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

亞倫推開了吱呀作響的木門，壁爐上搖曳著的溫暖的火光撲面而來，並且有嗶嗶剝剝的火苗的炸裂聲響起，使他微微眯上了眼睛。房間不大，傢具也只有兩張床、一張餐桌、幾隻小凳子和一把木質的搖椅，搖椅上面坐著一位老婦人，看起來已經已經有六十多歲了，但精神很好，灰白頭髮下飽經風霜的臉上充滿著慈愛。有一個少女正把臉埋在她的腿上，雙膝跪在地上，背一抽一抽地起伏著，彷彿是在啜泣。

「哎呀，亞倫，你回來了」婦人開口問道。

「是的，艾琳娜奶奶，我回來了。」

「也不知道怎麼的，這小傢伙溜過去看你，然後沒過多久就聽見她似乎是受到驚嚇了，在那叫了一聲，也把我這老骨頭嚇了一跳，我就去你住的那間木屋找你，看見你急匆匆地從房子里走出來，說『安妮沒什麼大礙，我把她放在我的床上了，應該很快就醒了』，又急匆匆地出門了」

老婦人憐愛地摸了一下趴在自己腿上的少女，繼續開口。

「這孩子確實沒多久就醒過來了，一看到我就說了一句『亞倫要打我』就撲倒我懷裡哭，我把她帶回來了又一直不開口，我說，『傻姑娘，你亞倫哥哥這麼喜歡你，疼你都來不及呢，怎麼會打你呢，而且你也沒事啊，怎麼就暈了過去呢？』」

安妮聽到了兩人的對話，也不知道是害羞還是賭氣，把頭扭到了對準奶奶的一邊。

「艾琳娜奶奶，對不起」

老婦人搖了搖頭，伸出手指了指還趴在她腿上的少女。

「還有安妮，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其實……我剛才是做了個噩夢，才會那樣的」

「聽見了嗎，安妮，你亞倫哥哥說他不是故意的，他應該是被噩夢嚇著了，你能不能原諒他呢」

艾琳娜奶奶注意到了亞倫手上的蘋果，笑了起來，高興地對側著腦袋不願意看亞倫的少女說：你把頭抬起來看看，你亞倫哥哥給你帶了禮物回來呢。」

「是的，我剛剛出去遇到了一小隊守護騎士，幫了他們一點小忙，這是他們送給我的蘋果」

「是嗎，守護騎士，那可是貴客呢，亞倫，你怎麼沒把他們帶回來吃頓飯再歇歇腳呢？這十八年來也是他們一直保護著我們」艾琳娜奶奶的語氣里稍微有一點埋怨。

「是我考慮不周了，不過他們說任務已經完成了，現在應該要趕回聖城，我也不好挽留。」

而少女安妮在聽到蘋果以後馬上就從奶奶身上爬了起來，亞倫這才看到少女端莊美麗又略顯稚嫩的臉蛋，還有已經哭得紅腫了的眼睛，眼睛還是淚汪汪的，像一潭隨時可能噴涌的清泉。

「安妮這小傢伙出生以來就一直生活在這片雪原上，雖然之前沒那麼冷，也有很多人住在這裡，但水果什麼的還是相當罕見的。這可憐的姑娘到現在還沒有唱過蘋果是什麼味道的，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的禮物。」

安妮的臉有點發紅，也沒說什麼，只是她眼神中的期待是藏不住的。亞倫輕輕托起了安妮的手，把之前一直攥在手裡的蘋果放在了安妮的手心上，蘋果的體型不大，和少女的手堪堪相近，只是當她滿心歡喜地看向了她第一次見到的蘋果時，眼淚又嘩啦啦地流了出來：這個蘋果是四人小隊在上次補給時被某個大漢忘在了口袋裡，並和他一起在冰天雪地里凍了將近一個月，直到亞倫提起蘋果時才想了起來，早就被凍得皺巴巴的了。這也就算了，那一口結實地咬在蘋果上的牙印讓亞倫產生了現在追上去打掉阿奇爾幾顆牙齒應該還來得及的想法。

「亞倫哥哥壞心眼嗚嗚嗚嗚嗚」

儘管那一口不是他咬下去的他此刻還是有了一股想要像鴕鳥一樣把頭埋進雪裡的衝動。他不擅長哄女孩，他寧願現在去砍幾隻血族公爵也不願面對一個被他弄哭的女孩子。終於，他還是把臉皮厚了下來。

