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8話 是你!
文史天官回到天帝身旁,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稟道:
「流光司印近來時常上天庭走動,與各仙衙府閣的神君仙官們或切磋道法,或品茗弄棋,又或閑談趣話,雖說無一正事卻著實圈了一波好感。」
天帝面色平和,邊聽文史天官叭叭,邊款步前行。
「大家都傳,說流光司印和善風趣,談笑大方,風度翩翩,」
此時,天帝的步伐突然放緩,文史天官便咽下了後面的話。卻聽天帝輕輕問了句:
「他都去過哪些府閣?」
「都有接觸。」
「都?」
敏感的文史天官立刻悟到這個一字問句的含義,忙回:
「就是文昌閣那邊,據說流光司印去了幾次,卻都被無垢神君拒之門外。」
文史天官心裡清楚,蒼清塵被蒼清崖連累,心中氣惱自是正常,只是,這件事終歸敏感,於是他偷眼瞄向天帝,卻見對方面色依舊平靜,這才放心。
距離殿門越來越近,空氣中隱隱飄來一股酒氣。文史天官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兒。
天帝卻看著前面的人影開口道:
「各衙均是當值時間,他在哪裡喝成這樣的?」
「這——」文史天官使勁吸了吸鼻子,不由脫口而出:「桃花醉?!」
這下答案不言而喻了。
天帝也沒多說,徑直來到殿門前看了眼醉酒的蒼清崖,他靠在柱子上,雙眼緊閉,面色通紅,似乎正呼呼大睡,除了額前幾縷髮絲稍顯凌亂,從頭到腳依舊盡顯精緻。
文史天官湊近了上下打量,心裡話,還真是他,不仔細看差點沒認出。不想此時天帝卻突然問道:
「月老待客一向如此熱情嗎?」
文史天官好心解釋道:
「桃花醉在天庭中素來有名,但月老向來有度,」看著天帝仿若不經意瞟向自己的眼神,又忙改口道:
「不過近來不知怎的就突然少了節制,屢屢醉酒。」
「如此貪杯,就不怕誤事?」
憑藉一直隨侍天帝的經驗,君上的問題一出該怎麼回答便已大致有數,但文史天官也不想小題大做,於是拿捏著回道:
「近來送子娘娘倒是抱怨過,說凡界姻緣漸少,她快無處送子了。」
天帝聽罷輕輕哼了一聲,「抱怨有何用,她該上奏姻緣殿瀆職才是。」說著,又瞥了眼蒼清崖,竟沒有命令處置,而是仿若無視抬腳就要入殿。
文史天官左腳向前右腳向後,不知是該跟上天帝還是留下料理蒼清崖,就在他進退為難不知所措之際,醉醺醺的蒼清崖卻開口說話了,
「天宮之高,凡界之遙,一根紅線如何牽得天下姻緣?眼見著自己親手牽的姻緣,一對對終成怨偶,幾多唏噓,也難免有悔不當初的時候。」
這看似狂放的醉話,天帝聽來卻是明明白白,那便是自己對月老的懲罰,誰說只有罰在肉身才痛,他的罰是誅心,包括眼前這位醉酒的,如果不是疼了,又怎會一反常態積極應酬起來?
天帝沒有停步,一邊往裡走一邊說了嘴:
「三分醉,七分醒。進來!」
文史天官一愣,君上方才的態度對一位在帝宮寢殿門前耍酒瘋的來說可謂太過「和善」了吧?卻見蒼清崖撐起身站起來,不忘理理髮冠,然後邁著不怎麼穩當的步伐走進殿內。文史天官識趣地在外面將門帶好。
「怎麼,要賞你一碗醒酒湯嗎?」天帝說著來到御座前反身坐定。
蒼清崖晃悠悠走上前,放著座椅不坐一屁股在御座前的台階上坐下了,
「別!酒醒了,有些話可能就說不出了。」
天帝既不意外也不生氣,「你是故意的?好吧,想說什麼?」
「你不準生氣!」
「那要看你說什麼了。」
「那——也不準治罪!」
「好。今日不論你說什麼,都不會被治罪。」
蒼清崖笑了,他背對著天帝自顧自地抖動了一會兒,笑聲止住之時突然問道:
「你孤獨嗎?」
天帝瞬間驚住,他喜歡用誅心的方式懲罰他想懲罰的對象,卻始料未及遭遇了這錐心一問。
他是天地共主,俯視萬物,護佑蒼生,無人可以比及他的權力,也無人可以替他感受那雲端之上的孤獨。早已自斷紅鸞的他身旁沒有紅顏,侍者芸芸,或敬他或畏他或忠誠於他或攀附於他,卻無一可交心可坦誠可謂之為知己。
沉默之後,天帝淡淡地回了句:「你呢?」
蒼清崖轉過頭,看著天帝微微一笑,「我,和你一樣。」
那一剎,天帝的心猛然一顫。卻見蒼清崖低下頭用手撫著白玉台階上包裹的金絲鉤花邊角,
「還不如時序殿的台階坐著舒服。」
一句話勾起天帝的回憶,那時的他還是努力上進以求被君父看到的天宮六郎,而蒼清崖也還是那個沒有背景赤手空拳拼出聲名的流光司印。
他們同是與天命抗爭的倔強少年,於是,兩個少年郎在時序殿前相識,他們惺惺相惜成為朋友,他們在時序殿空曠的大殿上暢談,甚至也曾酒醉肆意發泄:
「我在這裡不應該只是時間的記錄者,我要做時間的管理者!」
「我要做這一世的管理者!」
天帝看著眼前的蒼清崖,雖然精心裝扮過卻已不復當時少年俊朗。他似笑非笑地問他,
「原來,你都記得?」
蒼清崖輕勾嘴角,「你當時不也沒醉嗎?」
「你在怪我?」
「哪件呢?」
「是啊,你可以怪的事太多。你可以怪我登上帝位卻沒有幫你。」
「不對。我不喜歡束縛,你肯讓我下界就已經是幫我了。」
「你怪我不給你機會,讓你連晉陞都比別人慢許多。」
「我在乎嗎?」
「那就是這次。怎麼,在幻虛呆得不開心?」
「我該開心嗎?」
「你都做了什麼,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誒,我可什麼也沒做。別想套我話。」
「呵,隨你怎麼說。可我就是要讓你難受難受,才會知道誰是這天下之主!」
「是你!我的君上!不過,我還真敢說句實話,化羽能逃離我是真心高興!」
「哼!」
「他是我徒弟!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徒弟。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樣!」
蒼清崖的情緒有些激動,
「你知道他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什麼樣子,渾身上下幾乎一塊好的地方也沒有。他是以凡人身軀徒手爬上蒼無崖的!我當時就知道這個孩子對我脾氣!」
天帝其實也是喜歡化羽的,聽了蒼清崖的話他便更理解自己當初的感覺,那個孩子身上有種不明的吸引力,原來他和自己以及蒼清崖一樣只是不肯屈服於天命。
「我不妨再告訴你一個秘密,」蒼清崖繼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