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挺牛(上)
到了日落時分,粼粼車馬沿河而下,寬闊的河谷極方便行軍,特別適宜紮營,清澈的河水對疲勞乾渴的漢子們充滿了誘惑。
大軍剛翻山越嶺,人人思睡。
五百萬人、妖怪表面上看烏泱烏泱一大片漫延天邊,但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面前也就是一小撮,將將把河岸兩邊擠滿。他們紮營打水點火,歡聲笑語回蕩在峽谷中。
說什麼都來不及了,牛二絕望地想,三路大軍竟然全都聚集到了這個河流谷地,這是太順利了呀……
士兵們把守著通往懸崖的口子,聞弟手持利刃,吃餅喝水之餘還瞟著牛二,聞哥更是將大牛角踩在腳下,時不時斜牛二一眼。
牛二也不用裝了,他渾身顫抖,臉色蒼白,想嘔吐。他自己面對敵人時勇猛精進,但家裡大部隊暴露在了敵人眼前,他只軟弱地想哭。他知道,只要敢動,哪怕是吼一聲敵襲,自己就會被砍成肉醬。隔著山坡,
黑夜完全籠罩在山谷里,落日餘暉早已讓位給了黑雲。為什麼還不動手?牛二想,
鳳仙兵很慷慨地允許秦國人坐下吃飯喝茶,有小兵還唱了兩句戲文,然後被軍官喝止,挨了兩句罵。
營地漸漸安靜下來,火堆在每一個帳篷前跳躍著漸漸熄滅。
聞哥他們開始運送樹枝,推下懸崖。木頭在地上滾動的聲音基本上沒有引起任何警覺——這些木頭離秦軍營帳還遠,至少有一丈。
火光漸漸從懸崖下燃起,牛二想,這屁大點火有什麼用?濃煙滾滾瀰漫在草堆里,立刻有秦軍開始喊「著火了,趕緊提水。」
牛二想,你們砍了五天柴,就為放這麼一小把火,圖個熱鬧嗎?
煙霧漸濃,火星四射,秦軍有點手忙腳亂,但卻不慌,畢竟旁邊就是河。但水澆上了猛烈灼燒的樹枝,煙倒是更濃了。
突然有轟隆隆的聲音從遠方傳來,那是奔騰的大河集三條支流於一體,推推搡搡,奪路而下。沒有人知道,在夏末的豐水期,兩邊石壁其實就是河岸。現在是仲秋,這三條河被上游水壩攔截了九成水量,哪怕是無害的枯水期小溪也能成為致命的陷阱。
世上事多半如此,真正的陷阱表面一定是極安全的,能騙過老鳥,唯「易」之一字妙用無窮。
鳳仙與秦國相比,面積處劣勢,武器處劣勢,兵力處劣勢,訓練劣勢也佔了,除了人心可用,只好在天氣、地形、地勢上想想辦法——主場環境是他們以弱勝強的唯一活路。
水火無情,先以煙火調動秦兵,從而忽視真正致命的風險即將到來。其實沒有這些樹枝,光用水攻也能衝垮敵人,但是讓聞哥他們這些年輕漢子在狹小之地百無聊賴地待足七天,會闖禍的!除了讓他們忙起來,這樹枝還能給伏兵打個掩護,點火后的煙攻也算錦上添花。
真正的殺招都被籠罩在了障眼法下:你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相——不到最後一刻,聞哥他們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將怎麼贏,敵人會怎麼死。淳化不僅算計敵方,也算計著自己人——如果有姦細,他會怎麼說?我們有三十個人準備伏擊五百萬大軍?用河邊的小樹枝燒死你?
風吹散了煙,使匆匆忙忙從帳篷里衝出來的秦軍的視線不足一米,黑暗濃煙和著古怪的味道讓精神高度緊張的秦軍煩悶而噁心。
溫差導致了氣壓差,山谷里的風陡然加速,濃煙被卷得到處都是,掩蓋了河水正在暴漲的事實——許多大夢初醒的秦軍還以為轟隆隆聲是馬蹄或者妖王們沉重的腳步。他們預估著來敵的數量,心中充滿了疑惑和難以置信,身體的肌肉記憶自動讓他們按傳統結好獃陣,豎盾立矛,準備接受大批敵人的衝撞,所以沒有人立刻趕往高地——錦雞驚訝地看見數百萬規模的大軍牢牢地守在帳篷前等死。
滔天巨浪從海拔三倍於河谷的山丘之後鋪天蓋地壓下,將帳篷砸扁,衝破了秦軍陸軍、騎兵和妖獸的戰陣。許多秦軍直到被水沖走後才意識到敵人用的是水攻——他們有的被拋上半空撞上石壁,有的手舞足蹈沉入河底,有的抱住了個帳篷之類的東西和大浪相抵,有的漂浮在水面上被木頭或同伴身體打昏,也有的纏上苦苦掙扎的同伴,將他們拉入河裡。
聞哥點評說:「動動腦子!黑燈瞎火的,哪會有騎兵跑來河邊偷襲?秦國人都是傻子。」事實上在這種情況下,秦軍有腦子的軍官沒法把命令傳達下去。
牛二獃獃地聽著這曲人世間的哀歌,天地交響樂——浪花咆哮是主旋律,人與妖高喊救命,馬匹嘶吼掙扎,構成了和弦,所有的東西撞上石壁就散了架順流而下……
淳化下的好大一盤棋,輕輕鬆鬆將五百萬兵一鍋燴了。
聽了五分鐘大水沖刷,秦軍再無僥倖的可能,苦澀的淚水從牛二眼中湧現,順著下巴流到他漂亮而骯髒的軍服胸口,他渾身酸軟。
瘋狂水龍又洶湧咆哮了十多分鐘,箭枝向下射去,費力移動的黑影不甘地怒吼著倒下,跌入泥漿。
這才是淳化安排的真正的殺招:大水毀不了敵軍,給他們半小時,就會恢復建制,但箭卻可以重創他們!只要長達數十公里的河谷伏兵看上去無窮無盡,箭雨不停,無情地收割著性命,就能摧毀敵人的信心,使他們絕望。只要他們心氣兒一散,四散逃命,這場戰爭就結束了。
一邊倒的殺戮持續了二十多分鐘,聞哥咂巴著嘴說,「可惜沒有辦法下去撿戰利品。」在評估這個妖怪值多少錢,能不能彌補被河水沖走的財物損失。
錦雞撲騰著飛下來,幾百支箭和三十支弓就是她不辭辛苦給空運來的,她高聲喊:「城主手令,以小隊為獨立建制,反攻秦國,不禁刀,武器自補,燒光、殺光、搶光。」
聞哥和他的兄弟們瘋狂歡呼跳躍,此時的秦國中樞大概還沉浸在兵臨鳳仙城下的美夢裡呢!哈哈哈,如今主力被全殲,僕從國肯定三心二意甚至可能乘火打劫。秦國僅剩皇帝直屬衛隊,又粉又嫩又虛又肥——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牛二翻倒在地,淚水泛濫成災。
完了。
聞哥的目光向牛二看來,似乎開始後悔載了個受傷的俘虜——返攻秦國速度要快,動手要乾淨利索,帶著這個拖油瓶,還是個不穩定因素,不殺掉難道等他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