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三章 消失

2022年5月14日，C市。

這天上午，一輛白色小轎車由北向南緩緩駛來，最終停在了道邊。

車門打開了，一個男人，半個女人，分別出現在兩側。

沒錯，那個女的只露出半個身子就像烏龜一樣縮了回去。斜身探臂的動作貌似猿猴，取出墨鏡，一甩頭髮的同時戴了上去，動作妖媚，看的男人直咽口水。

男：「小曼，你覺得怎麼樣，我感覺那的房子還不錯。格局方正，綠化面積大，物業也挺負責的，最主要的還是現房，買到手就能住，少了不少麻煩。」

女：「杜強，要不……咱們還是再看看吧，那個位置總感覺有點偏。買房子可是大事，你可不能偷懶，反正今天也沒什麼事，多走幾家。」

男：「不是我偷懶，新房子的位置都偏，再說有車還怕遠么！四環內都已經飽和了，要買也只能買個二手的，都是老房子，還得重新裝修，犯不上。」

女：「住那麼遠，連個人影都看不著，逛個街來回就得兩個小時，累死了。」

男：「每天工作這麼忙，哪有時間逛街，現在都是網購了，誰還壓馬路啊，家裡那麼多快遞，不都是你的傑作么！」

女：「吃飯總行吧！再說買和逛是兩種概念，一看你就不懂。好老公，再陪我溜達溜達嘛！好不好？」女人的殺手鐧來了，嬌柔的語氣敲碎了男人的意志。

男人挨了一鐧，臉上反倒帶著甜蜜的笑容，露出一副挨揍也心甘情願的嘴臉。他深情地望著她，徑直走過去，抬起了胳膊……

他要做的是去摸妻子的頭，估計後面還會有一些柔情細語。可遺憾的是，這一下卻什麼都沒摸到，不是距離太遠，也不是胳膊太短，而是他的行動對象不見了。

眨眼間，那個女人——剛剛還在撒嬌的妻子，硬生生地在空氣中消失了，無影無蹤，沒留下任何的痕迹。人們常說：人去留香，可此時，就連那女人身上濃重的香水味也隨之淡薄了幾分。

看著自己還停留在半空中的手，男人開始是一愣，隨後便驚慌了。

他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整個人瞬間被帶到一處如夢如幻的虛無之地，眩暈產生了，眼前發黑，四肢漸軟。這種感覺來的快卻又稍縱即逝，在極短的時間內將他帶回到現實。接著，轉換成恐懼，從天而降，蓋了下來。

「李曼！李曼！」他在大腦空白了幾秒鐘后，開始向周圍大聲地呼喊，並且條件反射的車前車后不停地尋找，邊找邊喊，邊喊邊找，就像一隻無頭的蒼蠅。

他向前跑了幾十米，遠遠望去，筆直的大道一覽無遺。他又折回車子，向後望了望，依舊的景象。他爬到車底，又起身搜索了附近的公交站台，還是沒有發現。

無奈之下，男人撥通了妻子的手機，可響聲卻從車內傳來。

看了一眼后，他果斷打開了汽車後備箱。他不知道為何要這麼做，但他希望能看到妻子就躺在裡面，不論什麼原因。哪怕是不省人事，哪怕是傷痕纍纍，這些他都能接受，他只要有結果，至於原因和過程早已無足輕重。

可是，他錯了，裡面空空如也。

希望是一種力量，但當這力量破滅的時候，又有誰能夠承受住這可怕的結果呢？

漸漸地，男人的喊聲由洪亮變成哭腔，再由哭腔變為沙啞。

他太專註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在妻子消失的同時，一個剛好經過這裡的路人早已經嚇的坐到了地上。

