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小老闆（上）
天色漸晚，定安中洲城新街的各家商戶準備開始迎來這片區域不同於另一個時辰的熱鬧人氣。
茲臨盡頭的夕陽下，同樣煙火不減的舊街上，各個地方的人們也都開始捯飭自己的夜間家當。定安城最少見的便是乞丐，哪怕是無家可歸的幼稚童兒都會被命妖司帶走，為他們在當地的甘拂居提供衣食住所和最基礎的修行輔導，自身沒有靈脈的孩子也會被推薦去做普通人可以做的工作。
當這些孩子十六歲之時便會被請離甘拂居，因為免費的食宿和教導給予了他們的辨識能力和一個臨時的家，而如果有靈脈且能成為練氣士的話，可以做的工作就更多了，之後的路就靠他們自己走了。
舊街，坎子門，甘拂居。
已經是下午五點左右了，今兒天落的早，那抹下墜的熾陽把遠方的雲海燒成了一汪紅河。潘生推開甘拂居的大門，身後跟著五六個八九歲的孩子，有男有女，懷中都各自抱著一些個物件，潘生和其中一個女孩兒明顯要大於這群孩子，個子鶴立雞群似的，他們身上都穿著洗得發白的舊布衣，這會兒已近夏末，偶爾的早吹風帶著令人舒服的涼意透過去，滿是舒坦。
今年剛過十五的潘生還有一起長大的韭紅是坎子門甘拂居的『頭頭』，年齡較大的二人一直悉心照料著這群更小的孤兒們，好在兩人都身懷靈脈，可以修行，雖然一直練的是甘拂居提供的最平民的《轉靈訣》，但已經可以算是練氣士的他們仍舊每天利用傍晚的時間帶著這群孩子去討生活。
這時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從一旁氣喘吁吁的跑過來，沖著潘生一個標準的彙報手勢：「潘哥！推車已經清理好了，就在拐過咱家的口子那兒！」
潘生笑著拍了拍那小孩兒的腦袋，轉頭對著一群孩子說道：「時候剛剛好，咱們過去還趕得上烏龜車，等到了新街，就地支攤便好，跟緊我和紅姐，別落下了，旁人問了小心被妖怪抓去吃了。」
一群小鬼頓時一陣鄙視：「潘哥又嚇人了，吃人的妖怪哪進的來中洲城。」
潘生嘿嘿一笑，帶著這幫童子軍向街中走去，路過甘拂居的轉角口時，便能看見一輛不小的推車停在那兒，裡面傢伙什還不少，就像是表世界的夜市推車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體積大了不少，也更加精緻，確實是做小吃的推車，鍋碗瓢盆什麼的已經塞進內部，而潘生則從懷裡掏出一塊半紅半白的石頭，那石頭呈水晶狀，微微映出一點兒紅光，但仔細一看，就能發現那塊水晶已經發白的地方，好像斑紋似的，缺少了那半紅色的通透性。
那個和潘生貌似一般大的少女伸出手從潘生那兒拿起紅水晶對著空氣看了看，說道：「差不多還能用著四五天的樣子，到時候得買塊新的了。」隨即拋還給少年。
潘生點點頭，接過那紅白參差的水晶來到推車後方鏈接著的一個金屬箱子，上面的槽口處刻畫著和童來在馬車車廂里發現的白色符文大體相同，只不過更加簡易，相較於童來發現的符文，缺失了不少的紋路。潘生將水晶按進插槽里，只見白色符文閃爍，那金屬箱子內部的氣溫驟然變低，甚至還能看到一絲絲白氣飄出。
少女韭紅向著那群孩子們說道：「好了，把食材都放進去吧。」
一群屁孩兒相互簇擁著將之前自己懷中抱著的東西扔進那個金屬箱，然後潘生便走到推車把手處，開始帶車行進，而韭紅也在後面推著幫忙分擔。
一路上，
不少街坊看到這群嘰嘰喳喳的孩子和那兩個推車的『小大人』，都是笑著打招呼。
「潘子，今兒又帶著這幫小崽子去新街啊？」
「潘生，過來拿幾個燒餅你們路上吃。」
「韭紅啊，你也算水靈的那一茬兒，別老自己虧著時候，多讓潘子幹活兒就好。」
還有的去逗那些個跟著推車一旁的孩子們。
潘生和韭紅都是笑著挨個兒回應。
一行人走了一個多小時，天都快黑了，終於走到了坎子門的通路舍門口，那裡有一處高台，五米左右，可以看到上面已經站了不少人了。潘生放下推手，抬頭看了看通路舍懸挂在高台下的一個時鐘，上面指針標刻著六點半，右邊還標有酉時二字，普及的還真是不錯，兩波人群都照顧到了。
