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六.睡覺
裴離都緩緩地睜開眼睛,暗紅色瞳孔中的茫然之意迅速地褪去,恢復了宛如死水般的平靜。
沒有質問,沒有尖叫,沒有一切如陸肆料想之中的歇斯底里。
女孩只是靜靜的地看著陸肆,甚至連盤在他身上的親昵動作都維持原樣。
時間彷彿在此刻禁止,唯有陽光愈發的明亮。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們昨天晚上……其實什麼也沒有發生。」
過了一會兒,陸肆實在是被裴離都盯得有些不自在了,鼓起勇氣解釋道,只是話說的有些磕磕巴巴。
裴離都依舊靜靜地看著他,晶瑩的暗紅瞳眸中映著陸肆有些窘迫和尷尬的臉。
「你別不信啊,雖然我也不知道現在這情況是咋回事,但是你摸摸,我身上可是有穿衣服的。」陸肆繼續說著,只是身體卻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他的手臂還壓在裴離都的腰下,稍微一動便是一片細膩嫩滑的觸感。
雖然裴離都現在看著似乎非常平靜的樣子,但誰知道是不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
你看,眼睛都被氣的通紅通紅的!
「你這衣服肯定不是我脫的!」
「……大概……」
陸肆說出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不太相信。
一個完全喝麻的人要怎樣保證自己的行為呢。
陸肆嘆了口氣。
「我知道不是你脫的。」裴離都終於講話了,她的聲音如往常般慵懶而軟糯,面對這種情況並沒有應有的羞怯或是憤怒。
「我從小到大,睡覺的時候一直都喜歡裸睡。」
她輕輕地推了推陸肆,翻了個身,只給陸肆留下了一個後腦勺。
「你要起來了嗎,我想穿一下衣服。」
女孩的聲音異常輕柔。
「哦哦,我先出去了。」
陸肆如獲大赦,一個鯉魚打挺起身,鞋都穿反了,逃也似的離開了這個氣氛莫名的房間。
「這叫什麼事啊。」
關上房門,陸肆長嘆了一口氣,拖著仍舊疲憊的身子走向衛生間。
他準備好好地洗個澡,身上的這股濃重的酒味都快將他熏吐了。
「話說回來,為什麼我的鼻子會這麼疼啊。」
陸肆微微皺著眉頭搓了搓鼻子,手指上留下了一點點的血痂。
「難不成是磕到哪裡了,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
所有的疑問最後又凝聚成為了一聲嘆息。
「假酒害人,真酒也害人吶。以後再喝酒我就是狗。」
陸肆狠聲說道,走到客廳,安安正坐在沙發上認真地看著電視。
「寶生永夢!……」
陸肆瞄了一眼電視機,一個穿著破爛西裝的男人正在進行顏藝表演,喜劇效果MAX。
「安安啊,昨天我們是怎麼回來的,發生了什麼啊。」陸肆捂著鼻子問道。
剛才隨便搓了幾下好像開始流鼻血了。
「不會是鼻炎又犯了吧。」陸肆有些擔憂。
安安轉頭看了陸肆一下就立馬撇過頭去,好像看到了什麼髒東西一樣。
「渣男。」安安奶聲奶氣地說道。
陸肆:「???」
房間里。
裴離都依舊躺在穿上,微微眯著眼睛,表情似乎帶著某種莫名的滿足意味。
昨天晚上,是裴離都無數個夜晚里睡得最為舒服的一覺。
很久很久的時光之前,在裴離都的情感依舊熱烈的時候,她就已經感受不到溫度的存在了。
凜冽的寒風刮在身上,她的皮膚並不會給她傳導一種名為「冷」的感覺。
太陽高高懸挂在頭頂,她也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她說,這是生物的進化,環境將不再能夠制衡她們的行為。
可是裴離都並不想要這種所謂的進化,初時的驚喜隨著時間的流逝轉變成了永恆的折磨。
她知道自己的身體是冰冷的,可悲的是連那種「冰冷」她也無法切實的感受。
裴離都在書上看到過一句話。
「若不曾見過太陽,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她覺得很有道理,否則為什麼她的內心會如此的艱熬和倍受折磨?
最令裴離都感到恐懼的是,連這種痛苦感似乎也在慢慢地淡化了。
她真的要如那人所說的那樣,超脫一切,成為有史以來族群中最強的存在。
裴離都近乎絕望了。
但就在昨天晚上,在那片濃郁而寂靜的黑暗之中。
裴離都竟然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一絲的……溫暖!
