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皂絲麻線

「啊～！」羅蘭大聲地喊了出來。

和夢中一樣，羅蘭的心中充滿了哀傷。

和夢中不一樣的是，他毫不猶豫地用力一斧子砍到了這天使的脖子上。

巨大的反震力讓羅蘭雙手一直麻到了肩頭，斧刃崩裂，但這天使毫髮無傷。

天使的劍已經舉了起來。羅蘭腦瓜子嗡嗡的，一時愣在原地。

一股巨力傳來，將羅蘭一下撞開。只見白光飛舞，天空中飛濺起銀色的液體。液體冰涼，潑了羅蘭一臉，讓他頓時清醒過來。

「麗娜！」羅蘭大吼。

天使的臉上全是得意，沾染在白光閃爍劍上的液體燃燒起來，熊熊的火焰讓長劍看起來更加恐怖。

突然她胸口一痛，一支黑灰的長劍穿透了自己的胸膛，而劍柄正握在一個穿著長袍的骷髏手上，堅定有力，毫無顫動。同時她看到骷髏精美銀色面具上露出的微微笑意。她能感覺到神賜的心臟已經碎裂了。

「凡人～！」一聲混合著不同音高的聲音傳出來，就如同唱詩班的和聲一般，即使充滿憤怒，依然猶如天籟。天使身上的白色火焰忽然猛烈起來，從自己身上一直蔓延過去，將暗夜也包裹其中。

暗夜身上忽然燃起黑色的火焰，黑白二色的火焰在暗夜身上翻滾不休，看起來觸目驚心又凄涼悲傷。

暗夜原本穩定的雙手也開始顫抖，她從天使胸口拔劍，一轉眼又從天使藍寶石一般的眼睛中扎了進去，奮力一攪，一陣如同在爛西瓜中攪動的聲音傳出來。

白色火焰漸漸熄滅，忽然天使的頭頂放出耀眼的白色光華，一個微型的六翼天使靈魂飄了出來，就要向天空中飛去。但是她只覺得身體十分沉重，一隻骨手抓住了她的翅膀，讓她無論如何扇動翅膀，也飛不起來。那把奇怪的長劍飛快地切下了她的所有翅膀。

只見銀色面具用力一吸氣，斷裂的翅膀就被吸入了那張小嘴之中，隨即一陣咀嚼聲傳出，兀自還在掙扎的翅膀就被咬碎咽了下去。

最後，那隻抓住她的骨手將她也送到了那張看起來極美卻恐怖的小嘴裡。她拚命掙扎，但卻無法逃離，只覺得一陣疼痛傳來，然後整個世界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羅蘭終於緩了過來，他背痛地跪倒在地，抱起了麗娜破碎的身體。麗娜從左肩到右腰幾乎被完全切斷，只剩了一點點血肉連著。雙手雙腳都已破碎。銀龍強大的生命力讓她還沒最後死去，但也已經處於彌留之際。

「最，最後一頁！」麗娜說了一句，眼神開始渙散，眼看就要死去。

羅蘭趕緊掏出鍊金術，翻到最後一頁。這是一個未完成的法陣，羅蘭以前就看過，但是這涉及到了生命的奧秘，水平差距太大，羅蘭一直不知道出如何補全。

他想起以前麗娜對他鍊金術學習進展的擔心，又是羞愧又是難過。他只能絕望地開始布置法陣。暗夜似乎消耗極大，隨時會陷入沉睡，但她依然堅持著，從天使破碎的心臟處取了一滴血，滴入到了麗娜的傷口上。一點光芒亮起，那滴血液上升騰起一點白色焰火，如同一朵飄飛的蒲公英一樣，消散在陰沉的霧氣當中。另一部分變成了純粹的生命本源，迅速滲入到麗娜的身體里，慘不忍睹的傷口都開始出現了癒合的趨勢。

暗夜放下麗娜，開始幫助羅蘭刻畫陣法。很快羅蘭驚訝地發現，他畫的這部分殘缺的已經被暗夜補全了。暗夜把天使的長劍拿過來，直接插到了陣法的一個節點上。

洶湧的法力迅速點亮了整個陣法，剛剛合攏的霧氣又被驅趕著散開了。

暗夜比劃著，羅蘭知道麗娜需要一具身體，但這時候已經沒得挑了。麗娜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破碎，無法使用。天使的身體位階太高，未經煉化，也用不上。羅蘭只好把大力神放到了法陣中央。

