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木屋
翌日。
天蒙蒙亮。
雞鳴報曉。
寨子已升起了炊煙,昨夜因為太暗,視線看不太清,並不覺得這兒有多大,但一夜未眠的老秀才走出屋子,站在一塊樹墩子往後看,卻發現房屋林立,雖沒有雕樑畫棟,檐牙高啄的景象,卻也自成氣派。
這些屋子用料極簡,形式單一,不用土胚,里裡外外都是木頭,很多屋子後邊圈著一畝三分地,種的都是些普通口糧,穀子,小麥等等,有些屋子還圍了一圈柵欄,裡面養著雞鴨,和外邊普通農戶別無二致。
如果單看一間屋子,其實沒什麼特別,不同的屋子連在一起,初看上去,也極為雜亂無章。
老秀才半夜躺在稻草一隅,還沒睡多久,就被雞叫聲催起,他這個年紀本就不需太多睡眠,既然醒了,也正好順水推舟,一睹恓惶林日出的風采。
昨日夕陽之景,蔚為壯觀,只是短暫易逝,還未如何品味,就因李琢玉一事,破壞了情調,但那種意猶未盡的感覺久久縈繞在沒出過遠門,亦沒見過多少人間奇景的老秀才心中。
他站在木墩子上眺望。
太陽只是露出了額頭,一抹暖色就像水一樣,潑在了楊樹、木屋乃至老秀才的臉上,景象倒沒有昨日那般金碧輝煌,但起碼沒讓人失望,這一片木屋,如披了一件黃紗,矗立在太陽跟前,活像虔誠的信徒,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穩重如山,正在靜默地許願。
本來只是賞景,沒有別的心思,老秀才隨意地將視線從遠處拉回,可這麼一拉,就讓他發現了這些木屋的異常。
剛才提到,單看一間屋子,樸實單調,連在一起看,好像也沒什麼名堂,可老秀才方才一瞥,無意間將眼前這三排屋子當做了一個整體,原先雜亂的排列這會兒就有點值得咂摸的味兒了。
他心中閃過一絲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再把視線放寬闊些,心中起了驚濤駭浪,這布局......不恰好對應著《易經》中的艮卦嗎?
他邁起腳步,繞著屋子往外走,果然不出所料,艮卦旁邊,便是震卦,老秀才雖然只看到所有木屋的一角,但鼎嘗一臠,如果猜得沒錯,這些木屋的走勢應該對應著八種卦象,呈環狀分佈。
按照原本的八卦圖,卦象中間是陰陽魚的圖案,此時,他往裡面看,發現依舊是楊樹林,不知裡面會有什麼?此地又為何這樣布置?
嘎吱。
就在此時,老秀才思緒被打斷了。
他右手邊的木屋走出一人,此人頭上已有銀絲,大概到了花甲之年,可並不顯老態,此人推門后,朝天吸了口氣,神情爽朗,卻是個單腿之人。
他前腳跨過門檻,身子前傾,右胳膊夾著一根木棍往前杵,充當了後腳,身子支棱起來后,又忽地落下,已從屋子走到了院中。
這人所做之事,和普通百姓沒有區別。
他揚起手,朝柵欄里撒了一把碎穀子,落在地上后,一群雞扑打著翅膀前來搶食,這種舉動實在不像匪徒所為。
與此同時,單腿老漢隔壁,也有人推開了門,那人身前也帶著根木棍,只不過是握在手中,而不是夾在胳膊下,而且更加細窄。
這人捏著棍子咚咚咚地試探了幾下,方才越過門檻,和那單腿老漢一樣,將手中穀子,朝地上撒了去,很顯然,他是個瞎子,雖目不能視,耳根子卻很好,聽到雞的動靜后,臉上浮出了滿意的笑容。
「狗蛋,可別喂錯了,
抓了一把鹽灑在地上!」單腿向瞎子開了個玩笑。
瞎子聞言,回道:「錯不了,錯不了,我眼瞎心不瞎,若真是抓成了鹽,就當提前腌制,准入味兒,到時候請黑皮老哥你前來下酒啊!」
「就怕狗蛋你捨不得那隻雞......」
「笑話?一隻雞而已,不信的話你自己過來捉啊?看雞跑得快還是你追的快?」
瞎子和瘸子彼此揭短,倒是別有意味。
名叫黑皮的瘸子眼尖,早就看到了老秀才,這會兒和瞎子對完話,頓覺神清氣爽,心情愉快,他一瘸一拐走到老秀才跟前,說道:「昨日聽說這裡來了幾位客人,想必老哥你也是其中之一吧?千萬別嫌寒酸,我們這兒雖窮了點,可貴在安寧,不像外界那麼混亂,自己種些小菜,能活下去!若是實在沒有吃喝,不屈那小子可不會坐視不管,雖粗茶淡飯,可大家都不覺得有多苦,能吃飽穿暖,和哥幾個兒一起說說話,不是神仙日子是什麼?」
