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又見
林顯處理完身上的血跡,王知游早已不知去向,眼看天色將暗,他只好裹緊身上的薄襖,往城門方向走去,希望能趕在夜深之前回到城中。
其實留在破廟中也不是不行,只是,廟裡並無食物,火堆也快熄滅,沒有其他可供取暖的東西,留下不能確保今晚平安度過,還不如碰碰運氣,看能不能儘快回城。
而且心中那種想要找到什麼人的感覺愈來愈強烈,讓他開始焦急,不由得又加快了步伐。
天空中不時有黑色烏鴉成群飛過,啊啊的叫聲在空曠的野外顯得格外寂寥。
袤城人是熱情好客的,也鍾愛各種娛樂活動。城中沒有宵禁,白天宴客,舉辦詩會,晚上飲酒,唱戲聽曲兒,常常燈火通明到丑時左右。
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尤其是噩夢中遭遇的那些,讓林顯心中非常不安,不知是不是因為痛到一定程度,接受的閥值就會變高,他已經短暫的忘記了當時受到過怎樣的折磨,只隱約記得最後的場景。
當時他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只想著衝上去和怪魚同歸於盡,卻沒想到,游到近前,離那魚群還有幾步的時候,那魚群突然改變了形狀!
原本是巨大的一個球形,竟然迅速變化成了一隻眼睛的形狀,那魚群只有外邊的輪廓像眼睛,裡邊銀白色一片,連怪魚半透明身體中的血液,也看不見了。
緊接著,魚群彷彿受到什麼刺激,從眼睛的中間部位接連炸開,一時之間,水中血色更甚。
林顯簡直又遭了無妄之災,那些魚骨深深刺進他僅剩的半邊身體,然後彷彿點燃了引線似的,「砰」的一聲巨響,林顯也炸了。
他的意識在劇痛之中漸漸模糊,接著醒來,就發現自己身處破廟之中,身邊多了那個黑衣男人,自己的身體也完好無缺。
這一切實在是太詭異,如果僅僅只是噩夢,那這場夢也太過真實,那被烈火灼燒,被魚群啃食的感覺,現在想起來都會立刻起一身雞皮疙瘩。
而這一切詭異的開端,都是因為張回一家失蹤的事情,所以現在,不管自己是不是為了張回,都得找到他!
……
天色徹底黑沉下來的時候,林顯終於快走到了,已經可以遙遙看到城門,只是有一點很奇怪:往日燈火通明的城中,此刻漆黑一片,只有零星一點火光。
林顯心中打起了退堂鼓,如果從昨天早上他遇到怪事開始,城中就發生了什麼恐怖的事情,那張回一家肯定也不能倖免,自己此刻進去,也許找不到人,反而會把自己也搭上。
其實很難說林顯是一個膽小的人,相反,夜探古宅,墳間散步,這都是他能做得出來的事。
只是他不願意輕易為別人付出自己,在他看來,除了父母,沒有人比得過自己的安危重要。
所以不願意去和一個女子成家,養育一個只因為流著自己骨血就要為之付出一切的孩子。更不願意短短一生,一直困在一個地方過活。
什麼當兵做官,什麼宰相駙馬,統統沒有這遊山玩水來的痛快!
他就是要痛痛快快的活,要吃遍天下美食,看遍天下美景!
雖然在張回家借住一段時間,兩人交情也日漸深厚,但這仍然沒有自己的性命重要!
可轉念又想起,與張回每每相處之時,兩人情真意切,稱兄道友,談天論地,是那麼開心。張夫人也時時備好佳肴,只為讓他們更加盡興。連張回那不足三尺高的小女兒,
自己也是稱過幾句嬌俏可愛的!
林顯在城外躊躇片刻,還是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就此離去,越想越覺得焦躁,不由的開始頭痛,之前一直叫囂著想要回張家的念頭也重新升起。
終於,腦中想要重回張家找人的念頭壓倒了一切。他還是決定進城,只到張家看一眼,就一眼,如果沒有找到那人,他立刻就出城,取道南下,再也不回袤城!
……
林顯盡量壓低了步子,悄無聲息的往城門摸去,走到近前,發現城門開著一人寬的縫,裡外並沒有人把守,這更加加重了他心裡的恐懼,城中不會已經沒有活人了吧?
張回家在城裡不算繁華的一條巷子里,穿過潯河,再走兩盞茶功夫就到了。
這一路林顯走的格外膽戰心驚,城中果真沒有活人,不,應該說壓根沒有人,這就是一座空城!
