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火刑
二天清晨,天上剛翻魚肚皮,不少人家屋頂已出現裊裊炊煙。
劉善存就算睡得再晚,只要一到時辰,便會自然醒。昨晚無心睡眠,在床上攻城略地了一晚,剛覺得有些累了,想眯一會兒,公雞打鳴聲就將他從淺睡中拉了起來,他看起來也沒那麼疲憊,只是走路的時候需要用手扶著腰,而這個姿勢並無不妥,因為村民已將此當做了常態。
淳樸的村民沒有多想,這歸功於村裡的秦大夫的口頭聲明,據他說,村長這是得了一種罕見的腰疼病,無葯可治,餘生只能伴隨著疼痛度日。
村民不但沒有多想,反而對村長越發尊敬,因為就在這種情況下,村長依然勞心勞力,處理著村子里各種雞毛蒜皮的糾紛,名聲之好,深得眾多婦女口口相傳。
劉善存從薛寡婦家的後門偷偷溜出來,繞了一個大圈才假裝從自家出來,眾村民見到了,多多少少都會問聲好,而劉善存則會微笑著拉拉家常,與眾人的關係不可謂不和諧。
「村長。」
此時,一位村民挑著擔子,戴著草帽,走到了劉善存的身後,面露愁容,他指了指前面一個人的背影,煞有介事地說,「您快管管老秀才吧!他又去龍王廟給那妖怪送飯啦!」
原來昨日老秀才給李琢玉送飯一事被傳開了,是他兒媳婦發現了端倪,與兒子沐代峰吵了一架。本就糧食不多,她挺著大肚子還得天天做家務,到時候生了孩子無疑又會添一張吃飯的嘴,老秀才除了讀書,也沒幫家裡做過什麼事,聽說龍王廟裡出現了一個妖怪,大家都是敬而遠之,只有老秀才不嫌麻煩,還去送飯,本就一肚子的牢騷的兒媳婦,此時終於找到了宣洩口,一下子將苦水全部吐了出來。
眾村民聽到后也是對老秀才指指點點,覺得他這種舉動不僅害了自己的一家人,還可能殃及池魚,連累眾村民。但是老秀才執拗的性子誰也扳不回來,要不然他也不會考科舉,一考就是五十年。
村長劉善存找到老秀才,說了一大頓苦口婆心的話,「青蓮啊,我知道你讀的書多,可論做人的道理,紙上得來終是淺,你不一定領悟地比我深刻,這人你就算救了,如今這世道,一個四肢殘疾的人怎能獨善其身?還不如早早解脫,以免刀斧加身,飽受折磨。入了輪迴,下輩子說不定能投一戶好人家!」
「村長,人活著不是為了少受一點苦難。」老秀才不為所動,他用皮包骨頭的手指了指天,「你看,這十丈軟紅就是一個大牢籠,所有生靈都身處其中,無法倖免,誰知道禍患哪一天突然降臨?若是連心中那最後一點善都蕩然無存,那這個世道,就真沒希望了。」
果然是一個鐵打不動的讀書人,迂腐到了無可救藥。
劉善存再怎麼伶牙俐齒都不可能說動老秀才,只好搖著頭跟他去龍王廟看看情況。
一炷香后,前邊傳來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這哭聲過於凄慘,讓人聽著揪心。
一位婦人趴在龍王廟門口,手中捏著根粗布腰帶和白色手帕,正哭得花容失色。
村民認出這是王駝子的老婆,雖平日里凶兇巴巴,喜歡佔小便宜,可此時見到人家這幅模樣,畢竟是同一個村的人,不由得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別哭了,快說說什麼事!」
王夫人好半天止住眼淚,舉起手中的布條和手帕,哽咽道,「這是我親手為相公縫製的腰帶,這手帕是我們當年的定情信物……他雖做過一些壞事,
可是個善良人。昨晚他翻來覆去睡不著,說一想到白天說的那些話就內疚的要命,催促我起來煮銀耳湯,他要去給那個可憐孩子喂點吃的。我勸他不要去,村長不是說了妖怪變化萬千嗎?說不定那小孩就是一個吃人的怪物!可他偏不聽,還扇了我一巴掌,說我沒有善心!你們看,印子現在還沒消!」
「我脾氣也不好,哪裡受的了這種委屈,一怒之下將他關在了外面,咒他被廟裡的妖怪吃掉。本想著等他道個歉,我就開開門,夫妻哪有隔夜仇呢,你們說是吧?」
「可是我也不知怎麼,也許因為夜深,白天做了農活,人太累,一下子就睡著了。醒來,看到床邊沒人,外邊也沒有相公的蹤跡,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等我匆忙趕到這裡,旺財頭上流了血,趴在廟外生死不知。而我相公,一個大活人,就只剩腰帶和手帕了啊!我的相公呀!嗚嗚……」