打開大力神的胸口，羅蘭發現裡面是一個不知道什麼生物小小的心臟，僅僅比葡萄略大。他來不及驚訝，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這個小小的心臟，顫抖著把麗娜微弱跳動的心臟取了下來。剛剛離開胸腔，那顆心臟就變得跟羅蘭的身體差不多大。羅蘭愣了一下，但還是把心臟往大力神胸口的空缺處放了進去。奇迹出現了，心臟慢慢變小，最終剛剛好填滿了大力神胸腔的空缺。

暗夜拍了一下天使長劍，澎湃的法力涌了過來。那顆已經停止跳動的心臟突然發出了一聲巨響，羅蘭只覺得天旋地轉，彷彿整個中央山脈都跟著發出了一記搏動。這顆心跳得越來越快，逐漸就恢復了正常。

羅蘭再將大力神的頭顱打開，裡面空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核桃大小的腦仁，難怪大力神這麼傻！羅蘭將麗娜的大腦換上，蓋上了蓋子。

法陣不停地運轉，天使長劍上的光芒越來越暗淡，到了最後，整個陣法各個節點不斷炸裂，直到完全變成飛灰。

天地之間突然狂風大作，打破了長久以來粘濕冷酷濃霧的寂靜，一陣陣凄厲的尖嘯震顫著靈魂，原本幾乎看不見的陰魂逐漸顯形，順著狂風嘶吼狂笑著涌了過來，一個接一個地衝進了大力神的身體。大力神不斷抽搐著，在原地彈起落下，翻滾不休。

羅蘭絕望地驅趕空中的靈魂，他的武器徒勞地從陰魂虛無的身體中穿過，毫無作用。羅蘭忽然想起煉金篝火，巨大的火堆放出藍色的火光，將尚未到達的陰魂阻隔開來，只能在遠處徘徊。羅蘭手裡舉著一根粗大的「木材」，一頭點燃，衝到外圍使勁追打驅趕陰魂。但是已經進去的怎麼辦？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羅蘭只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終於大力神的身體不再抽動，逐漸穩定下來，躺在地上不動了。

羅蘭只覺得茫然又沮喪，手裡的木材也扔到了地上。

暗夜疲憊地走過來，拉著他走到了天使的身體處。她飛速地將天使的身體剖開，完整地取出了其中的骨頭。這些骨頭看起來全都是純白，上面有一些乳白色的暗紋，和暗夜骨骼上的暗紋法陣類似。她將骷髏放到一旁，就像穿衣服一樣穿上了天使的皮囊。然後她就一頭栽倒在地。

羅蘭想起出行前老鐵匠的吩咐，趕緊翻出了水晶瓶。

他鼓足精神，在地上繪製好了水晶瓶上的法陣。這次倒是十分順利，羅蘭覺得這個法陣竟然與剛才的法陣有一些相似之處。他將暗夜的身體平整地擺放到法陣中央，剛剛擺好，就只見法陣開始放出陣陣奇特的光芒，各種顏色都有，不停地閃爍。

羅蘭趕緊將流動的金屬液倒進骨骼與皮肉之間的縫隙，每倒一點，就將這部分皮肉合攏。說也奇怪，只見羅蘭合攏的傷口肉眼可見地長到了一起，一點傷疤也看不出來了。等全部傷口用完，金屬液剛好全部用完。法陣一陣閃爍，也一下變成了灰燼。一陣小風吹過來，灰燼就隨風飄散，溶解在無處不在的霧氣中了。

羅蘭疲憊不堪，甚至覺得當初在卡拉萬被獸人大軍沒日沒夜圍攻的時候都沒這麼累過。他體力透支，明明基本沒用過的黑火也接近於枯竭。可是看著地上躺著的兩個女人，他只能咬著牙堅持，在周圍點燃了一圈的煉金篝火，再布置好了魔法陷阱，這才倒地沉沉睡去。

夢中他仍然感覺到一陣陣地不安，不知道危險還會從哪裡來。他看到暗夜已經融合好了身體，從地上起來，看了看他緊鎖的眉頭，伸手輕輕的撫平了皺紋。他看到大力神也坐了起來，神色變幻不休，仔細一看，還是那張傻乎乎的臉。

