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石廳刀試(其之四)
陳至、師湘葙、席子和三人離開「雨時棲」的時候,百花谷中刀手顯然已經點完卯來,這些刀手中領職之人便有四處賦閑者,看來除了知道「踟躕海」秘密的刀術師範和少數刀手外,剩下的人並未被阻止出入百花谷。
陳至三人正要找人問路,便遇上了昨夜剛剛入谷時鎮守谷口的兩名其中一名,雖然不是陳至一年多前便已經認得的那位,他卻總還沒忘了陳至,聽說要他領路,他便交託了手上的刀給其他刀手然後照辦。
陳至不禁好奇:「為何朋友要解刀於人,難道谷內刀手在谷內走動時還限制佩刀?」
這名刀手一愣,後來轉而一笑,對答得極其明白:「陳少俠只見過出去完成買賣時的刀手,有所不知。
凡我百花谷中刀手,有兩樣東西來互相辨認身份,一刀、一牌。刀行天下,牌走谷中。
若是出去執行任務或者達成買賣,便選出此行的刀主——比如陳少俠你當時見到少主人主事那他們那支刀手的刀主便是少主人,將腰牌全部交予刀主表明參加的意願。
起行前眾人由刀主帶領去谷中『一刀岩』前焚香祭拜為百花谷獻身的刀主同僚,然後刀主分發牌子給各人自己,各刀手自己在當著負責封箱的谷中長者將木牌放入木箱之中,才能起行。
等到任務完成、買賣結束,回到谷中后眾人也要由刀主帶領去保管木箱的長者處領回自己的腰牌。
如若不能領回,不論這名刀手是死了還是逃了,世家都按照此人已經壯烈進入安撫家眷的準備。派下去一筆撫恤,哪怕這人是逃了之後再回百花谷,百花谷這邊也已經和這人恩斷義絕,不必再理了。
不能領回的腰牌一旦完成撫恤家眷的過程,長者便會交予世家當主,由其持紅漆筆在名上主筆一劃,便存進百花谷『一刀岩』之中。
若是此人仍活著,將來遇到什麼難處,只要能持著帶走的銘著他名冊上序號的刀回來,也還有請求世家給予一筆銀錢幫助的機會,算是全看之前其為世家付出的情面。這筆援助能給多少,則是要請帶過此人的各位刀主一起去當主和其他世家長者面前評議此人功過,商量個數目過來。
但是這第二筆錢一領完,世家便可以對這人連情面也不用講了,因為他第二筆錢一旦開口要,世家便會向他收回佩刀請鑄號煉成鐵水另鑄新刀。」
陳至隨口一問,沒想到能得到這麼詳盡的解答,這番話倒讓他和席子和、師湘葙對百花谷刀手上下關係了解了不少。
這位刀手介紹之時詳略極其得當,有些不用他說的事——比如想也不用想刀手出谷刀主必然要麼選世家中人要麼選帶隊刀術師範這件事,只消聊清楚刀主如何出行前向世家長者掛保證又領什麼責任,剩下的自然而然聽者自己便能清楚了,他便略過不提。
這名刀手也懂察言觀色,見陳至稍稍點頭,席子和、師湘葙也露出瞭然神色,他心知自己已經給這三位客人留下印象,便主動報上名號:「失禮,跟各位客人談了這些事,在下聽過各位的名號,卻還沒介紹過自己。
在下百花谷刀手祝豐年,請三位不要見怪。」
陳至當先,這時候才和這名刀手互行握拳禮,陳至心知此人待人周到、心思極細,覺得實在是個值得交的朋友。
在凶途島上,陳至比之前在欲界之時武功、才智以外最大的進步,就是練成了「交朋友」的本事。
陳至既有結交之意,當然也願意趁機稱讚一番祝豐年,稱讚本就是人世間最便宜划算的禮物:「祝兄心思細膩、為人謙和,早晚可以當上刀術師範,成為出谷時的一名好刀手。」
祝豐年喜上眉梢,再向陳至擺一禮:「借陳少俠吉言,在下當更加努力,好教卑微之身配得上陳少俠謬讚才是。
對了,昨夜三位入谷之時,同行不還有一位姓全的朋友?怎今日見三位同行,不見那位全兄?」
席子和這才想起來剛才去會南宮弄花之時哪裡不對,也跟著問道:「對啊,他今天早起也沒回來,在那『雨時棲』也沒見他露面……這小子哪裡去了?」
陳至淡然道:「欸,以全兄的口才,南宮二爺想必和他相談甚歡,早成入幕之賓。想來,若南宮二爺剛才所談的事情算數的話,今天看完刀試最多晚上,弄花二爺便會差人來幫我們搬東西移居『雨時棲』里客房,屆時全兄一定會再露面。」
師湘葙其實想到一處,她實在反感南宮弄花的為人,想到陳至多半會堅持要三人搬進「雨時棲」而多少生厭,只能低聲悄悄「哼」一聲。
席子和聽陳至這句話的重點卻落在別處:「你說……那位南宮二爺會允許我們進,進『雨時居』住?」
陳至點頭道:「想必如此。」
南宮弄花想要深涉百花谷當主交替之事,但是毫無主見,陳至明白既然他看得出這點,全禮也必然看得出。
在這種混亂局面里,南宮弄花最多是塊浮板,全禮想必便先抓好這塊浮板也只是為了搭上湊近的大船,他便是看出陳至被南宮弄花撥動心弦、種下各種想法也會視而不見。