他更沒有注意到，由自己聲音而引來的圍觀者，已經把這裡變成了一個熱鬧的菜市場。

最後，他喊累了，找累了，也絕望了，整個人如棉花一般，癱軟下來。

…………

南城小區一棟房子的浴室里，姜雨閉著眼睛，手拄著牆，正站在淋浴頭下。

現在臨近午時，沐浴本是放鬆之舉，可這一刻，他的大腦思緒萬千。因為他知道，這流動的不僅是水流，也代表了時間。

一年前，同樣的浴室，同樣的水流，一個女人的聲音從門外響起：「老公，我去參加同學聚會，要晚點回來，你記得把電費交上。還有，下班回來的時候給我帶一杯奶茶上來。」

「喝奶茶，你不怕胖嗎？」

「呵呵！」門外傳來銀鈴般的笑聲：「怕什麼，反正身材也是給你看的，損失的又不是我。我先走了，拜拜！」隨即，傳來清脆的關門聲。

這聲音——很清晰、很真實，彷彿穿越了時空，回到了此時此刻。

姜雨猛地推開浴室的門，衝出了洗手間。

他光著身子，呆望著門口處那扇冰冷的鐵門，視線久久不願離去，像是那道門在下一秒鐘會自動打開，從外面走進來什麼人一樣。

她走了，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望了許久，姜雨才漸漸回到現實。他擦乾身體，穿上睡衣，緩緩地走向衣櫃，抬手打開了右側的櫃門，從一排漂亮的女裝下面取出來一杯固體奶茶。

一年過去了，奶茶早已到了保質期，但有些東西是不會隨著時間而改變的。他把它捧在手心裡，默默地注視著，睹物思人，淚水欲出。

命運是不公平的，當它降臨到一個人身上的時候，往往總是讓別人承受著結果。

姜雨雙手捧著奶茶，小心翼翼地，放在床頭柜上的一張照片旁。

之後，他的手並沒有離開，順勢滑到那張照片上，伴隨著深情的眼神，輕輕地撫摸著。從額頭，到臉蛋，再到嘴唇，他從冰冷的圖像上，感受到了生命的溫度。

最後，他像完成功課一樣心滿意足，嘴角上也擠出一絲淺淺的笑。

姜雨一頭倒在了床上，攤開雙手，眼望著天花板。不經意間，手背忽然壓到一個東西，他扭頭一看，原來是自己的警官證。

看到證件，一個名字立刻出現在腦海中——胡迪。

他是自己的同事、朋友，可是到今天為止已經十三天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個警察，鐵骨錚錚的男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失蹤了。

他到底去了哪裡？是發生意外了嗎？正想著呢，手機的鈴聲傳來，打斷了姜雨的思緒，他迅速起身，拿起了手機：「喂？」

「隊長，快點來！有大案子，本世紀最大疑案，地點在青年街105號，我等你。」電話另一頭傳來焦急的聲音。

「疑案？」姜雨翻翻眼睛，一副不屑的表情，回道：「好，我知道了。」

來電話的是何偉，23歲，是個新人，最大的特點就是家裡有錢，長得帥，愛開玩笑。據他說，考警校是因為自己顏值有餘，武力不足，為了讓自己達到一個完美的平衡，所以才當的警察。

別說，自從他上任以後還真帶來不少便利，尤其在當事人是女性的前提下，少了很多不必要的口角。在分析案情的時候，有他在，大家也不覺得緊張壓抑。

不過，在姜雨的印象中，這小子說的話有百分之九十是不靠譜的。

有一次，何偉說衚衕里發生了人獸大戰，場面混亂。

姜雨立刻趕到現場，原來是一隻流浪狗咬傷了一個小女孩。小女孩家的經濟條件不好，沒辦法，他幫忙墊付了幾百元的醫藥費。

有一次，何偉說某小區的一戶人家裡發生了厲鬼索命。

姜雨好奇地去了，結果是那家小孩的長命鎖被鎖在了立櫃里，最後他和開鎖師傅一起離開了。說來也巧，這位開鎖的也不是什麼好鳥，前些日子借工作的便利順走了人家兩百元錢。姜雨這一來把他嚇壞了，他本來膽子就小，在對方不怒而威的肅顏下不打自招。就這樣，姜雨成功地破獲了一起小規模的盜竊案。

