。
陸挽溪能借雨救人,但無法救他們於井底,她沒想到這口井竟然如此古怪,
眾村民走後,她親自前去查看過一番,結果一無所獲,兩人就如失蹤一樣杳無音信,她一瞬間覺得也許兩人死在了某種特殊的陣法中,心裡還湧現出一陣失落。
要不是傳音石有了聲音,她可能去搬救兵了,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將兩人找到。
與無良道人的對話,陸挽溪盡量以一個不知情的角度試探,以免暴露了自己沒離開此地的真相,因此她沒有直接詢問兩人在哪裡,見到了什麼,發生了什麼事,而是旁敲側擊,以她本來就有點古靈精怪的口吻說話,誰知那無良道人恁過分,提出如此無禮、滑稽、荒誕的要求,簡直把陸挽溪氣的不能自持,一把將傳音石摔了出去。
陸挽溪後來仔細想了想,兩人現在定是在陌生環境,也許那番話另有玄機?她使自己平靜了下來,三步並兩步,將傳音石撿了起來。
「喂,無良道人,你剛才說的是真是假?」她聲音中難免帶著些氣憤。
「喂,你說話啊!別裝聾子!」
傳音石被她這麼一摔,碎了一角,上面的傳音陣法似乎失效了,所以她說的話,並沒有得到回應。
陸挽溪手上沾滿了泥,站在井邊沉默了片刻,她望著深邃的井底,竟然一躍而下,跳了進去。
老秀才披頭散髮,神情恍惚,至親之人的離世讓他本就衰老的面容更加憔悴,村子里的人聽聞這樁慘案,對老秀才異常殷勤,村長劉善存號召眾人帶著白色的布條,幫官老爺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喪事。
老秀才站在一旁,看著那些越庖代俎的村民將兒子、兒媳以及孫孩的屍體換上體面的壽衣,將他(她)們放進棺材,抬進臨時挖好的土坑,他什麼話也沒說,什麼話也說不出,只是流淚,渾濁的眼淚在老年斑的面容上劃過,就像融化的蠟燭從燈芯中流下,很安靜,與風風火火辦喪事的村民截然相反。
劉善存格外周到,為了讓老秀才悲傷的情緒得到共鳴,從而達到平攤悲傷的效果,他找到了幾位擅長哭喪的村民,在入葬的那天嚎啕大哭,幾位哭喪者覺得是沐老爺家人的白事,場面要與一般人不一樣,因此聲音格外響亮,也格外凄慘,比屠宰場的豬叫過猶不及,幾人輪番哭喊,到最後他們的嗓子都發不出聲音,硬是成了幾天的啞巴。
報人見老秀才家裡出這麼大的事,也不急著催促,他有公務在身,只能先走一步,並對老秀才說,他會向上面報備此事,讓上任時間稍微往後拖一拖,但還是請老秀才務必快些從悲痛中走出來。
與老秀才慘案同時出現的,除了那位接生婆外(當晚就上吊自盡了)就是周術士之死了,周術士死的詭異,他的屍體在自家後院的桃樹下被發現,胸膛從上往下出現了一個大口子,就像一半被掏空的西瓜,裡面的瓤被勺子挖走,只剩下空洞的外殼。
有人在他屍體旁邊發現了土坑,裡面埋著一個暗沉的土罐,罐體出現了裂紋,上邊的一道符籙成了黑色,村民對別的東西興許不熟悉,可這種土罐,他們一眼就瞧得出來,這是用來裝骨灰的。
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周術士被什麼惡鬼殺害了。
以往村子里出現了什麼怪事奇事,只要是鬼怪作祟,周術士往往是舉手投足之間,就已降妖除魔,幫村民解決了問題,而如今,這位道行高深的術士竟慘遭鬼怪殺害,村民無不在想:那得是多麼厲害的妖孽啊?