因為定安城有兩萬年前以來，就一直生活在這個裡世界的人群，而後表世界逐漸過來的練氣士們與當地的生活習慣相互融合，導致了一系列奇特的組合，時間刻度就是其中之一，而越來越多的人則更加認可表世界的時間規則，不過仍舊有不少老一輩兒的人群固執且堅持的使用時辰制來生活。
潘生看到時間還夠，加把勁兒，招呼一聲自己的小小夥伴們，便把推車推向那五米高台。這裡仍然有著不少熟人，很多人都是從舊街去新街打工的，所以時間點兒都差不太多。這時候的潘生看到人群中一個熟悉的身影，便揮手喊那人的名字：「草兒姐！草兒姐！」
從香懷裡回到坎子門的孟草兒，在換下她的現代服裝后，正穿著一身明制的漢服。定安城的衣著千奇百怪，什麼樣的都有，近些年來，表世界現代化大都市的著裝也在里世界有了一定的受眾人群，尤其是你在茶館和青樓里能看到身穿華美唐裝的少女和腿著黑色漁網襪的哥特太妹一起舉杯共飲，甚至於能在街上看到喝醉酒的西裝眼鏡男，騎著一隻不知名的異獸坐騎，十分不和諧的組合，但在里世界的人們看來，卻是十分和諧。
孟草兒聽到有人叫她，回首尋望，看到那熟悉的少年面龐，臉上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隨即走將過去。一群孩子見到孟草兒齊聲叫道：「孟姨好！！」聲音不小，童脆十足，搞得孟草兒忍不住捂著自己的臉，因為周圍不少人都向這邊看來。
「好了，好了，別叫了，叫也行，下次別那麼大聲了好不好？」這個三十齣頭的女人甚至帶著一點點哀求。
此時韭紅走上前對著孟草兒笑道：「草兒姐，你啥時候從表世界回來的，聽說兩界將要封閉了，前段日子你打了招呼，好久也沒見到你了。」
潘生聞言也看向孟草兒，風韻猶存的女人回道：「就今天，搭了當時最近的烏龜車回來，換了衣服就出門了，畢竟還得掙錢。命妖司那邊給的信兒是一半個月這個樣子就關了好像。」
潘生問道：「那邊都安排好了嗎？姐你都是有房的人了，還這麼拼。」
孟草兒切了一聲：「嗯，都安排妥當了，老爸老媽交給弟弟照顧，我把能換的材料都換成表世界的錢財留給他們了，足夠無憂了。有房又咋，還不是照樣享受不起，姐姐我立志要在八十歲之前住進新街！要麼得趕緊勾引一個有錢的後生。」
潘生和韭紅一陣乾笑，他們早都習慣了這個性子的姐姐，但是幾人關係十分之要好，當初潘生和韭紅還小的時候，孟草兒便教給他們怎麼製作表世界的小吃，然後帶著他們去擺攤做買賣。
對於定安城四十億的居民來說，甘拂居的孤兒們出來不論是打工還是現代練氣士所說的創業，所有人都是支持且關照的，只要你肯干，肯流汗，別去縮著當懶漢，就一定會受到不同程度的照顧，所以這些甘拂居的孩子們絕大部分都是通過自己的努力來獲取不錯的報酬，為以後離開這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做準備。
而年幼的潘生兩人，在跟著孟草兒幾次之後，就算是站住了腳，孟草兒也放心離去做自己的工作。之後的日子裡，二人不斷幫助甘拂居里的其他孤兒，甚至將攤子擺到了人氣最旺的新街，雖然哪怕是新街邊角區域，也不是以往的舊街可比擬的。
孟草兒這時瞄了瞄兩人身後的小鬼們，沉默了一下，把兩人拉過，小聲說道：「我知道你們兩個心善，且重感情，但你們兩個都身負靈脈，而且都是練氣士，不能一直就這麼當這群小鬼的保姆，外面有更廣闊的天地。
就那連狗都能學的《轉靈訣》你們還沒換功法的話，一輩子就虧了，曉得嗎？得提前為自己考慮了，你們把賺錢攢下來的積蓄好多都花在了這群孩子身上，看看你們自己，流派方向沒確認，再晚就連武鬥都吃不住了，年紀都這麼大了，多為自己考慮一下，等你們十六了，離開甘拂居，難不成去命妖司報道，在甘拂居照料他們一輩子？」
潘生和韭紅聞言不說話，都是低著頭，這話孟草兒不止說過一次了，甘拂居的老掌院也經常說，就連那些個街坊們都隱晦的勸過二人，他們也想，但是不知怎麼的，看到這群比自己小的孩子們，他們的幼兒時期和自己一樣，但童年時期又因自己的存在而不同，就這麼浪費練氣士的身份也確實可惜.......
