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十一 黃昏殺機

天色漸暗，村子中央的石屋，搖曳的燭火照亮了一樓大廳。

一行六人以蘭德爾為首在圓木餐桌落座，女傭們低著頭屏息靜氣地端上一盤盤平日難得一見的美味佳肴，不敢看向座位上的客人。

二十年橡木桶珍藏的葡萄酒，剛剛出爐的烤羔羊肉，薄切得剔透的精製火腿片……頭髮花白的村長在一旁垂手而立，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敬畏、恭順、恐懼，以及幾分不易察覺的怨恨。

待上座的蘭德爾端起酒杯輕抿了口酒，奧格大大咧咧地扯起面前盤子里的一隻肥美羔羊腿，一口撕下大塊的肉，嚼了嚼后，對侍立一旁的村長笑道：「我說老榮格，今年的菜可不如去年，莫不是你們村子故意怠慢大人……」

村長老榮格聞言，蠕動了一下發抖的嘴唇，臉色慘白：「去年……去年是我女兒……」

「夠了！」龐德見上座的蘭德爾皺起眉頭，重重放下酒杯，盯著地上的老榮格，陰惻惻地說：「蘭德爾大人看上你女兒，那是你的福氣，怎麼，你有意見？」

「不，不！大人，榮格不敢！」老榮格嚇得連忙跪在地上，臉色凄然：「能服侍蘭德爾大人，是，是小女的……榮幸……」

「好了好了，滾下去吧，讓你那鄉巴佬兒子過來伺候。」奧格不耐煩地揮揮油膩的手掌。

「是，是……」

這荒僻的村子窮是窮了點，但每年招待的食物還算過得去，可惜就是沒有去年村長女兒做的幾道特色菜。龐德嘗了火腿片，抿了一口從酒商處高價購買的南大陸陳年葡萄酒，不動聲色地掃視一眼桌邊的幾人。

奧格和兩個隨行的訓練兵都在大快朵頤。蘭德爾大人只是不時品一點羊肉，除了那雙滿布血絲的眼睛時不時涌動著莫名的凶光，用餐舉止堪稱諾頓公國貴族禮儀的典範。

龐德依舊記得三年前，身為提科城稅務官的父親煞費苦心地將自己送到蘭德爾府上的訓練廳，走之前語重心長地對自己說：

「龐德，蘭德爾是嘉利家族的人，哪怕他現在只是個見習騎士。你必須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遇，這樣你才不會像我這樣老死提科城。龐德，我的兒子，你跟你所有的哥哥不一樣，你屬於更大的舞台……」

十年來，蘭德爾大人安居提科城，除了必要的領地巡察、貴族宴會以外，都只是縮在自己的宅邸中，要麼訓練騎士侍從，要麼就是待在女奴房中，甚少出門，提科城的本土貴族們想巴結他都找不到門路。要知道，離群索居、不聞不問可不是貴族的作風，從領地管理、庇佑附庸，到教會彌撒、社交宴會、莊園打獵等等，都是貴族傳統和應盡義務。

如果沒有從諾頓公國王城跟隨而來的老管家，蘭德爾大人一定不會這麼輕鬆。

龐德的目光游移到蘭德爾旁邊的老人，只見身穿雪白襯衣和黑色背心的老管家，一如既往地對桌上的食物視若無睹，只是偶爾端起酒杯喝了口酒，蒼白瘦削的臉上始終保持著獨特的微笑。十年來，從貴族大型宴會、府中事務處置、領地莊園和佃農管理、奴隸交易、金庫進賬等等，老管家都事無巨細打理得井井有條，不愧是大家族出身的管家。

「蘭德爾大人，您叫我——」

龐德收回目光，看見矮胖的蒂莫西來到桌前，滿臉討好地向蘭德爾行著略顯生疏僵硬的見面禮，不由厭惡地撇了撇嘴角。

「蒂莫西，春耕的準備情況如何？」

儀態無可挑剔的管家放下酒杯，

盯著蒂莫西率先詢問。

蘭德爾漠不關心地閉起眼睛。

蒂莫西一愣：「春耕……額，我……」

「土地積雪融化如何……麥種的儲備，自由農、佃農的人口和耕馬、農具的統計……所有這些，都必須如實向蘭德爾大人彙報……」

「我，我以為剛剛我父親……」

奧格看著蒂莫西滿頭大汗的模樣，忍不住嗤笑一聲：「我以為你是個鄉巴佬，沒想到，你連鄉巴佬都當不好……」龐德沉默不語，他不想在蘭德爾和老管家面前留下輕浮印象。

老管家微微一笑，右手摩挲著酒杯，緩緩地向椅背靠過去：「蒂莫西，我以為你想當蘭德爾大人的隨從，是已經準備好要接手這一片村莊的管理……現在看來，你還沒準備好……」

蒂莫西驚出一身冷汗，正絞盡腦汁想要辯解幾句，坐在上首的蘭德爾開口了，聲音乾澀而沉重：

「早上馬爾干說的那個女孩，在哪——」

「啊，對，對，」蒂莫西如釋重負地連忙道，「大人，她的名字叫妮娜，是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說罷，他朝樓梯那邊用力地拍了拍手掌。

捆綁著手腳的妮娜，被兩個女傭扶下樓，來到大廳前蒂莫西身邊。粉棕色長發披散在柔弱的雙肩，吹彈可破的細嫩臉頰此刻蒼白如紙，兩隻藍色眼瞳的大眼睛毫無生氣，嘴裡塞著布條，嘴角溢出几絲血跡，楚楚可憐的模樣讓在場的男人忍不住倒吸涼氣。

一個女傭低聲向蒂莫西說：「少爺，她剛剛想咬舌自……」

蒂莫西不耐煩地朝女傭瞪大眼睛：「我不是讓你們看著她……」

見鬼，還真給這鄉巴佬找到一個小美女，就這村子？奧格看著桌前弱不禁風如出水芙蓉的女孩，頓時覺得手裡的羊腿嚼之無味，丟下食物，與龐德相視一眼。

正在眾人被妮娜的容顏所震驚之時，老管家抬眼看了看蘭德爾，見他喉嚨顫動，呼吸開始急促，雙眼中的貪慾越盛，不由輕咳一聲，打消了蘭德爾的失態。

蘭德爾扭頭看著老管家臉上平靜的微笑，眼中的血絲褪去幾分，顫動的喉嚨艱難咽咽口水，壓低聲音：「皮爾斯，我不能再等了……」

老管家皮爾斯會意地點點頭，朝蒂莫西微笑道：「不錯，蘭德爾大人接受你的誠意。今晚蘭德爾大人就打道回府，蒂莫西，你跟上隊伍，明天一早，蘭德爾大人將正式賜予你隨從身份。」

奧格與龐德看著欣喜若狂的蒂莫西，不屑地對視一眼，端起酒杯互相示意——哼，鄉巴佬永遠都只是鄉巴佬，做了隨從又能怎樣，到時候看我們怎麼收拾你。

蘭德爾甩了甩頭上嘉利家族血統的血紅色頭髮，仰頭將手中的葡萄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越過餐桌，徑直走向妮娜。

隨著這個身穿輕甲、滿眼熾熱的男人越走越近，那隻蒼白的大手即將摸在自己的臉上，妮娜的眼中越發絕望——

葉芝哥哥，你在哪……

一陣微風捲來，燭光搖曳。老管家抬眼看了一下門口，不動聲色。

突然，一柄石制長矛從門口破空而入，朝著蘭德爾直刺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