多麼久違的溫暖啊。
裴離都心想。
十年來她苦苦追尋的東西,就像春天裡的芽,在某場溫潤的雨里悄然出現在世界的一角。
那個懷抱,不像是太陽那般熾烈,更像是夜裡一點搖曳的燭火,微弱卻明亮。
但已經足夠了,那一點點的溫度就已經讓裴離都如痴如醉。
她是撲向燭光的蟲子,那一點火苗是傾世洪水裡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想起那個僅僅只見過兩次面,卻好像認識了很久一樣的男人,裴離都再次肯定,他一定是特別的。
裴離都從床上坐了起來,白色的被子掀開,露出了她那好似羊脂白玉一般玲瓏有致的曼妙酮體。
然而,再完美的藝術品也有瑕疵,又或者說正是這些缺陷成就了完美。
在裴離都白皙的背上,一道蜈蚣似的巨大傷疤從肩膀處橫貫到臀部,似乎要將裴離都整個人對半劈開,看上去猙獰而恐怖。
她輕輕地打了個響指。
房間四處燃起了一小團一小團的暗紅色血火,所有的異味、塵埃都在火焰中燃燒殆盡,化為虛無。
裴離都滿意地笑了笑,撿起散落在床上、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地套上,然後打開門,就那麼赤著腳走出房間。
陸肆帶著厚厚的手套,端著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從廚房裡面走出來,小心翼翼地將其放在餐桌上。
看見從房間里走出的裴離都,陸肆笑道:
「裴小姐,過來吃早餐吧。雖然這個點叫午餐會更合適一點……」
陸肆脫下手套,拿起瓷碗打了一小碗粥。
「安安,趕緊過來吃飯!」
客廳的電視閃了一下自動關閉了,白髮小女孩從沙發上蹦了下來,走到餐桌旁邊,爬上了椅子。
「這就是你女兒?」
裴離都坐在安安的對面,看著小女孩的眼神里滿是好奇。
白髮白眸,面容精緻可愛,就像是從童話里走出來的公主。
在英斯蘭的時候,裴離都見過很多漂亮的小孩子,但無一例外,他們都沒有眼前這個白髮小姑娘好看。
裴離都不喜歡小孩子,但是安安實在讓她討厭不起來。
「對啊,怎麼樣,我家安安可愛吧。」陸肆滿臉的驕傲。
「以後哪個臭小子想娶我們安安的話彩禮不準備個百萬千萬的,看我會把安安送出去……」
陸肆給裴離都也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喝點粥吧,對腸胃好。」陸肆嘆了一口氣道,「裴小姐,昨天真是不好意思,真不該喝那麼多。幸好什麼都沒有發生,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了。」
「我們兩都睡一張床上了,這叫什麼都沒有發生嗎。」裴離都端起粥喝了一口,淡淡道。
陸肆正在盛粥的手一抖。
安安抬起頭,視線在陸肆和裴離都的身上來回掃蕩。
「可是……」陸肆還想解釋一下,但是檢索了一遍大腦也沒找到合適的詞語來反駁。
客觀事實上,他確實是和裴離都睡了。
睡了,但沒有完全睡。
遇事不決,斯米馬賽。
「……對不起。」
醞釀了老半天,陸肆吐出了這三個字。
「這有什麼關係,我又不是想讓你道歉。」裴離都輕笑了一聲,「反正我們本來不就是相親對象么。如果我沒有理解錯的話,國內的相親都是以結婚為前提的吧。」
「吶,陸肆。」裴離都放下手裡的碗,定定的看著陸肆,「我們結婚吧。」
「噗呲!」
聽到這話,陸肆剛剛含到嘴裡的一口熱粥全都噴了出來。
噴到了裴離都的臉上。
「啊,對不起。」
陸肆拿起紙巾手慢腳亂地替裴離都擦著臉。
裴離都沒有什麼惱怒的樣子,臉上面無表情,暗紅色的眼睛里的是波瀾不驚的平靜。
但陸肆總感覺背後涼颼颼的,有種莫名的不安感,好像下一刻這個女孩就會一口咬在他的脖子上把他吸成人干。
「我說,你應該不討厭我吧。」裴離都平靜地問道。
「當然嘍,你這麼漂亮,所有男人都不會討厭你的。」陸肆拿著濕巾擦著裴離都的額角,那裡是最後的一點痕迹。
「我也不討厭你。」裴離都說,「所以我們結婚吧。」
「欸呀,結婚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啊。」陸肆把紙巾丟到了垃圾桶里,「兩個相愛的人都會因為種種原因不能結婚,何況只是我們這種相互不討厭的程度,還差的遠呢。」
「愛情,可是一個很神聖的東西呢。」陸肆表情嚴肅地盯著裴離都說道,「我追尋了整整二十七年都沒得到的東西,就算是裴小姐,也不能把它輕易的奪去!」
安安跳下了椅子朝著房間的方向走去,她的碗里還有大半的皮蛋粥。
「安安,你又只吃幾口!」陸肆看看她的碗有些生氣,「你早上是不是又吃零食了?!一天天的,零食能當飯吃嗎!?」
回應陸肆的是一陣「pong」的關門聲,緊接著就是電視機賊大的音量聲響。
「欸,真是越大越不好管。」陸肆嘆了一口氣,重新看向裴離都。
「裴小姐,關於我剛才說的……」
「結不結婚的其實都無所謂。」裴離都聳了聳肩膀,滿不在乎道。
「那就好……」陸肆剛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女孩又說:
「反正接下來的每天,我都要和你一起睡覺。」
陸肆:「???」
他覺得自己應該是聽錯了。
「你沒有聽錯哦,怎麼樣,是不是很開心呀。」裴離都笑眯眯地看著陸肆,狹長的暗紅雙瞳中帶著某種狡黠的意味。
「啊?」陸肆抓了抓頭髮,剛想說些什麼,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背背背背起了行囊……」
「喂。」陸肆接通電話,隨即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好的,我馬上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