「黑爺爺,你們在說什麼呀?」
這時,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了過來,一把拽住黑皮老漢那條健全的腿,左搖右晃。
「唉喲......小盼啊,你可放過你黑爺爺吧,這一身的老骨頭等會就散架咯。」
「我才不信呀!黑爺爺身子可好了。」寧巧盼做了個鬼臉,然後想起什麼,將身子縮到黑皮老漢的身後,露出一直水晶大眼,望向沐青蓮,聲音怯生生的:
「凶爺爺,你能不能不要再打哥哥了呀?他看上去好可憐。」
看來昨天老秀才杖打李琢玉的行為給小女孩留下了陰影。
老秀才哭笑不得,這小女孩很討喜,他看著也喜歡,溫和道:「君子動口不動手,爺爺今後謹言慎行,不會再隨意出手傷人了。」
小女孩對這話一知半解,什麼君子,什麼謹言慎行,聽起來好奇怪啊,但最後一句話她倒是聽懂了,於是膽子也放大了些,從黑皮老漢身後閃出來,伸出了一根小指頭,天真無邪地望向沐青蓮,用軟膩膩的嗓音道:「拉鉤呀?」
沐青蓮這個腐朽的讀書人,看到芽尖一樣的細指頭,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身前,直勾勾對著自己,眼睛突然有些濕潤,若是孫子孫女還在,長到這般年紀,會不會和小女該一樣招人疼愛?他沒有讓小盼久等,伸出了衰老的小指頭,和另一根年輕稚嫩的手指勾在一起,還沒等老秀才反應過來,小盼已擺動起手臂,像盪鞦韆似的,每搖一下,嘴裡就念一句,直讓老秀才神情恍惚,不知所以。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嘻嘻,凶爺爺以後就不凶啦!」
「小盼,不得無禮!」寧不屈從旁邊走了過來,提著一個籃子,腳步沉穩,呼吸勻稱,舉手投足很有條理,挑不出刺,此時看到寧巧盼纏著老秀才,出言訓斥了一聲,其實也不是訓斥,他說著話的時候雖然帶著點怒氣,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佯怒,做給外人看的,眼眸深處分明是寵溺。
「讓老先生見笑了,小盼從小性子頑劣,不知禮數,說到底還是我管教不周。」
「爹~」
「好啦好啦,爹不說你了。」
「無妨。」
指尖還殘留著餘溫,老秀才回過神來,嘴裡又念了一句:「無妨。」接著補充道:「這小丫頭生的水靈,招人疼愛,是個美人胚子,將來定會出落地亭亭玉立。」
「嘻嘻,多謝凶爺爺誇獎!」
「你這丫頭,不知謙虛為何物。」寧不屈笑著搖了搖頭,聽到有人誇獎自己的女兒,他臉上自然也藏不住喜悅,他對老秀才道:「剛想去看看少年還有道長的傷勢,沒想到在此地遇上了老先生你,如此一來,我也就省了些腳力,這是準備的早食,都是些登不上檯面的東西,招待不周,還望見諒。不知昨日那少年可還好?」
「應該沒有大礙。」
「如此甚好,果然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寧不屈將竹籃遞給了沐青蓮,牽著寧巧盼的手就要打道回府,誰知女兒卻撒起嬌來。
「爹~讓我去看看哥哥他們吧!好不容易來客人了,就讓我跟他們說說話嘛!」
寧不屈拗不過,只好准了。
老秀才左手提著籃子,右手被紅衣小女孩的牽著,在朝霞的映照下,顯得溫馨而和諧。
一陣香味撩撥著李琢玉的嗅覺,他做了個夢,夢到自己眼前出現了許許多多美味珍饈,正口水直流,準備大開吃戒,低頭一看,有一位女孩一直推攘著自己的身子,撒嬌一樣的喊叫道:「哥哥,哥哥,醒醒。」
於是他就睜開了眼睛,轉過頭,身邊的景象卻和夢中一樣,稻草邊真有位小女孩扯著自己的衣服,看到自己醒了,又黑又長的睫毛一個勁地撲閃,然後回頭,朝著另一道身影:「凶爺爺,小盼厲害吧?這裡的人沒有小盼叫不醒噠!」