平日里喧鬧的街市,酒樓,此刻無比安靜,靜的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而那跟了一路的黑鴉,卻遠遠的停在了城外,彷彿這裡有什麼令它們恐懼,卻又吸引著它們不想離開的東西。
只有一聲聲「啊啊」的鴉叫,遠遠的飄進城中。
這真讓人毛骨悚然。
這一路是如此的漫長,等林顯終於看到張回家熟悉的府門時,他已經快被自己光怪陸離的想象嚇瘋了。
此刻已經近子時,月色朦朧著躲進雲層,沒有了燈火照明,黑壓壓一片的屋舍更顯恐怖。
此時,一層淡淡的霧氣從地底升起,到一丈高的地方,停住了。
林顯努力給自己做心理暗示,沒什麼可怕的,這一路過來不也沒發生什麼事嗎,都是自己嚇自己!
他推開府門,吱呀一聲,嚇得他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突然,他聽見後院中撲通一聲,是重物落地的聲音,這在本就十分安靜的夜晚,聽的十分清楚!
會是張回嗎?
尋人的念頭愈發作祟,他彷彿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身上負著一把重劍。
怎麼回事?
顧不上那麼多了,林顯連滾帶爬的衝進後院,然而見到的,卻是一個讓他意想不到的人。
此刻,側倚在床邊,淚流滿面的,不是之前那個黑衣男人,又是哪個?
沒想到這麼快又見面了,還被自己撞見了這樣尷尬的一幕,林顯不知該怎麼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兩人此時都狼狽不堪,林顯乾脆也一屁股坐在地上,只當看不見王知游的窘態,默默地問:
「你的急事處理完了么?」
半晌也沒等來床邊人的回答,林顯抬頭看去,發現王知游正怔怔的望著手裡的一樣東西,那東西像是一個司南,此時正散發出柔和的紅色光芒,不知又是什麼寶物。
林顯實在沒有耐心再去等別人傷春感秋,他可還記得此時城中的詭異景象!誰知道現在是不是有什麼恐怖的東西,正在門外窺伺著他們!
「喂喂,王兄,你差不多得了,現在是哭的時候么,我一路前來,城中可是空無一人,十分可怕,還有那.....」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王知游一聲冷喝打斷,「閉嘴」。
林顯忍氣吞聲,看在床邊人一身結實肌肉的份上,還是算了,打也打不過,就當他是空氣吧,最好等下就進來一個怪物,一口咬掉他的腦袋!
接著他默默的轉身,朝院中走去,希望能在某個角落看到張回的身影。
.......
王知游怔忡片刻,才彷彿神魂歸位,眼神也清明了許多。
他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見到了那個朝思暮想的人,那是一個只有十三四歲大的女孩,穿著一身淡綠色衣裙,髮髻挽的整齊,她站在一顆茂盛的大樹下,笑容滿面的望著他,那雙眼睛里盛滿了笑意,看得他也不禁微笑起來,女孩朝他伸出一隻手,手指纖細,指甲圓潤整潔。
「過來啊」她在呼喚他。
他笑著朝她走去,卻在不遠處停下了腳步,他清楚的看見,他和女孩所在的大樹中間,隔著一條一丈寬的裂縫,那裂縫深不見底,憑人力,絕無可能跨過去!
他著急起來,忙喊道:「你站在那兒別動,我馬上想辦法過來救你」。
那女孩卻彷彿聽不見他的聲音,依然是笑著看他,見他不再往前,反而向他走了過來。
王知游看見那大樹,一半的根須暴露在外,被裂縫中湧上來的氣流吹得飄飄蕩蕩。而女孩,此時已走到了裂縫邊緣。他瞠目欲裂,嘶吼著讓女孩不要往前走了,女孩卻露出了一絲凄涼的笑容,毫不猶豫的跳下了深淵,只留他心中大慟,癱倒在地。
過了不知多久,他也掙扎著爬向深淵,想要跳下去尋找女孩,卻不想,只是掉下了床。
......
王知游向林顯招手,他已經想明白了,是因為他心中的思念太過強烈,才讓「尋」幫他做了這個夢,結果還是個噩夢!
也許她還在哪個兇險的地方,等著他來救,他不能放棄,一定要找到她,而現在,林顯也被「尋」引到了這兒,這一切都是命,林顯就是那個能幫他找到思思的契機,他一定要緊緊抓住!