眾人被王夫人聲淚俱下地這麼一說,看到她凌亂青絲下那個鮮紅的巴掌印,看到經常行那偷雞之事的旺財腦袋瓜子蹦出了血,十成信了九成,沒有哪個不是怒髮衝冠,目欲眥咧的。
只有老秀才稍微有些冷靜,在人群中尋找周術士的蹤跡,可一向喜歡湊熱鬧的周術士卻不見蹤影。
銀耳湯的後勁未免有些大,白陌良醒來的時候身子還是軟的。
他聽到李琢玉的叫罵聲。
李琢玉的耳朵裝了整晚的犬吠,求死不得的他心煩意亂到了極點,心情不能用糟糕來形容,他目不能視,口不能言,積了一肚子的脾氣無處發泄,簡直就像拉滿了弦的長弓綳而不發,憋屈到了極點。
這種憋屈沒有保持多久,因為就在幾聲雞鳴后,他的眼睛和嘴重獲了自由。
是一位樸素的婦人,拿走了王駝子束縛在他身上的東西。
可他沒有任何感恩戴德的意思,重見天日的他眼裡閃著憤世嫉俗的光,好像一切事物在他眼裡都變成了可憎的模樣,反正一心求死,用不著顧忌凡塵的那些臉面和規矩,對著婦人就是破口大罵,怎樣解氣就怎樣來,相比之下,昨天對陸挽溪的那些言語,還算嘴下留情了。
若是常人聽到了此番言語,必定動手打罵一番,揪著李琢玉的耳朵訓斥沒有教養,可那婦人只是輕輕一笑,朝著外面款款走去。
四肢傷口上滲出了血,白陌良趕緊將李琢玉鬆了綁,正要詢問昨夜那村民幹了什麼,外邊傳出了婦人的哭聲。
片刻后,一眾村民氣勢洶洶湧進了龍王廟,李琢玉首當其衝,被幾個壯漢壓在了地上。而白陌良緊隨其後被打上了「妖孽同黨」的惡名,村民到底擅長就地取材,見到地上的麻繩,秉承不用白不用的優良傳統,三五個人拿著繩子圍了過來。
法力盡失加上迷藥勁頭未散,此時的白陌良弱不禁風,哪裡有還手之力,瞬間就被捆綁地無法動彈。
道人生無可戀地想:所謂風水輪流轉,便是如此吧。
兩人被抬到廟外的空地上。
李琢玉不聾,當然聽到了婦人在廟外與村民的對話,雖不明白這婦人為什麼要栽贓陷害,但這對他來說無疑是件好事。
「你還我相公!」婦人見到了李琢玉,情緒更為激動,歪歪扭扭站起身來,還沒走幾步又跌到了地上,結結實實吃了一臉灰,散亂的頭髮不成人樣,兩行淚水在滿是污垢的臉上變得渾濁起來。
村民將她扶起,她身子卻一個勁往下墜,如一條滑手的泥鰍。
這讓村民的眼裡燃起了怒火,面色不善地看向兩人。
「諸位村民。」白陌良不知道其中鬧了什麼誤會,他嗓音有些別緻,清澈,讓人一聽了都願意安靜下來等待後文。
「我……你們……」
可這位道士見到目光都朝自己聚攏,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他本想澄清自己的身份,可到嘴的話就是吐不出來,反而顯得更有嫌疑,彷彿不打自招似地承認他就是無惡不作的妖怪。
尤其是李琢玉皮笑肉不笑地發了話之後,更加坐實了兩人的身份,村民的憤怒一下達到了空前絕後的高度。
他陰陽怪氣對著軟塌在地上的婦人道:「你相公就是那個駝著背的男人?啊……真是抱歉,昨天晚上肚子餓得慌,一不小心把你相公給生吞了。」
李琢玉皺起了眉頭,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只不過他身上的肉太難吃了,身上一股臭味,不新鮮,還塞牙縫,膩得本妖到現在都有些消化不良。小娘子,看你細皮嫩肉的,若真誠心尋你相公,不如洗乾淨了身子,讓我一併吞了可好?如此一來,你便可和那駝子相公在我肚子里團聚了……哈哈哈。」
說完,被眾人押在地上的李琢玉舔了舔嘴唇,好像他才是人多勢眾那一方。
村民怒髮衝冠,把目光投到村長劉善存身上。
「鄉親父老們。」劉善存不負眾望地往前走了一步,「江河日下,妖祟成風,如今王二狗被妖孽謀害已是不爭事實,村民團結,現已將妖物生擒。我乃祥和村村長,為保村莊安危,現決定以火刑將妖孽處死,替天行道,以儆效尤!鄉親們可有異乎?」
村民齊聲怒喊:「火刑處死,以儆效尤!」
喊聲震天,響喝行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