老秀才咧開沒有牙齒的嘴,笑了,然後端來一碗百合粥,就要給李琢玉餵食。
「爺爺,讓小盼來,小盼可會喂飯呀!」
這小女孩還真把自己當成大人了,老秀才無法拒絕,只好將碗遞給了寧巧盼。
「哥哥,啊~~張嘴呀!乖~我爹熬的百合粥最好吃了!」李琢玉神色古怪地看著這位哄人吃飯的小女孩,最後,還是張大了嘴,將百合粥喝了下去。
老秀才在門口看到這一幕,樂呵呵地提著籃子往白陌良所在的房間走去。
陸挽溪昨夜在空中發了個信號,一般人看不出異常,不一會,就有幾位黑衣人走了過來,似乎這陣法對他們沒多大作用,半跪在陸挽溪跟前,低頭抱拳,「少主,有何吩咐?」
陸挽溪恢復了高高在上的姿態,「可有助人凝神靜氣,修復道心的丹藥?」
「這......」黑衣人沉默片刻,回應道,「低階丹藥雖然價格不菲,可也不會貴的離譜,所以一經放出消息,就有無數人出手,已被搶購一空,而中高階丹藥,前些日子也被一些修仙世家預定了,這會兒一枚頂級神髓丹,此丹......」
陸挽溪擺手,「不用說了,我知道此丹的功效,事不宜遲,你繪製一個傳送陣,務必今晚就將此丹送過來。」
修行一時,若從普通人的視角來說,無非就是借天地靈氣存於自身,鍛造筋骨,改善五臟,可其中諸多兇險,並無法體會,修行乃逆天行事,靈氣入體只是跨出了第一步,而後面的每一步,不僅僅只是吸收靈氣那麼簡單,更加考驗的是人的意志力和信念,說起來玄而又玄,不像呼吸吐納的功法那般可以借鑒,也不像耍刀弄棒那樣有固定的招式,意念存乎其心,稍有差錯,便會功虧一簣,不但修行無法精進,反而會一蹶不振,變地瘋瘋癲癲。
因此穩固心境的丹藥比促進靈氣的丹藥更加珍貴,也更加搶手,自然也更加昂貴。
頂級神髓丹,世間只此一枚,傳聞每逢雷雨天氣,天地動蕩,風雨癲狂,萬物呈現出一種混亂的狀態,就像修行者走火入魔一般,這種環境下,天雷滾滾,不時有閃電辟下,偶然中,有些樹木時運不濟,會成為一片焦炭。
這些樹木之中,有種樹名為幽冥,幽冥樹看似和柳樹一樣,萬絛低垂,可枝幹長得更高,枝葉也更加茂密,傳言此樹生長在蓬萊仙山,蘊靈氣而生,後來此樹的種子帶回到了內陸,有人曾將其種在沃土之中,卻不見其發芽。
後來才知,此樹怪異,生長條件極為苛刻,糞泥污土不栽,而且帶有脾氣一樣,刻意栽種,它就是不抽條,反而隨意將種子撒在野外,說不定那天就冒出嫩芽了。
因此此樹極為稀少,因此被天雷劈中的可能也十分渺茫,但此樹一旦被雷劈中,其全身焦黑,-可卻會在腰身長出一寸嫩芽,務必珍貴,此芽可以說經過天雷淬鍊,蘊含了幽冥樹純潔的魂力,乃是安穩神魂的至寶。
頂級神髓丹的原料之一,便是這些嫩芽,其餘更多無比稀缺的材料,在此不一一贅述,請各位看官自行想象。
夜深人靜時,陸挽溪將頂級神髓丹放入了白陌良嘴中。
入口即化,頓時成為無數細小的涓流,在白陌良身體中緩緩流動。
這道人剛到達蟬蛻的境界,還沒有怎麼徹底穩固下來,就如此冒進,將自己的靈力灌入他人體中,而且還是在一個無比混亂的環境下進行,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被人偶然打斷,只是損了經脈,沒有走火入魔已是萬幸。
再加上,這道人修的道比較特殊,與心境密切相關,他心裡存著與人為善的念頭,救人性命更是必做之舉,當他得知自己這般舉動不但沒有讓李琢玉好轉,反而弄巧成拙,活活將這條鮮活的人命給葬送掉了,頓時道心受損。
道心,聽著玄乎,說簡單點就是修行的意義所在。若不明白自己為何修行,只是懵懂入門,知道如何修鍊靈氣,會些簡單的術法,能在人前顯擺,這種修行者終其一生,只能原地踏步,無法更上一層樓,因為修行,修的更是心,如果沒有說服自己的強大理由,知行不合一,越是修行,越會覺得難如登天。
道心如此重要,一旦受損,小輒神魂顛倒,神志不清,大輒困於夢魘,被自己的恐懼折磨,直到魂飛魄散。
無論哪種結果,對陸挽溪來說,都是她不願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