孟草兒見狀，無奈搖頭：「一根筋兒，你們更強了，哪怕獵不了厲害的妖物，採摘靈藥總行吧，換回來資源，讓自己修鍊更強，這樣回來再幫他們效果不會更好嗎？」
兩人眼睛一亮，正要開口說話時，遠處傳來一陣轟鳴聲，只見一隻巨大的烏龜奔踏而來，十分引人注目的是那寬大無比的龜背上，承載著一棟十來米高的樓閣，可想而知，馱著高樓的巨龜到底有多大。雖然那巨龜速度極快，但是卻不見背上閣樓有絲毫搖晃的感覺。不一會兒，巨龜一剎，停在了眾人之前等待的高台邊上。
巨大且略帶催促的聲音在人們的耳邊響起：「中洲城，舊街，坎子門到了。要下去的麻溜兒趕緊，要上來的也別忘了交錢，老龜我這班完了就要交工了。」震耳欲聾，高台上，除了練氣士們以外，普通人大多早早的帶上了耳塞，就連那群童子軍，也在靈龜到來之前，被潘生幾人用靈壓護住了耳脈。
孟草兒幫著潘生等人將推車推倒龜背上的樓閣大廳中，上去之後，孟草兒從袖帶中摸出三枚銅板，銅板最中間的部分，鑲嵌著一顆米粒大小的綠色石頭，孟草兒將其交給過道中正在喊叫收費的票員，隨即對方拿出腰間的一根毛筆，在孟草兒手背上隔空畫了一個法印，只見那法印就直接落在了孟草兒的手背上，好像白色的紋身一般。
隨後那票員轉頭看向潘生和韭紅，二人各自從懷中掏出一塊圓形手牌，上面刻寫著甘拂居三個字，右下角則小小的標註了坎子門。票員隨即再次拿出毛筆，對著兩人的手牌畫了另外一個法印，法印落在手牌上，發出一道光芒，然後便隱匿下去。那位票員見狀點了點頭，便離去了，繼續叫著買票買票，從頭到尾也沒看那幾個小屁孩一眼。
那巨龜轉動龐大的頭顱看向高台，確認無人再上之後，發出一聲『嗡嗡』的叫聲，隨後便撒開短小粗壯的四肢，向前方的大道奔去。
韭紅趴在樓閣一層的窗口處，看著這棟建築物和龜背之間不斷閃爍的各種符文，心中不禁想起剛剛孟草兒的一席話，韭紅在成為練氣士以後，除了下午開始的擺攤以外，就是在天工坊做小工，切割原材料和指揮一些普通人搬運之類的事情。她偶爾能看見一些天工坊的煉器師在煉器成功之後，刻畫符文，那個時候起她就對符文刻畫產生了很大的興趣。
和鏡印閣的制符人不同，符文的刻畫是用工具刻畫，使用周期更久，而鏡印閣的符籙在日常生活方面更像是一次性用品，只能說各有千秋。
她就這麼趴著想，想象自己十六歲以後如果開始學習怎麼去做一名煉器師中的刻符師，但是那腦海中的她突然被一群孩子圍起來，
「韭紅姐，你不要我們了嗎？」
「紅姐姐，我好怕，好怕你們離開這裡......」
孩子們開始哭泣，然後臉彷彿被眼淚給灼燒了一般似的，每次流下時，那些孩子的臉就好像化掉一樣，很是嚇人。
韭紅一驚，發現一切都是想象，便回頭看向孩子們，潘生和孟草兒正繞著推車逗著那幾個孩子樂呵，看到韭紅瞥過來，潘生咧著嘴笑了笑，韭紅晃了晃腦袋，似乎想把剛剛腦子裡的場景給拋棄，然後深呼吸，再次看向他們，也學著潘生咧嘴笑了起來。
這巨龜憑著比高鐵還快的速度硬生生狂奔了一個小時之久，終於在龜目中倒映出遠處的繁華街景時，開始減速。
這裡有比坎子門更好看的高台，就連其後的通路舍也建造的十分排場，這裡是舊街末尾的坎子門距離新街最近的一條街道——立房丘。別看兩條街是隔壁，但這距離可真是遠了去了，巨龜入街后，就連停止的狀態也和在舊街不一樣，因為在新街，總能碰上些個大家族的人，萬一衝撞了，可就麻煩了。
「中洲城，新街，立房丘，到了，全都下去吧，老龜我到點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