然而南宮弄花必然會找全禮參詳和陳至之談,全禮則必然不服氣陳至在南宮弄花面前留下的狂言,定要全力促成南宮弄花為陳至處理移居「雨時棲」一事,好在他先造就「浮板」浸水跳到大船上時讓陳至可以看個清楚他的明智,以此來顯示自己始終才智上勝陳至一籌。
這就是陳至確信無論如何南宮弄花必然會讓三人移居「雨時棲」的原因,他在南宮弄花面前故作狂態來引導南宮弄花的想法,引導確實是沖著南宮弄花而為,狂言卻全是特地留給前一夜便抓住了南宮弄花這塊「浮板」的全禮的。
祝豐年知情識趣,見陳至扯開話題,知道不該多問,只簡單自己給這個話題收尾:「原來全兄已經展露才華讓弄花二爺賞識,真是令人欣羨……對了,方才在下向三位說了那麼多,還沒實際展給三位腰牌看。」
說著,祝豐年解下腰間一個錦囊,原來他的腰牌裝在這裡面,只露出腰牌上墜著的一個木製圓墜在囊外。
這塊木牌兩指寬、六寸來長,朴木的面上寫著兩行字——黑漆大字「祝豐年」三字,「祝」字后留點小空,「豐年」兩字貼在一起;小字乃是用墨刺在旁邊,是個數字「第七百單五」。
祝豐年指著腰牌來介紹得更詳:「串起來的繩、線可以自己去找來換,牌子上的數字指你在名冊里的序號,入谷之時便在名冊上錄你之名,滿五十員便新造一冊。名冊上只在處理這名撫恤家眷或者升為刀術師範或者類似大事必須要記的時候有所記錄,這個序號也以占族文字以陽文銘在世家為刀手配的刀背上。
圓墜則表示你入谷記名的年限,最初的兩年是草編鐵絲圈而成的圓墜,兩年過去,枯草也磨爛了便可請谷里公中去換。
草墜之後是木墜,木墜再滿五年換成銅墜,銅墜再滿五年便換黑鐵墜。每換一次圓墜便領更多的月錢。
如果直接經過刀術師範之試,則換成刀術師範的月錢演算法,圓墜也按另一套辦法去換:亮鐵圓墜兩年換白玉圓墜,白玉圓墜五年換翡翠圓墜——交州更南幾郡黃玉、墨玉、白玉和都翡翠產出不少,這類東西在交州並不算貴重。
諸位要去見的那位秦少俠今日便正要考這壘石廳刀手師範之試。」
一番介紹,祝豐年自然將話題扯到陳至等人要去找的秦雋身上,這樣的介紹方法當然意在討好,只是祝豐年既無惡意,這般討好手法又頗巧,是以沒人不識趣地點破這點。
祝豐年將陳至、師湘葙、席子和三人送到一處谷中別院,提醒要三人自偏院的鐵門進入,因為此處正是南宮皓雪的住處,沒有南宮皓雪自己的意思,任何人都不該輕易踏進這院子的主院。
接下來的路祝豐年便不好相送,他向三人告了個歉便要返身去向交託之人討回自己佩刀。
祝豐年一走,如何叫開偏院的鐵門就是陳至、師湘葙、席子和三人的事,未等叫門,席子和先誇一句:「這人討好我們一路,對我們卻沒什麼所求的樣子,也不留下日後找他的線索,更不問上面找我們的講究……滑而不奸,挺會做人。」
陳至點頭同意:「討好人應該只是他的習慣,相信他這番親近之舉是純粹出自個人意願、喜好,並非有什麼目的或者特別的想法。」
師湘葙借問一句:「那他這個習慣,對他來說算是好還是不好呢?」
「福來,他也許能比別人更容易趕上;禍來,只怕他也比常人更難逃避……」陳至又補了一句:「……不過他的熱情自內而發,心腸相信不差,如果禍事真要降到他周遭,我看我們更該擔心他會迎禍而上。」
師湘葙十分好奇,又問道:「真到那時候,你會為他費心嗎?」
陳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避開了這個話題:「看他的命吧,時也運也。」
師湘葙笑著搖了搖頭,道:「看來之前你在『雨時棲』走出來的時候說的話也有不少是在放屁,你也算不上徹底的壞人。」
陳至反問道:「你這句話,說的是好話還是酸損呢?」
席子和皺眉道:「她八成是既想說你好話,也想趁機酸損,最後才說出這樣的話。」
「嗯……有理。」陳至認同,並趁機一指席子和:「就好像若我此時點破席子和前輩沒有多少陪我們走這遭的意願,只想回那長屋偏房等著南宮二爺派人來幫我們遷入『雨時棲』,那我說的定然全盤是酸話一樣有理。」
席子和一窘,皺眉對道:「我走都走來了,你小子說什麼狗屁……看來你小子真配不上任何一句別人的好話。」
突然一個男聲從偏院鐵門后響起:「確實是屁話!!我隔著鐵門就聽到你們在那閑扯半天,也不知道叩門!!」
席子和一愣,眉頭大皺,奇怪道:「功力不深,口氣不小,這誰的聲音……?
……聽著可不像秦雋那小子。」
「是我!!!」
鐵門開了,一個人正在門后,席子和剛想上前嗆聲,突然愣住。
席子和從沒看過任何一個人平白無故擺出一副這麼像要殺豬一樣的表情——雙目瞪圓得直如要從眼眶迸裂出來,嘴也鼓得彷彿要把唇邊鬍鬚吹起來。
一年多未見,陳至回到欲界之後終於再見到了「三不治郎中」張鄲本人,原來他在百花谷中和秦雋、藏真心都是被安排住進了南宮皓雪院子的偏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