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陳老師二
三年級,是我小學重要的一個分水嶺,那一年周老師退休了,在她上完最後一堂課時,陳老師在窗外使眼色,我們便都從抽屜中拿出一把康乃馨,每人都上前說了一些昨晚想到的感謝周老師的話語,周老師帶過很多很多屆學生,但那時也不免紅了眼眶,後來的陳老師讓我們放了一節課的假,全班同學排著隊送周老師回到家中。周老師的家離學校不過一百米,不用過斑馬線,屋子是很簡樸的,只遠遠地看著都能感覺這位老人的清貧,後來當我高考畢業后想感謝周老師在二年級為我抱不平的事情時,那間房子已經被荒廢了,周老師也消失在了我的人生中。
那一次周老師為我出頭,是因為一次課後作業上,只有一道題,到如今仍記憶猶新:一張桌子可以坐四個人,兩張桌子拼湊在一起就只能坐六個人,三張桌子拼湊在一起只能坐八個人了,題目要求的是一百張桌子拼湊在一起能坐多少人。那時那道題被稱作找規律,我回家自己思考後想了出來,第二天在數學課上毫不猶豫地舉手在黑板上寫下這道題,可班中有人質疑我問了家長才會做這道題的,我站在講台上爭得面紅耳赤,周老師笑著看我們兩人,說道:「可鄧仁煜(那位同學的名字),你回家的時候沒有思考成功出這道題時為什麼沒有問你的父母呢?既然陳同學做出來了,那即便他是問父母得來的,也值得表揚,他很聰明,我也相信陳同學是自己做出來的。」
我備受感動,用手肘擦了眼淚,對著周老師鞠了一躬後下了講台。但那之後,我深知善於表現自己是一種很好的行為,但始終都沒有底氣上講台,我怕我做錯了,也怕我做對了,因為不是人人都是周老師。
周老師離去后,因為學校的資金實在不足,不夠聘請新老師,一段時間內數學都是由陳老師所教,這整個班級,從語文課上的版排思考,數學課上的激勵眾人,體育課的指揮方隊,音樂課上的doremifaso,美術課上的悉心教導,甚至於黑板報都是由陳老師一人負責的。她生了很多白髮,可班上有些調皮的學生,如余大權,吳禹璋,田鑫等人依舊不能體會陳老師的辛苦,該是如何鬧還是如何鬧,我想去說說他們,但我不敢。
三年級還發生了一件事,我們的課後補習班被舉報了,這讓陳老師輕鬆了一些,因為她還有個兒子正在讀幼兒園,她的老公忙於工作,只能由她去接送,雖說每次父母們都卡著時間讓我們回家,但陳老師每次都還是奔跑著幾百米去接送兒子的。再者是家庭作業的問題,先前陳老師見其他班都訂製了一本家庭作業的習題冊,用以提高成績,便和家長委員會商量了沒有問題后就召開了家長會,投票數超過四分之三(剩下的四分之一多數是棄權),便定下了這本教材,一些珍惜手中錢財的家長則死活沒有定製家庭作業。
後來,那位沒有定製家庭作業的學生在成績上有大幅度下滑,雖說小學沒有排名,但是會從高到低來念分數的,每一次那名同學都是排在倒數幾名,他的家長忍不住了,向教育局投訴了陳老師。
那段時間因為關於這項政策——不準私定教材的政策剛剛發布,教育局很是看重,便決定向學校反映,打算要解僱了陳老師。學校里私自訂習題冊的原因是:我們身處偏遠地區,教育資源不足,學校也沒有錢去為我們訂習題冊,甚至於一本本子都發不起,而那群老師也是為了學生能夠養成良好的習慣,
不至於在初中被別人比下去,初心是沒問題的,所以學校就默許了。
可如今教育局派人來專門調查這件事情,校長沒有辦法,只好讓陳老師先自己想個辦法。陳老師原是鎮里的老師,在市裡可以說幾乎沒有人脈,那些一同參加過教師培訓的老師們也都坐視不管,她怎麼想辦法,能怎麼想辦法?!
家長委員會馬上召開了一次短暫的會議,決定以全班聯名寫信的方式告訴校長和教育局,這些教材是他們自願買的,是家長委員會單方面決定的,與陳老師無關,而且陳老師對我們很好,我們都很喜歡她。
這個想法立馬被採納了,不過校長總是躲著我們,不肯見我們,教育局也是一直緊閉著大門,根本進不去,想來舉報陳老師的那位家長在教育局是有些人脈的。家長們真犯愁了,大家都是貧苦的、沒有背景的人,要怎麼才能留住陳老師?
我還記得那一天陳老師被禁止上課了,我們留在班中自習,可我們坐如針氈,想起陳老師對我們的種種好,我們實在是看不進那薄薄的數學書,最終那幾名調皮的孩子:余大權,吳禹璋,田鑫幾人離開了座位,來到了辦公室里,雙眼都沾滿了淚水,一人拿出一個精心包裝好的信封,說的儘是些挽留的話,一些女生也跟著去找了陳老師,隨後全班都堵在了辦公室,都看著陳老師。
其他老師都去上課了,辦公室里就只留下紅了眼眶的陳老師,和她旁邊尚未吃完的饅頭,還有我們。
年少的孩子們啊,不知道陳老師為什麼走,只知道陳老師要走,內心的那份情緒就已經無法壓抑了。那幾名調皮的孩子的老大:余大權,當機立斷去找校長,讓他給陳老師漲點工資!他認為,雖然陳老師對我們經常發脾氣,但現在絕不是不想教我們,而是工資太低了,生活不下去了!
幾個調皮的孩子擦了眼淚,默默離開了辦公室,到處問路,終於找到了校長辦公室,可那裡大門緊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