漫長的一覺睡過去，羅蘭恢復了體力。他一下想到麗娜的慘狀，猛地坐了起來，看了看旁邊的地上。大力神還是躺著沒有動，但是眼睛已經有神，明顯是活過來了。

一隻白嫩修長的手伸過來，羅蘭吃了一驚，抬頭一看，天使已經穿上了暗夜帶兜帽的衣服。看她背上並沒有鼓鼓囊囊，想來翅膀的問題她都解決了。

「暗夜？」

「是我。我能說話了。」暗夜輕輕地拉了拉他的手。

「麗娜怎麼辦？」羅蘭心裡還是十分著急。

「也許這是一次機會。我們要幫她，她自己也得努力。」暗夜問道：「靈魂石呢？」

羅蘭沒想到這時候能用得上那塊當初不知道用途的石頭，找了好一陣才找出來。

暗夜收集了麗娜破碎的身體，從中間擠出一些銀色的血來，滴入一個跟她身體差不多大的水晶瓶中。

她又要了一堆的煉金材料，在地上架設了一個法陣，把那裝滿粘稠血液的超大水晶瓶放到了法陣中央，把靈魂石也放了進去。水晶瓶飛了起來，灰白色毫不起眼的靈魂石放出了光芒，平靜的血液開始出現漩渦和波紋。靈魂石就像一塊海綿，把血液全部都吸收了進去。然而它的體積沒有絲毫變化，讓人不禁疑惑那麼多血液都去哪裡了。到最後靈魂石上閃過一陣銀色的光芒，逐漸又變回了毫不起眼的模樣。

暗夜把靈魂石放到了麗娜的大腦處。羅蘭很擔心這個石頭會破壞柔嫩的大腦，但他看見大腦一陣蠕動，伸出了無數細小的觸鬚，將靈魂石包裹在內，拖入了大腦之中。再過沒多久，大腦就恢復了以前的模樣，完全看不出曾經有一塊靈魂石放了進去。

「讓她緩一緩，適應一下現在的生存環境吧！她的識海之中容納了不知道多少的靈魂，大部分並不強大，也有少數幾個特彆強的。她是靈魂最為強大的銀龍族預言師，所以她一定會獲勝。只不過她現在會變得非常混亂，我們需要等她逐漸緩過來。用她血液浸泡過的靈魂石最終會幫助她戰勝一切對手。」

完成了這件大事，羅蘭覺得擔心比以前稍微少了一點。

這時他才有空仔細探查昨天的戰場。天使的血液不知道流到哪裡去了，地上只有一副白骨。羅蘭想了想，收起了白骨，等空了再慢慢煉製。

「小銀龍竟然能預見到自己的死亡，真是有意思。不過到底是她預言了死亡才走上這條路，還是她必然走上這條路才有了這個預言呢？」暗夜搖了搖頭。

羅蘭也覺得無解。

不過他突然感覺到了血晶的存在，就在天使死亡的地方。

他趕緊用魔法礦鋤挖開地面，只見下面紅燦燦一片，足足有一個磨盤大小的晶石露了出來。

羅蘭將它挖了起來，輕輕撫摸著光滑的表面，無限感慨地說：「這可是麗娜用命換的呀！」

暗夜默默地在心裡說了一句：「還不是因為你太弱。」不過她沒有說出聲來。

羅蘭看了一眼暗夜，長久以來的默契還是讓他明白了她的想法。

弱，其實就是原罪呀！

「血晶實際上是多種天使的血液浸泡過的元素結晶。這裡可能是以前神魔大戰的戰場，已經有一些天使的血液浸泡過了，但是還不夠，就缺這位天使的了。」

羅蘭在暗夜的幫助下，看到了麗娜的識海，裡面無數的陰魂正在互相追殺撕咬，比起最開始羅蘭看到的陰魂，已經減少了很多。但相應的，這些陰魂也變得強大了不少。想來互相吞噬也能壯大自身。

可是靈魂實在太多，恰如混在一起的皂絲麻線，難以分辨到底哪一個才是麗娜。

羅蘭忽然想起在水晶球中看到的老鐵匠，心裡滿是不安：「我們回帝都去吧！我……我有些擔心。」

「我們已經被發現，現在回去不太明智。我們先在中央山脈中到處走走，躲避追蹤，同時也能讓我有足夠的時間適應身體、熟悉能力，還能讓麗娜穩定靈魂，戰勝入侵的陰魂，壯大自身。等有了一定能力我們再回去，這樣才更有把握。」

羅蘭想了想，從前遇到的敵手有些看起來很強大，他一直覺得自己已經非常強大了，但是這次戰鬥卻讓麗娜喪命。要是沒有她，死的就是自己。這讓他十分沮喪。

「你已經很強大了，但僅限於『人』這個層面。而你面對的那個天使，她由神直接創造，你的魔法、武技對她來說都毫無意義。她不是你現在這個層級所應該面對的敵人。不過她可以成為你的目標。」

「你現在的目標是先站到在這個世界的頂端。在這個世界，並不是等級高就能戰勝對手，一個二級的法師學徒，用了正確的法術，就完全有可能輕易地殺死一個用錯誤法術的十幾級大魔導師。你不也遇到了么？那個傳教士，用了一個需要超長吟唱的法術，被你殺光了周圍的人，也打斷了他的吟唱，如果不是他有防身的道具，他就已經死在了你的手上。但反過來，如果他完成了吟唱，那你就非常危險了。」

