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十八 弱小與原罪

妮娜還在昏迷，眉頭緊皺，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

葉芝望著尤利婭手中的銀白戒指，又低頭看了看正在昏睡的妮娜。

「小傢伙，我只是檢查一下她的魔法資質，不會傷害她。」

尤利婭看向葉芝，身周的火元素時而激蕩起共鳴，驅散了周邊的寒氣。

妮娜皺起的眉頭漸漸鬆開，細嫩白皙的小臉變得恬靜，瘦弱的身子往葉芝懷裡縮了縮。

葉芝點點頭，沒說話。

尤利婭將銀白戒指套在小女孩的大拇指上，抬眼看了下葉芝示意要開始了，接著表情變得肅穆：

「至高無上法術之神啊，

請賜予我真實的眼睛，

讓我得以見證您的信徒在此誕生！」

熟悉的法術咒語。葉芝看著那一抹銀色緩慢鋪滿尤利婭的眼睛，心中滋味複雜。

隨之，葉芝再次感受到那一道來自虛空的審視眼睛，不過這回並非直視自己，而是籠罩了懷中的小女孩。幾秒后，或許是錯覺，葉芝感到那道目光在收回去之前，又看了自己一眼。

尤利婭的眼瞳很快恢復正常，嬌艷的臉上驚異片刻，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神情：

「好強的火系元素共鳴……難怪……」

她止住話語，望向葉芝，桃花眼內此刻少了許多玩世不恭的意味，斬釘截鐵道：「小子，我要帶走她——」

葉芝彷彿猜到了結果，抱緊妮娜，抿著嘴沉默。

「我不知道你是怎麼在『古斯』和邪神胚體手下活下來的，但無論如何——」

尤利婭站起身子，交叉雙手在胸前，風姿誘人，但話語很直白：「現在的你太弱了……尤其發生了今晚事情，以你逃犯的身份，她跟著你就會一直受罪……」

「……我知道。」葉芝沉默了一會兒，苦澀地說。

尤利婭目光放在妮娜身上，歪頭想了想，說道：「……或許你也可以跟著我們，一起去北方魔法學院……雖然你是廢石，但至少可以獲得我的庇護……安吉拉也會照看你，別看她冷冰冰的，是個講義氣的小姑娘……」

葉芝抬起頭，仰視著面前的紫袍女子，淡然笑了笑：

「我沒有當累贅的習慣——」

笑罷，他盯著尤利婭，緩緩道：「我這個人沒啥優點，最大的一點就是有自知之明。我一個沒有魔法共鳴能力的廢石，去到你們魔法院，打雜也好，成為研究對象也好，在你們庇護下衣食無憂也好，都不是我要走的路……念頭不通達，道心就不穩……」

尤利婭看著面前滿臉胡茬的大男孩。臉色還很虛弱，但黑色眼瞳中眼神異常堅定，讓她想起了年幼時跟隨著導師，在高山上遇到的那一隻黑隼，遠遠地逆著狂風暴雨，在山谷深處直插雲霄。

「……但我也知道，我暫時沒辦法護著妮娜周全。所以對妮娜來說，現在最好還是跟你們去魔法院。」葉芝眼中的堅毅漸漸褪去，神色有些落寞：「我只問一句——妮娜去了你們那裡，會不會吃苦？」

「北方魔法院只是一個苟延殘喘的勢力，弱，就會挨打。要變強，就需要付出，就要吃苦。北方魔法院里，即便是元老們也有自己的苦要吃，沒人能例外。」

尤利婭輕嘆一口氣，語氣放緩了些：「法師這條道路並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輕鬆寫意，每個法師都有可能被敵人擊殺，也可能因為被高階生靈影響、冥想出岔、法術失誤等種種原因，魔力反噬過深導致體內魔法通道萎縮，

被法術之神遺棄——這條路，天賦決定上限，刻苦決定下限，當然也可以說，運氣決定生死。但是，越是刻苦，強大起來、活下來的機會也就越大，相信這個道理你也懂……」

葉芝點點頭。修仙也是逆天而行的狂妄之舉，一路上註定也會陷入種種險境，面對種種魔障，沒有人可以隨隨便便成功。

「但我可以保證，」尤利婭話鋒一轉，說：「她會成為我的弟子，在成為一階法師、能夠外出歷練以前，她在魔法院內都不會受到任何威脅……」

葉芝看了看睡得正安穩的小姑娘，輕輕揉了揉她的長發，正待說話。

正在那頭與安吉拉交流圍獵「古斯」戰果的阿曼達，與尤利婭同時瞪大眼睛，望向南邊的夜空。

「該撤了，尤利婭！」阿曼達扶起安吉拉，紫袍一拂，沉聲喊道。

尤利婭看向葉芝，眨眨眼：「王室的走狗聞著味過來了。」

「……幫我照顧好她。」葉芝緩緩將妮娜放在尤利婭的懷抱中，目光不舍。

尤利婭單手抱起妮娜，點點頭，烈火紅唇微張，吹出一聲口哨。在半空夜色中靜靜盤旋警戒的鮮紅巨型火烈鳥呼嘯而降，掀起一陣風浪。

尤利婭輕輕把妮娜放在鳥背上，在鳥背的行囊上翻出一把暗紅色長劍，遞給葉芝：「這把劍是我幾年前在南大陸得到的，別看它其貌不揚，鋒利得很，還附上了四階火系魔法的。」

葉芝抿著嘴，搖搖頭。

「傻小子，這又不是交換。」尤利婭深吸口氣，胸脯起伏，沒好氣地說，「別跟我在這種地方倔。既然妮娜將要成為我的弟子，你是她的朋友，我作為導師就不能送弟子朋友一件禮物了嗎？」