「這個蘋果他們說已經放了很久了，我就想先嘗嘗有沒有壞掉。」

「是啊，你看亞倫哥哥這麼細心。而且這個蘋果是他帶回來的，讓他來吃第一口不是應該的嗎？好了，快吃吧。」艾琳娜奶奶看出了亞倫的窘境，跳出來幫他打圓場。

安妮停住了眼淚，拿起那個皺巴巴的蘋果，微微張開嘴咬了一小口。然後說：「安妮嘗嘗味道就可以了，剩下的給奶奶吃。」

「傻孩子，這是你亞倫哥哥專門帶回來給你的，我一個老婆子瞎湊什麼熱鬧。也是苦了你了，為了照顧我這快入土的老骨頭留在這冰天雪地里，連水果都不知道是什麼是什麼味道……」說到這裡，艾琳娜奶奶的聲音哽咽了。

「奶奶不要這麼說，爸爸媽媽都走了，我不留下來的話誰來照顧你呢？」

看著眼前溫馨的祖孫二人，亞倫陷入了沉思。她們互為對方唯一的親人，他只是一個旁觀者而已。

三年前，在最後一批居民，包括安妮的爸爸媽媽搬離這裡不久之後，亞倫流浪到了這裡，倒在了雪地里，被安妮救下。只是不管怎麼問亞倫的身世來歷，他都緘口不語。艾琳娜奶奶說兩個女人住在這種地方也有諸多不便，還是把他留下吧，就這樣，亞倫在冰原上有了一個家，住在安妮和艾琳娜奶奶住的木屋旁邊的一座空置的木屋之中，平時會外出尋找被冰封的湖泊，徒手鑿出個洞出來，每天總是能帶回來好幾條肥美的魚。偶爾受艾琳娜奶奶所託，一個人狩獵一隻上百公斤的海象，憑藉的只是一根削尖的木棍，只用帶回來它們的內臟，只不過心臟總是破碎零落的一堆。「你真是個優秀的獵手，比我那老頭子還有厲害些」艾琳娜奶奶不禁誇讚道。

只是，亞倫有一件事一直沒有告訴她們：他曾經花了十個小時沿著搬走的人們可能南下的路線一路向南，在第二個小時的時候就看見了一大堆被厚厚積雪掩埋的雪橇以及臉上仍保持著驚恐絕望的表情的「冰雕」，這種景象一直延伸到他南下途中的第六個小時，以後的四個小時里他再也沒有見到那些追求溫暖的旅人們所留下的痕迹了。而據他所知，以他之前行進的速度想要到達最近的人類城市至少還需要兩天，即八百公里——也就是說，離開了故鄉的他們走的最遠的一批只走完了旅途的五分之一，終究還是沒能走出這片雪原，包括安妮的父母。

或許安妮和艾琳娜奶奶都以為他們已經順利抵達了南方吧，那裡很溫暖，還有好多好多的人和水果——但願她們是這麼想的。

「亞倫，過來坐著吧，陪安妮聊聊天，我去做飯，今晚吃蘋果燜海象肝。」艾琳娜奶奶從搖椅上站了起來

「我也來幫忙，奶奶」

「不用了，你多陪陪你亞倫哥哥吧。我時日無多了，亞倫，你能答應我嗎？在我死後，你要把安妮帶到南方去，帶到她的父母的面前……」

「我不要！奶奶，我那裡都不去，我就一直留在這裡陪你」安妮的眼睛又有淚光在閃爍。

「唉！」艾琳娜奶奶嘆了口氣，她沒有回答安妮，而是把頭轉向了亞倫那裡，直視著亞倫那雙如同寶石一般清澈閃亮的藍瞳。

「安妮她才十三歲，她不能就一輩子待在這一年有一半時間見不到光的苦寒之地，你忍心看到嗎？亞倫，不管你是因為在逃避著什麼而來到了這裡，這裡始終不會是你的歸宿，你應該回到屬於自己的世界中去，我只希望你能夠帶上安妮。」

說完，艾琳娜奶奶雙膝一彎，竟是要跪下去，亞倫連忙扶住了老人。一陣沉默之後，亞倫彷彿是下定了決心一般，鄭重地向艾琳娜奶奶許下了承諾：「安妮和您都是我的家人，只要我的生命之火還未熄滅，就沒有人可以傷害您和安妮」

「即使身處地獄」亞倫心中默念。

今晚吃飯的時候，三人一如既往地圍坐在餐桌旁，蘋果燜海象肝散發的騰騰熱氣又擾亂了亞倫的思緒，之前的一千多個日日夜夜，他或許都未曾把握住這個時候給他帶來的微小的幸福吧。

「也許，還不是太晚」，他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