林顯看著王知游,不知道他又抽什麼風,並不過去,只喊了一句:「王兄,有何指教?」
「你過來,我有事同你商量」
王知游並不惱怒,只是耐心的招呼林顯過去。
等到林顯走到他身邊,大大咧咧的坐下,才說:「你來這裡所為何事?」
林顯在猶豫要不要把這兩日發生的一切告訴他,但又想到自己一人,恐怕也沒有辦法很快找到張回一家,如果有這個人幫忙,也許會更容易一點。
於是他隱去霧中見到的眼睛和夢中遭受折磨的事,將其他事原原本本的告訴了王知游。而這兩件事,不是他不想說,只是怕王知游不信,畢竟匪夷所思到自己也要懷疑究竟是不是幻覺。
聽完了林顯的話,王知游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態,
「在下今日晚些時候,曾在外面轉了一圈,發現了幾件不同尋常的事情。」
「首先,此時正是秋收季節,城外的田地,卻不見作物,不知什麼原因,成了一片死地。」
「第二件,城中還有百姓,並不是空城,他們只是躲在家中,緊閉著門窗,不敢出來。」
「還有一點,城中昨日失蹤了幾十口人。」
聽到這,林顯忍不住打斷到:「你怎麼知道有人失蹤,他們不是都躲在家裡不出來嗎?」
「這不難,在門外問他們,如果不答,便抓出來問。」
林顯腹誹,這真不是什麼土匪惡霸嗎。「好,你繼續」
「不過這城中怪事,目前看來與我追查的事情並沒有太大幹系」
「那你叫我過來做什麼?」
「在下有一事相求,希望林兄能幫我這個忙,就當還了我的救命之恩」
林顯這才想起來,還有救命之恩這回事,罷了,反正兩人都是各有目的,不如合作,互相也有個伴,在這詭異的袤城,一個人確實有點不妥。
「好,你先說說看,是什麼事需要我幫忙」
王知游思索片刻,皺著眉頭開口:
「有一個對我很重要的人失蹤了,我追查到這裡,卻不知被誰抹去了線索.....」
「可以詳細說說嗎」林顯實在是難掩心中的好奇。
王知游瞥了他一眼,冷冷開口:
「在下有一個未過門的妻子,三年前,她府上發生了一樁滅門慘案,一家十六口,無一倖免,只有她,不知所蹤,我在那裡呆了半年,將附近都仔細探查過一遍,仍然沒有找到她,連屍骨也找尋不到,我想,她有可能是被兇手帶走了。後來,機緣巧合,我發現一件東西可以幫我找到有關她的線索,便一路追查到了此地。我相信她還活著,我一定會找到她的。」
林顯指了指王知游手中泛著微弱紅光的司南,「是此物么?真神奇」
「此物名叫尋,專為尋人,尋心中所念之人。」
林顯想到張回,不禁問道:「可以借在下一用嗎,我也有一個想要找到的人。」
王知游示意他將食指劃破,將血滴在上面,「它需要一定的媒介。」
那紅光有一霎那亮了起來,接著,又迅速的暗下去。
「看來,是你心中的思念不夠深切。」
林顯忍不住在心中想:我與張回,又不是斷袖,感應不到也很正常的好不好!
王知游見林顯一直沒有提到手帕包著的東西,好像壓根沒有這回事一樣,也不再多提。
兩人不再多說,此時,夜已深,他們簡單交流了幾句線索之事,就準備早點歇息,養足精神,明日再出門查探。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輕響,接著有一絲霧氣透過門縫,飄了進來,林顯現在是看見霧就怕,生怕又是那隻大眼在作怪,連忙往床角躲去,嘴裡還喊著:「王兄快跑,這霧氣不詳!」
王知游卻並不相信,略一思索,拿手輕輕地觸碰了一下,第一感覺是濕潤,接著,那根手指立刻就麻木刺痛起來,真的有毒!
他忙從懷中掏出一個白色瓷瓶,倒出一顆小巧的藥丸,塞進嘴裡。
那霧氣彷彿試探性的,已由一絲擴大到了一小片,容不得多解釋,王知游沉聲喝到:「快拿衣物堵緊門窗,這霧氣有毒,小心不要碰到,快!」
林顯也深知這霧氣的厲害,忙起身一起去堵門窗,忙活了半晌,直到整間屋子連一絲縫隙也沒有,兩人才松下一口氣。
再看之前飄進屋中的一小片霧氣,已不知什麼時候,悄悄地消散了。
他們總算知道城中百姓為什麼緊閉門窗,躲在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