她看向走過來的阿曼達和安吉拉兩人，扭頭對葉芝說：「別婆婆媽媽的，趕緊拿去。」

葉芝無奈接過長劍，上前握著妮娜的小手，一言不發地看著小姑娘。巨型火烈鳥耷拉著眼皮，瞧了瞧他。

「大胸怪，這是……」阿曼達走近，看見火烈鳥背上的女孩，粉嘟嘟的娃娃臉上露出驚異神情，瞪著尤利婭。

「她叫妮娜，這小子剛剛著急見的小姑娘。」尤利婭笑得很快意，朝阿曼達眨眨眼：「也即將是我的天才弟子，火元素共鳴S級……」

阿曼達瞪大了眼睛：「什麼？S級元素共鳴？！」

看著尤利婭得意的神情，她撇撇嘴：「難道現在天才爛大街了嗎，隨隨便便就能撿一個？」

好強的天賦！安吉拉吃驚地打量著還在昏睡的女孩，還顯稚嫩的模樣已經綻放出青澀的美麗。她看了眼有些魂不守舍的葉芝，暗嘆一聲——能跟這傢伙扯上關係的，都不簡單。

「恭喜尤利婭教授，」安吉拉收斂胡亂飄散的思緒，對喜滋滋的尤利婭笑笑道：「篝火營地多了妮娜這一個天才火系法師，很快就會實力大增了。」

「好了，回去再說，先抓緊甩掉王室的獅鷲騎士巡邏隊。」被尤利婭得意模樣刺激到的阿曼達揮揮手，招呼安吉拉，率先飄上藍翼紅喙的巨鳥。

「……確定不跟我去魔法院？」尤利婭舔舔紅唇，輕聲問道。

葉芝深深看了眼昏睡中的女孩，對尤利婭搖搖頭：「妮娜就拜託你了……」

「放心，她可是我尤利婭的弟子。不出二十年，她將成為北大陸最耀眼的火系女法師！」見葉芝心意已決，尤利婭不再勸說，飄上紅色火烈鳥背上。

見葉芝手拎長劍杵在原地，安吉拉在藍翼鳥背上驚詫出聲：

「葉芝，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葉芝搖搖頭，說：「我有自己的路。」

「可是——」安吉拉想起葉芝的廢石屬性，一下默然。

「我怎麼覺得這小子是怕被我們抓去研究呢！」阿曼達居高臨下地掃了眼葉芝，皺了皺鼻子，顯得莫名可愛。

「說起研究，既然你拿了邪神投影的胚體，那這隻吸血鬼雜種歸我了，正好測試他們的耐火性……」尤利婭嬌笑著說。

見安吉拉露出擔憂神色，阿曼達沒好氣說：「王室的走狗是沖著我們來的，對他這種小嘍啰興趣不大。」她看了眼巨鳥抓著的被封在冰塊里的蘭德爾，冷笑道：「而且，我相信他們對追獵這個邪神投影的胚體會更感興趣。看裝束，還是個大家族的人……」

安吉拉咬了咬嘴唇，扭頭向阿曼達低聲耳語了幾句。

「給他？！這可是魔法原石。」阿曼達咧咧嘴。

「導師，求求你了。」

「……好吧，給一顆。」

「導師……」

「兩顆，兩顆，不能多了！『古斯』那堆魔法原石差點都給巴赫這個老傢伙充公了，我才搶了十來顆！」

阿曼達肉疼地從行囊中掏出兩顆拳頭大小的怪石，遞給安吉拉。

「謝謝導師！」

安吉拉接過原石，躍下鳥背，來到葉芝跟前。

「給。」安吉拉將原石遞給葉芝，見對方有些不解，-低聲道：「葉芝，我知道你昨天夜裡修鍊的能量來源是什麼了——」

想起背貼背的羞人場景，她臉色微紅，有些扭捏道：「當時我身上有這種魔法原石，你應該是用上它的能量……即便不能修習魔法，你也有你獨特的修鍊功法，不要放棄……」

葉芝看著對方有些閃爍的眼神，心中明悟。

他點點頭，鄭重地說：「謝謝你，安吉拉，這是很貴重的東西。等我強大起來，一定會去北方魔法院找你和妮娜的！」

安吉拉凝視葉芝片刻，低下螓首，轉身飄上鳥背。

「走了。」阿曼達還在心疼那兩顆魔法原石，看了看目光落寞的葉芝，輕哼出聲，抬手捏出法訣。

藍色光華流動，葉芝身前的空氣發生了些許扭曲，月光在周圍頗為奇異地折射著。

「鏡面隱身，能遮蔽你身影和氣息半個小時左右，」阿曼達皺皺小圓臉，擠出惡狠狠的表情：「小子，下次再碰上，你就沒那麼走運了，等著被我狠狠地研究——所以，別那麼快就死了，逃命去吧！」

話音一落，她一拍鳥背，藍翼巨鳥騰空而起，瞬息撲上高空，留下強勁的風浪，轉眼間地上的陰影越來越小。

尤利婭朝葉芝眨眨眼，風韻十足的俏臉上眼神火辣辣：

「早點成長起來哦，小傢伙——」

炎熱風浪捲動，紅色火烈鳥呼嘯而起，直衝雲霄。

月光下，葉芝低頭看了看手中的長劍，又抬頭看著夜空下兩個遠去的黑影，臉色苦澀：

「難道，弱小真是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