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6、櫻花與幸 上
嘩啦嘩啦——
酒店的浴室內。
溫熱的水流從蓮蓬頭裡噴射而出,落在佐倉凜音皙白光滑的皮膚上,並悉數從頭頂滑落至身體的每個部位,為她把身上一天下來積攢的污穢沖刷乾淨。
卻無法將她內心的煩悶與委屈洗去。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也沒法分辨今天荒村拓也說的那些話的深層意識是什麼。
她不想多想,可她太在乎,因此由不得她不多想。
糾結如雜亂無序纏在一起的絲線,束縛著她的全身。
「呼…」
佐倉凜音長吐出一縷濁氣,關掉花灑。
【洗澡的時間不能太長,感覺有點喘不過氣了就儘快停止,否則容易缺氧。】
這是荒村拓也曾經說過的,她記得很清楚。
於是乎,她也沒了再泡澡的心思,擦乾身軀,中空裹著浴袍就打開門,走出了浴室。
還沒走兩步,她又停了下來。
臉上的表情也變得頗為明暗不定。
還是陽台,還是那張椅子,一名身材高大纖瘦的美男子倚在上面,手裡握著一個玻璃杯,一旁的桌子上放著幾瓶燒酌。
似乎是聽到了動靜,望著夜景發獃的他轉過了頭,而後嘴角勾起一道很淺的弧度,用乾淨清越的嗓音發出了令人醉心的嗓音。
「洗完了?要不要一起喝點?」
還沒等佐倉凜音回話,他又將嘴角上的那一抹弧度彎得更加明顯了,勉強算是達成了微笑的程度,「嗯…果然還是算了,佐倉你不勝酒力。」
佐倉凜音藏在背後的手攥緊,關節被攥得發白。
這個混蛋,白天時說了那麼多讓人難受的話,居然還能笑得出來…
她盡量讓聲音顯得正常,出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你說呢?」荒村拓也推了一下眼鏡,「你今天下午狀態很不對勁,我過來看看,也多虧了你昨天給我的房卡,否則我都進不來。」
「你以為是因為誰啊…你這八嘎…」佐倉凜音小聲嘀咕了一句,聲音小到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荒村拓也把酒杯放到桌上,起身牽住了她的手,將她拉到桌前,與自己面對面坐著,「你和種田桑的事怎麼樣了?」
你到我這來就是為了這個?現在的我想談的是這個嗎!
佐倉凜音在心裡狠狠得質問著,但卻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始終沒能說出口。
見她一聲不吭,荒村拓也也不在意,轉而說道:「佐倉很重視朋友。」
佐倉凜音不明白他究竟想什麼,涌動的思緒堵在心頭,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只是回復了一個簡單的「嗯」。
「我還記得,佐倉提過不止一次名為【幸醬】的朋友。」荒村拓也重新拿起酒杯,放到嘴邊抿了一小口。
「幸醬…」業界的人或多或少都了解佐倉凜音處理人際關係方面的糟糕手段,給她安上了一個【孤獨之星】的綽號,愛面子的她也怕別人不相信,更怕他人說【幸醬】是她虛構出來的空氣好友,所以也沒提過幾次這個稱呼。
沒想到…他竟然能記得…
「可以和我說說這位【幸醬】嗎?」荒村拓也的身體往前一俯,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你不覺得這是我臆想出來的空氣好友?」佐倉凜音咧了咧嘴,笑得不怎麼好看。
「佐倉不是我,應該不會喜歡撒謊,更不會在朋友這種事上撒謊。」荒村拓也搖了兩下頭,溫聲再度問道:「所以,可以講一講嗎?」
「你…很想知道?」
「當然,關於佐倉的一切我都抱有相當高的興緻。」
「那要是我不想說呢?」
「佐倉不想說,我也不會強求,我會等,等到你何時想說了,再告訴我,等待這個詞於我而言不算什麼難事。」
佐倉凜音沒注意到話題被荒村拓也拉偏了十萬八千里,內心的負面情緒不知不覺間也被驅散了許多。
她輕啟嘴唇,緩緩得把自己與那位【幸醬】的故事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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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倉凜音的小學與國中是在一所小中大一體式的貴族學校念的,裡面的學生大多數的家境都與她大差不差,非富即貴。
家境優渥的同時,人的優越感也難免會油然而生,她們自詡高人一等,行為舉止都模仿著家裡的大人,年紀小小就主動帶上了一張虛偽的面具。
從小嬌生慣養且頑皮愛鬧的佐倉凜音在這所學校里表現得像個異類,她不拘泥於嚴格的禮儀,興趣愛好也與高雅沾不上邊。
久而久之她便遭到了「校園暴力」,高貴的人自然是不屑於肢體衝突的,但鞋櫃里的垃圾、課桌上的塗鴉、諾有諾無的閑言碎語無不昭示著她糟糕的境遇。
佐倉凜音把自己遭受到的一切告訴了父母,漸漸這些事情便很快消失不見了,可周圍人們的疏離和看見她便宛如躲蟲子一般的態度讓她清楚,自身的處境並未改善,甚至更加難熬了。
她暗自難過,想要改變現狀,卻無任何辦法。
突然有一天,一名轉校生成為了她的同桌。
這位轉校生很熱情,常常與佐倉凜音分享自己製作的便當,放學或放假也常常邀請她一同出門遊玩。
佐倉凜音覺得自己不再孤單了。
即使這個轉校生所展現出的友好很僵硬不自然,且在與她來往的同時還與班級里其他經常針對她的小團體相談甚歡,偶爾的對她實行的「惡作劇」也並不算友善,甚至會讓她感到難堪。
就算這樣,佐倉凜音也不在乎。
她要的不多,能有一個能夠忍受她「粗鄙」、能夠回應她期待的朋友就夠了。
佐倉凜音自認是不幸的,因為她遭受到了學校所有人的排擠;同樣她也是幸運的,因為她自認為有一個可以相處一生的朋友。
她這般如此天真得想著,直到某一天不小心在一處拐角撞到了她的朋友和那個小團體聚在一起。
「佐倉啊,真的超有意思哦~」
「每次我捉弄完她后,只需要稍微哄兩句,對她笑一笑,她就像條小狗一樣粘了過來呢~」
「她也不想一想,沒禮貌、不懂禮儀的暴發戶,我怎麼可能會想和她做朋友嘛~」
「大家,稍微等一等,等一個月後畢業的那一天,我再把真相告訴她,看她會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一定超級有意思!」
…
那道熟悉、熱情的音色述說著尖銳的話語。
躲在角落的佐倉凜音趁著沒人注意擦掉了布滿臉頰的淚水。
她跑掉了。
她不敢上前去質問,她怕會失去這個唯一的朋友,還不停得在心裡騙著自己。
不會的…沒錯…一定是有苦衷的…
就這樣,佐倉凜音騙了自己一個月。
直至學校國中部三年級學生卒業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