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水鬼

夏季的夜空，漫天繁星。

院子里亮如白晝。

微風輕拂，帶來一絲涼爽。

而這一次，柳南風也看清了他的信息。

姓名：柳元才

種族：水鬼

道行：四十七年

身份：水中之精，無形無相，遇水而遁。

前因：未觸發。

見小男孩怯生生的模樣，柳南風也笑著說了聲你好。

「這個——給你。」

他把手上草繩串著的兩條魚往前遞了遞。

柳南風也沒客氣，走上前接了過去。

「謝謝。」柳南風說道。

小男孩嘴角嚅嚅，最終卻沒說出話來。

「過來坐吧。」柳南風拎著兩條魚，走到旁邊的長條凳旁招呼道。

這是晚上打麻將搬出來的，並沒有收回去。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然後走了過去，留下一個個濕漉漉的腳印。

「你等一下，我把魚放廚房。」柳南風道。

小男孩點了點頭。

兩條魚還是活的，柳南風把它們放進水池裡，又放了點水進去，接著拿了一個西瓜走了出去。

「要吃西瓜嗎？」柳南風笑著問道。

小男孩有些驚訝地看著柳南風，然後小聲問道：「你不怕我嗎？」

「你會害我嗎？」柳南風問道。

小男孩搖了搖頭。

「那不就是了？我叫柳南風，你叫什麼？」柳南風問道。

雖然他已經知道小男孩叫什麼名字。

「阿才。」

「呃……你大名叫什麼？」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然後搖了搖頭道：「大家都叫我阿才。」

看來還是個糊塗鬼。

好吧，其實在那個年代，農村小孩不知道自己大名叫什麼的，不在少數。

「你能吃西瓜嗎？」柳南風問道。

阿才點了點頭。

於是柳南風切開西瓜遞給了他一片。

「謝謝。」

阿才接了過去，還挺有禮貌。

他把嘴湊到西瓜上，深深一吸，西瓜里的水分全被吸走，變得干扁起來，相當地快速。

「這裡還有很多，慢慢吃。」

柳南風把切好的西瓜往他面前推了推，然後在旁邊坐了下來。

然後問道：「你大半夜的，來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聽柳南風這樣問，他西瓜也不吃了，抬起頭，面露喜色地道：「你是第一個能見到我的人。」