村民人人自危,將門口擺上陰陽鏡,貼上不知從哪兒討來的黃符,就這樣提心弔膽過了幾日,好像也無事發生,眾村民膽子便大了起來,不像之前那麼膽小甚微,連門都不敢出,猜測也許是周術士招惹了什麼厲害的鬼怪,那鬼怪報仇之後,便轉世投胎去了,不會待在祥和村不走。
這種想法也就維持了一天,慘案便發生了,這是一位七歲小孩,當天晚上他心血來潮去捉螢火蟲,奈何蟲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小孩氣急敗壞,心裡有了脾氣,發誓非要捉住螢火蟲不可,那隻螢火蟲東躲XZ,竟然躥地一下飛進了周術士的家裡,小孩也跟著進去了,結果第二天,人們正好奇周術士家門怎麼開了,只一眼就看到了小孩的屍首,死相與周術士無異,皆是被啃食了五臟六腑,凄慘無比。
從這時起,祥和村村民晚上都不敢出門。
而劉善存,尤其不敢出門,薛寡婦好幾次朝他眉來眼去,他都熟視無睹,其實他也不是不想去拜訪一下村子里的幾位紅顏知己,只是他實在害怕,家裡已經貼滿了提防鬼怪入侵的符籙。
周術士之死別人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可是明明白白,他本想讓周術士將惡鬼從骨灰罈里放出來,去替他報仇,誰知這周術士技不如人,反被鬼物殺害,也不知道鬼物生前的怨念被轉移了沒有,他本想藉此報復王駝子,誰知王駝子失蹤,很可能是死了,所以鬼物第一目標應當還是他劉善存。
他悄悄讓人去別的村子找了幾位術士,花以重金,請別人前來捉鬼,可無一例外全部慘死在周術士家中,這件事讓他絕望,但唯一慶幸的是,那鬼魂目前似乎只能待在周術士的家中,無法自主出來害人。
是夜,劉善存家裡來了位長須皓髯之人,此人雖滿頭白髮,可一點也不年邁,臉上沒有老年斑,也沒有多少褶皺,看起來正值壯年,雖穿著麻衣布鞋,可無論是言行還是舉止,都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氣場。
這位童顏鶴髮的老人正是周術士的師傅,周術士大概知道自己即將隕落,臨死前燃起了一張傳音符,上面只有簡單的一句話:「徒兒不肖,逆行道法,戕於怨鬼,栽培之情,來世再報。」
劉善存聽到敲門聲時,一句話也不敢說,蹲在桌子的一個角落,手中拿著若干驅鬼符,他以為是那鬼前來尋仇了,誰曾知道,竟然是周術士的師傅,這位高人沒有直接前去周術士的家中,而是四處觀察和打聽了一番,大概覺得村長劉善存知道的東西最多,所以前來問話。
周術士師傅名叫曹犀爾,人稱曹仙人。
曹仙人見敲門不應,實在沒有耐心,一腳踹開了大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劉善存求饒的聲音便冒了出來:「啊……別過來,我……我當初不是故意殺你的,是……是王駝子造的孽,不是我啊!」
曹仙人從這句話里聽到了更多的東西,他本來只想問個情況,誰知這位村長竟和那鬼魂存在某種聯繫,看來是找對人了。
「莫要害怕,我乃周青天之師,聽聞你和我徒弟交情不淺,我看你印堂發黑,實乃大凶之兆啊!」曹仙人將劉善存拎了出來,自我介紹了一番,接著說:「不出三日,必定暴斃而亡。」
這可把劉善存嚇得在地上連磕頭:「煩請仙師救救我!」
「這可就要看你願不願意配合了。」曹仙人高深莫測道,「我來此地便是為了化解此事,聽你剛才所言,似乎與者鬼怪有所聯繫,你且說說它生前是誰,如何而死,與你有何恩怨,與我徒兒又有何關聯?」
劉善存猶豫了一下,正要編造一套說辭,只聽曹仙人一聲怒喝:「還不如實說來!小心你性命不保!」
「是……是,我這就說。」劉善存不敢怠慢,他知道如今撒謊是不可能了,加上這段時間一直疲於擔驚受怕,心中總有種鬼魂隨時來索命的恐懼,此時心理防線崩潰,一股腦將原來的事情和盤托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