「所以你要努力，熟悉並儘可能地提高你的所有能力，在實戰中減少失誤，盡量做正確的事，從而戰勝對手，」

接下來一段時間，羅蘭和暗夜每天在中央山脈中到處遊走，每天停下來就認真練習魔法和武技。正如暗夜所說，他的一切技巧對於另一個層級的敵人來說毫無意義，無論是物理還是魔法都完全無法破防。可基於人類的戰鬥，他也覺得很絕望——每次他和暗夜的對練都輸得明明白白，每一次對練都在加深他的絕望。

「你已經有了很大的進步！」暗夜安慰他。

大力神麗娜也對他戰鬥技能的提高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她的精神極不穩定，幾分鐘甚至幾秒鐘就可能變幻一種性格，隨時有可能會攻擊羅蘭，或者轉身逃跑……羅蘭必須要能夠抵擋，卻又不能傷害到她。這個時時刻刻不分晝夜的鍛煉讓羅蘭飛速成長。

羅蘭已經用了不少煉金組件，更換了她身上的一些部分，比如胳膊和腿，現在就靈活多了。

一個月後，暗夜完全融合了身體——羅蘭都看出來了，原本潔白柔嫩的皮膚全都變成了琥珀色，原本在骨骼上的陣法暗紋隱隱地透露出來，在體表形成了更加晦澀難懂的灰色圖案。

大力神麗娜也改變了很多。雖然還是那個傻傻的表情，但舉手投足都已經有了智慧的樣子。精神也穩定了很多，從一開始的幾分鐘甚至幾秒鐘變個人設，到現在總共就三四種樣子。最不理想的是她說話，目前還是一種金屬片摩擦出來的聲音，聽過以後全身汗毛倒豎那種。就這樣，還能有三四種截然不同的說話方式，簡直讓羅蘭懷疑人生。可惜羅蘭還不會用鍊金術改進，只能每天湊合著聽。

羅蘭除了每天給麗娜重新煉製身體，還會花大量的時間煉製天使的骨骼。如果能成功，將來給麗娜換上，那簡直就是完美。可惜現在看來銀龍的血和天使的骨骼始終不匹配，一些骨骼已經精鍊過了，但與麗娜的血肉放一起的時候，會飛快地分離開來，無法融合。

「為什麼暗夜的骨骼能這麼快就與天使的血肉融合呢？」這個發現讓羅蘭對暗夜的來歷倍感驚奇，不過不論怎麼問，暗夜都不說。

這一天羅蘭選取了一節天使的指骨，放到煉金法陣中，滴上一滴麗娜的血，突發奇想，也滴了一滴自己的血上去，取出黑鐵砧和大鎚，在黑火中鍛打了幾個小時。最後這節指骨變成了黑色，也不再排斥麗娜的血肉了。羅蘭大喜，決定以後都這麼干。

正在開心的時候，煉金法陣突然升起一道衝天的黑火。羅蘭抬頭時正好看見，遠處的天空中閃過一道白光。

羅蘭大驚，暗夜已經飛快地跑去觀察了。羅蘭趕緊將東西收拾好，擦除掉法陣，帶著麗娜，悄悄地跟了過去。

從山上可以看到，遠處的海邊停下了一艘船。一群穿著灰衣的金髮傳教士在一個白袍人的帶領下圍在海灘上。海灘上已經繪製了一個法陣，就是這個法陣放出了白色的光芒。不過這群人看起來視野還不是太好，想來是還沒適應中央山脈的霧氣，並沒有發現這邊的黑火，還在一起商量。

最後白袍傳教士念念有詞，用了一個羅蘭不知道的法術，灰濛濛的霧氣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白色光芒組成的箭頭，直指羅蘭的方位。大約過了半分鐘，那個箭頭才漸漸消失。

傳教士們並不著急，慢慢地向著這個方向走來。羅蘭仔細觀察了一下，他們主要是比較謹慎，不停地戒備著四周，每走一段還會留下一些記號與定位物品。一個小時后，傳教士們來到了羅蘭煉金的地方，看著地上的匆忙擦去痕迹的腳印，白袍笑了，灰袍們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們再次使用了他們的定位法陣，空中出現了箭頭。但是讓他們驚訝的是，箭頭指向的是他們來的路上。

回到海灘上，他們驚訝地看到他們的船已經遠離了海邊。船尾有一個身影對他們揮手，似乎在說：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