接著神色黯然，有些難過地道：「別人都看不見我。」

柳南風聞言，借著月色仔細打量了他一番。

大概只有六七歲的年紀，剃著個平頭，穿著一件藍色背心，露出黝黑的皮膚，下身是個軍綠色短褲，用一根繩子系在腰上，腳上沒有鞋子，赤腳坐在凳子上，不停地往下滴水。

「真的？」

「嗯，當然是真的，其實今天還有兩個人看見了我，但是他們不是人，他們……他們……很可怕。」

阿才說著，轉頭看向身後的屋子。

柳南風知道他說的應該是蘇錦繡和詹忠孝。

他們兩個，無論那個都比阿才強上許多，驅凶辟邪的本能讓他感到驚懼，要不是他已經等待很多年，才等到一個能看到他的人，今晚他根本就不會來。

「你還沒告訴我，你找我有什麼事呢？」柳南風再次問道

阿才聞言，有些不安地搓著手，水流從他身上嘩嘩地往下淌，看得出來，他非常緊張。

其中還夾雜著許多鮮紅色的液體，看起來有點嚇人，實際上那是他剛吃的西瓜汁。

「沒關係的，有什麼事情直接說吧。」

「伱能，你能幫我找到阿旺嗎？」

「阿旺？」

柳南風聞言有些驚訝，這是另外一個小男孩嗎？

阿才點了點頭，然後道：「阿旺是我最好的朋友。」

「這樣啊，你找他有什麼事嗎？你剛才也說了，我是第一個能見到你的人，所以即使找到他，他也看不見你的。」

「不用看見我，我想告訴他，他的小木船，我找回來了……」

阿才說著說著，聲音變得哽咽起來。

他伸手抹著眼角，但卻更多的水流了下來。

「我把小木船還給他，他不要不理我，繼續和我做朋友。」

「好了，別難過了，我一定幫你找到他的。」

柳南風伸手想要輕輕拍拍他，可剛觸及他，眼前夜晚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退去。

光芒炸亮，讓他眼前的視野一片模糊。

可耳邊卻傳來蟬鳴聲、雞叫聲、狗吠聲、哞哞牛鳴，還有孩子們的嬉鬧聲。

他的視野也慢慢得以恢復，柳南風知道這是記憶回溯，可是他卻感到非常奇怪。

為什麼在記憶回溯里，他會因為突然的光亮，而出現短暫的失明？

這完全是沒道理的啊？要知道，他現在連身體都沒有，怎麼會出現失明的現象呢？

可不等他細想，就見兩個孩子從他面前跑過。

「阿旺，阿旺，給我玩一下，給我玩一下……」

說話的正是阿才。

在前面跑的就是阿旺，是一個和阿才差不多大年紀的小男孩。

他光著膀子，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短褲，皮膚黝黑，他和阿才一樣，都赤著腳。

他手上高舉著一個木頭做的小船，樣式非常粗糙，就像是用一根木頭中間掏空而已。

但這卻讓身後的阿才羨慕不已。

「阿才，我們一起去河裡划船好不好？」

「好。」

阿才高興地答應了一聲。

於是在這炎熱的午後，兩個小男孩踩著燙腳的土地，跑向河邊。

「因為這樣淹死的嗎？」

柳南風很是好奇地跟在他們身後。

很快他們就來到東回河的圩埂上。

圩埂上的景色和他白天所見，差距相當地大。

此時的東回河不但窄得多，而且兩岸也沒有多少樹木，全是野草和荊棘。

在這荊棘之中，有一條被人踩踏出的黃土路蜿蜒至河邊。

兩個小男孩就順著這條小路來到河邊。

路過路邊的時候，他們還拽了些野花放在小船中，又弄了兩根荊棘條在手中，一邊走一邊呼嘯著甩向路邊的野花和雜草，使得草屑翻飛。

看著架勢，就知道是兩個調皮的小傢伙。

等他們來到岸邊，柳南風才發現，靠近河水的邊上還鋪了一些石頭和木板，想來是平日里村裡人淘米洗衣用。

兩個小傢伙把木船放到水中，用手中的荊棘條趕起波浪，讓小木船在水中蕩漾。

「天氣好熱啊，阿才，我們下水洗澡吧？」阿旺抬頭看了眼天空的太陽，然後向阿才說道。

不知為什麼，見到阿旺的長相，柳南風隱隱有點熟悉之感。

「這裡的水會不會很深？」阿才有些猶豫地道。

「不深，上次我試過。」

說著阿旺直接脫下褲子，光著屁股躍入水中，濺起一陣漣漪，盪得小木船向河中央飄去。

「小船。」阿才驚呼一聲。

阿旺趕忙游上前，把小木船給抓了回來。

此時阿才也光屁股下了水中。

不過他們兩個都沒敢往河中央游，只是待在岸邊，面對面拍帶著水面的小船，你盪過去，我盪過來……

很簡單的遊戲，但卻讓兩人一直樂此不疲。

「阿才，阿才……」

岸上傳來一個女人的喊聲。

「阿才，你死哪裡去了，不看好你的牛，它吃我家莊稼了。」

「壞了。」阿才驚醒，趕忙爬上岸，拿起衣服，光著屁股就往圩埂上跑。

阿旺見阿才上去了，也爬上了岸。

因為是阿才的記憶回溯，所以他的視角也只能跟在阿才的身後。

原來阿才是在放牛，跟阿旺玩忘記了，吃了梅嬸家的莊稼，被梅嬸逮到一陣批評，還說要去告訴他媽。

阿才牽著牛，滿臉心虛。

「對不起，梅嬸，你別告訴我爸媽，他們會打死我的。」