有一次，何偉說敬老院里發生了強姦未遂。

姜雨氣的咬牙切齒，到達后一打聽，是隔壁一個糊塗老大爺搶了老奶奶的煎餅。院長問其來意，他謊稱是代表警局來看望老人，遂留下兩千元慰問金后離開。

勞民傷財，他那顆火熱的心早已冰冷，不過這次麻煩真的來了。

二十分鐘后，姜雨趕到現場。

他撥開人群，越過警戒線，看見何偉正在來回踱步，幾個同事也在角落裡怯怯私語，於是指著面前的白色轎車說：「何偉，這就是你說的最大疑案嗎？」

何偉聞聲，快步跑過來，剛要大聲說話，忽然又想到了什麼，壓低聲音說：「我說隊長，有鬼啊！」

姜雨看他瞪著眼睛，表情僵硬，像是一隻剪掉了嘴巴的貓頭鷹，憤憤地說：「少來這一套，我看你就像鬼！」

「不信是吧？」何偉手指路邊：「你自己看。」

姜雨順他指引的方向望去，台階上正坐著一個目光獃滯的男人。

男人穿著襯衫西褲，相貌端正，乍一看，標準的公司白領形象。但仔細瞧瞧，他的眼睛紅腫，頭髮散亂，渾身上下滿是塵土，又似乞丐一般無二。

這人如雕塑一般靜坐，像是對世界上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真正做到了「老子」所說的無為之境。事實說明，媳婦兒丟了以後，他得道了。

「怎麼回事？」姜雨向旁邊的羅欣詢問。

「哦，他叫杜強，剛結婚沒多久，今天是和妻子李曼去青年街的售樓處看房子，在回來的路上兩人下車聊了幾句，然後就出事了。姜隊，你自己看吧，這是拷貝來的監控錄像。」羅欣盯著姜雨，遞來了手機。

姜雨眯起眼睛，疑惑重重，心說怎麼今天一來就先看錄像啊？

他從羅欣的語氣和表情中感到一絲異樣，似乎對方正在向自己拋來一塊巨大的頑石，一股無形的壓力由心底而生。

他又看了看四周，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人，彼此間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現場氣氛的烘托讓他覺得事情可能沒那麼簡單，便認真地觀看起來。

起初，姜雨的表情很平靜，但隨著內容的推進，他的臉上起了劇烈的波瀾。眼睛瞪圓了，動作也停止了，最後目視前方，雙手毫無力量地握著手機，傻在了原地。

不得不說，繼杜強之後，他也變成了一尊雕塑。

這畫面太震撼了，姜雨清晰地看到一個女人消失的全部過程，而這過程竟然連十分之一秒都不到。這種只有在電影特效里才能出現的鏡頭，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現實世界中。俗話說：人生如戲，可今天的這部片子是誰在幕後導演呢？現實的衝擊讓他大腦里的知識被迫地重新洗牌，但洗來洗去，卻發現仍舊是個死局。

他在第一時間憑直覺給出了三種可能：

第一，魔術般的空間效果。兇手可能是世界著名魔術師「大衛.科波菲爾」。

第二，隱形人。李曼隱身了，她就躲在周圍，躲在自己的旁邊。

第三，李曼縮小了，變成一隻螞蟻，爬到杜強的頭髮里，幫他驅趕虱子。

姜雨拍拍臉蛋，又晃了晃頭，讓自己儘快清醒。由於精神集中，他絲毫沒有察覺到旁邊不知什麼時候突然多出個腦袋。

「隊長，怎麼樣，我沒說錯吧，本世紀最大疑案。」剛說完，看到對方的脖子僵硬地朝自己轉來，何偉知趣地向後閃了閃。

這時，姜雨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已聚焦在自己身上。

人們似乎都在等待著，等待這名刑警隊長看完監控錄像后的表情及後續手段，是崇拜還是扔臭雞蛋，取決於他接下來的行動。

姜雨被「臭雞蛋」砸的多了，根本不在意這些，徑直走到杜強面前，問道：「你真的就沒發現什麼，或者說感覺到什麼？」

杜強並不抬頭：「沒有，我已經說過了，事情的經過很簡單，我們只聊了幾句她就不見了，什麼跡象都沒有，什麼都沒有留下，好像她從未來過這個世界一樣。」

姜雨聽他像小學生念課文一樣的語調，心想從杜強的狀態來看，他說的不像是假的，若不是有監控錄像，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的。

愛，能讓一個人變成傻瓜，也能讓一個人變成瘋子，今天的杜強就是一年前的自己，失去了最愛的妻子，失去了活著的意義。

想到這裡，他又向四周望去。空曠的地帶中，每一個角落，每一處設施，他都看的很仔細，試圖去尋找那女人可能的去向。

「別看了！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過了，除了上天入地，已經沒有別的可能了。」旁邊又傳來杜強低沉的聲音。

不錯，如他所說，這裡是主幹道，視野十分開闊，要想藏個大活人顯然是不可能的。姜雨叫來顧彤，問道：「現場發現其他人的足跡了嗎？」

「沒有，車子附近只有杜強和李曼的足跡。」

「車身上能提取到指紋嗎？」

「能。車門和車頭上有幾處指紋，應該都是杜強和李曼留下的。」

「你確定？」

「是，根據杜強的描述，我完全確定。」

「那物件呢？比如毛髮，紐扣，飾品之類的。」

「姜隊，這裡是室外，能找到的東西並不多，都是杜強和李曼留下的。我們已經仔細檢查過了，現場根本沒有第三個人存在過的痕迹。」

「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正如監控上顯示的那樣，李曼是自己突然消失的。退一步來說，就算真有人把她劫走了，也只可能是一個方向。」說罷，顧彤豎起食指，指向了天。

姜雨盯著她的手指，不由地產生一陣窒息。

顧彤的能力他並不懷疑，可這未免也太懸了，一個大活人真的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嗎？真如杜強所說，他的妻子上天或者入地了嗎？一想到入地，他忽然又想起以前在某本雜誌上看到過的文章，上面提到過一些關於新娘消失的案例。

那是位於埃及的一條神秘街道，曾經離奇的消失了六位新婚女子，並且在消失的地方都會出現一個小小的洞口。沒有人知道，-這些女人是如何消失於一個只有十厘米孔徑的洞口中，當地人的解釋是：那些洞口連接著魔鬼的巢穴，女人們都被偷偷地帶走了，她們將成為魔鬼的新娘。

「洞口！」他脫口而出，同時開始查看自己的腳下，妄圖可以找到一些匪夷所思的細節。可這地面上只有一個螞蟻洞，幾隻小螞蟻爬出來，沖他搖搖頭，像是在說：姜哥，李曼不在這。

看來，事實終究是事實，自從有監控這個東西以來，人類便沒有了秘密，然而當這秘密公布出來的時候，其真相又是如此的可怕。

回顧歷史，類似的消失事件並不在少數，姜雨多少也知道一些，但不論是書上記載的，還是媒體報道的，或是自己經手的都與今天的不同。

這個案子的可怕之處就在於目擊者和監控的環節，消失是在人眼與天眼的雙重目擊下發生的，這絕對是史無前例的，絕對是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姜雨茫然了，職業生涯里第一次遇到了大麻煩，現場的一切令他根本無從下手，以往的豐富經驗在這一刻被清空為零。

這就相當於一道另類的數學題，沒有任何的已知條件，卻又必須要給出答案，人們的眼神在時時提醒著他，不能放棄，一定要找到突破口。

平靜了片刻，他果斷對羅欣說：「馬上打電話，請求警犬大隊支援。」

「姜隊，這……現場什麼都沒留下，有用嗎？」

「瞎子打麻將，照樣贏錢，不試試怎麼知道！少廢話，快去吧。」說完，他點上一支煙，坐在路邊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