「現在知道害怕了？剛才幹嘛去了？」

「跟阿旺玩去了。」

「我看是玩水去了吧？你們兩個小傢伙膽子真大，小心淹死在河裡。」

「不怕，我會游泳的。」阿才滿是驕傲地道。

「淹死的都是會水的，你這臭小子，這次就算了，不告訴你爸媽，看好你的牛。」

「謝謝梅嬸。」

「天氣熱，早點回家。」

「知道了梅嬸。」阿才說著，翻身上了牛背。

「阿才，你要回家了嗎？」

「嗯，我把牛送回去。」阿才說這話的時候，看向阿旺手上的小木船。

「你想要玩嗎？」

「嗯，你接我玩玩？」阿才驚喜問道。

阿旺聞言，想了想，有些不舍地遞過去。

「先借你玩，不過你不要把它弄壞了。」

「好的，阿旺你真好。」阿才欣喜地接了過去。

「那是當然，我們是最好的朋友。」阿旺一挺胸，洋洋得意地說道。

然後轉身向著遠處馬路跑去，「我先回家了，明天再找你玩。」

「好。」

阿才緊緊抓著手裡的小木船開心地應了一聲。

隨即景色倒轉，等柳南風回過神來，阿才一個人又來到河邊。

他不但把小木船里裝滿了花草，還放了幾個小石子，大概想要看看小木船承重多少。

他用荊棘條趕著小木船，在水面上盪起一圈圈的漣漪。

太陽西下，把整個河面彷彿都染成了金色。

身後的村莊彷彿在沉睡中蘇醒，煙囪里的裊裊青煙緩緩升起，散於空中。

「啊嘍嘍嘍……」

「咕咕咕咕……」

喚雞喚鴨的聲音不絕於耳。

阿才回頭看了一眼，大概也準備回家了，於是伸出荊棘條想要把小木船勾到面前，可大概之前裡面放的石子太多，小木船太沉，不但沒有勾到面前，反而向著河中央飄去。

阿才見了，更加著急了，連忙又試了幾下，小木船飄得更遠。

眼見小木船快要飄到河中央，阿才也急了，衣服都來不及脫，直接跳到了河裡。

可也因為他動作太大，濺起一大片的浪花，小木船晃悠了幾下，頭重腳輕，直接往水底沉去。

「我的小木船……」阿才驚慌地喊道，然後就想要往河中央游去。

「小心，快點回來。」

明知阿才聽不見他說話，柳南風忍不住提醒道。

很顯然阿才並不傻，也知道河中央水很深，所以沒有再繼續往前，只是獃獃地看著「沉船」的水面，臉上滿是失落和恐慌。

過了好一會，他才獃獃地爬上岸，往圩埂上走去，可手中依舊抓著那根荊棘條不放手。

走著走著，阿才忽地哇一聲大哭起來。

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往家走。

柳南風並不奇怪他會為這點小事大哭，雖然所謂的小木船，只是一塊破木頭。

但是它卻承載著阿旺對他的信任，承載著阿旺和他的友誼。

他把小木船丟了，他不知道明天怎麼跟阿旺交代。

孩子們友誼是單純的，清澈的，沒有絲毫的雜質，所以阿才才會難過。

隨著阿才的哭聲，天空彷彿暗了下來，空氣變得壓抑了許多，萬物一切都在隨他一起難過。

但是很快，景色再次如同潮水一般退去，來到了第二天。

「阿才，阿才……」

一大早，阿旺端著一個藍邊海碗就來到阿才家。

他正在吃早飯，一大碗的稀飯，上面還有一層酸豆角。

「阿才，吃過早飯，我們摘桑葚去，好不好？」

「好……好。」阿才有些心虛地道。

「下面的桑葚都被人摘完了，只有樹頭上還有，我們找個長竹竿。」

「好……好。」阿才低著頭答應了一聲。

「阿才，吃早飯。」

屋內阿才的母親喊了一聲，阿才趕忙跑回屋內。

阿旺並沒有察覺到阿才的異樣，端著飯碗，蹲在阿才家門口唏哩呼嚕地吃著早飯。

這時候阿才站在屋內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端著飯碗走了出來和阿旺蹲在一起。

「阿才，我跟你說，我爸說過幾天我二叔從城裡回來哦。」

「真的嗎？」

原本心情忐忑不安的阿才聞言立刻來了精神。

因為從城裡回來，就意味著會帶好吃的。

「對啊，我二叔可疼我了呢，這次回來，也不知道給我帶了什麼。」阿旺也很高興地道。

「肯定有好吃的，說不定還有玩具。」阿才興奮地道。

「有可能是文具盒，上次二叔說我已經上學了，不能還玩玩具，玩具有什麼不好，玩具好玩啊。」

「對，玩具好玩，我也想要個玩具。」阿才滿臉憧憬。

「要是我二叔給我帶了玩具，我借你玩。」

「阿旺，你真好。」

「那是當然，對了，我的小木船呢？你還給我吧。」

阿才聞言愣住了，一時間不敢說話。

「你把我的小木船弄丟了？」見他這番模樣，阿旺哪裡還不猜到一些。

「阿旺，對不起。」阿才難過地道。

「對不起就行了啊？我……我借給你的時候，你怎麼答應我的，我不跟你玩了。」阿旺端著飯碗氣呼呼地走了。

「阿旺……」

見阿旺離開，阿才想要追上去，但是最終還是頓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