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變星
那在她凝望的天空之上的,是行者號掠過地球大氣邊緣所留下的餘暉。李明都站在行者號上一動不動,雙眼尤且對著窗戶外的土星,而連接並破解了行者號電子系統的「眼睛」,始終在萬千星球之間計算合適的道路。
待到行者號徹底脫出地球,便遠入汪洋星海,抵至阿波羅小行星群在地球軌道部分附近時,更見不知幾千幾萬億顆繁星照得無邊無際的太空處處生輝,猶如明晝。
這時,李明都回過頭去,能看到重巒疊嶂的群山外,環在繼續向前飛去,千萬顆星球隨之次第升起。
阿波羅小行星群是有部分位於地球軌道內的小行星群。在地球受難后,它也不能獨立,如今也是異彩紛呈。原本一連串半公里左右的隕石之間,既生出遠比它們自己龐大的類地行星,也生出更碎的冰質天體組成的星環,已不知哪些是小行星群的可能,哪些是地球的幻象。宇宙航行通常依靠諸行星間引力定律確定航線,如今已不再實用。行者號靠自身動力被迫捲入冰質星環之間,與數千萬枚或山大或身大或碎屑大的礫子一起遨遊在一顆龐大的蒼藍星球的邊緣。行者號繞半圈十數萬公里后,才找到機會一舉隨外圍散逸的冰礫飛躍,然後從兩個並列的氣態行星天間駛去,猶如溜過兩個巨人腳底的冒險家。
而脫出這兩並列的氣態行星后,宇宙六虛方才重見原來面目,黑色的天幕再度覆蓋了視野,群星像是灑在幕布上的米粒。至於剛才所見千萬煙雲如今縮在身後一小塊空間里彼此重疊,好似困在瓶里擠在一起的泡沫。
「不知道能不能抵達終點?」
李明都趴在冰冷的桌子上,無憂無慮地想著。
「假如不能的話,地球人會來找我,然後找到我的屍體嗎?」
這時候,李明都想起了自己和其他人一起在曠野上尋找磐姐屍體的曾經。他爽朗地笑了起來:
「如果他們要找,那還是希望他們能找到我的屍體吧,對他們來說也許是有用的。」
兩個月後,行者號的身旁飄起了濛濛細雨。風聲一直傳到了李明都的耳中。他詫然以為自己正小憩於老宅故居。等睜眼開燈,屏幕亮起周天的視野,方才能見是小行星帶窮極複雜的現實吹來了千萬噸融化的彗星的水。行者號明明沒有靠近任何實質天體,但周圍冰礫及其他碎屑物質之多更勝於先前蒼藍星球幾十萬公里的冰帶。
行者號一時之間不像是太空飛船,反倒像是正遨遊在河川的表面,隨水東流去。
有趣的是他在這裡收到了一段問詢:
「這裡是指揮中心,*雜音*你是什麼人?從哪裡來?要去哪裡?請立刻回答。」
這可能是來源於社稷太空城。
李明都並不回答這段電波。他知道不論他回不回答,在如今混亂的形勢下,人類都不可能將他阻止。
但「眼睛」自發解析了具體來源地址。這段電波來自於一顆被綠意覆蓋的星球。從數萬公里高度的太空城上下瞰,猶見繁茂的樹木交織在一起像是崇山峻岭。但若是仔細觀察的話,樹木似乎也不是樹木,而更接近於蘑菇,一種真菌蕈類,它們像是草一樣隨風起伏著。
待到行者號更近一點的時候,天上一顆紅色的星球也隨之離得綠色行星更近。一時之間,草木皆兵,一一站列搖動,起伏的綠色翻出內底里的蒼白,雪色與綠色一層蓋著一層,層層色彩變化在數萬米的高空中也能肉眼分辨。
行者號又收到一聲:
「這裡是指揮中心,
*雜音*你知道外界變得怎麼樣了嗎?」
為什麼會從中發出電波,電波又緣何能以人類的解碼器解析,李明都並不在乎。
行者號從北緯三十度的天空一路上攀,在綠色星球兩極的冰冠處飛進了又一段比土星的星環更密得多的煙雲之里。煙雲渺茫,馳騁雲里的行者號幾不能出,被迫走一連串弧線與拋物線的組合,在十餘顆顏色各異、大小不一的星辰之間來回徜徉。
物質以更均勻的形式存在於這嶄新的宇宙里。在原本的宇宙中,宇宙空曠,物質簇集到了極點,行星圈與行星圈各自內部還好,行星圈與行星圈之間不知幾百千公里只能找到幾片碎石。
而如今,這幾片碎石也能蓬髮出壯麗的現實。
不過若從物質總量分佈的形式考慮,或許如今的情況也非均勻,仍然是變得更加分散集中了。
再走一段距離,李明都就發現大型行星正在清理那些在彼此軌道上的碎屑般的星環,大量的隕石墜入了行星的大氣。幾顆雪白的行星因此變得鮮紅一片。邊緣濺射的大氣被其他離得近的星星誇張得吸氣,猶如鯨吞大海,但只一會兒,又會如潮水般落下,復回大地。
彼此的衝撞干涉了行者號的路徑。行者號在密林之間邁步,小心翼翼不能馬虎,花費了十餘天的時間好不容易在最低損傷的情況下通過這片雷區,重新見到黑暗夜空。
但那時,木星圈已經很近了。
後方的群星重新變為杳然疊嶂的煙雲。前方木星那最靠外邊的幾顆月亮又搖曳地顯出自己的身形來了。
稍近些看,天際線上是完整一塊的月亮,但仔細看,這月亮像是雲朵,邊緣是模糊不清的,遷流變化的。等再近些,所有遷流變化的雲便一齊分散開來,變成一連串充滿各種各樣顏色的球體。有的天體帶著大氣,大氣便在陽光下蒸騰出奇妙的彩光。有的天體沒有大氣,它們本身的岩石岩殼也足以帶來一些冷峻的色彩。如今的木星圈同樣是被撕裂的現實,與地球相似,並不例外。
在行者號飛躍木星圈邊緣大氣的時候,天空暗到了極點。李明都朝外太空看去,原是最大的木衛四遮住了遠方的太陽。日食降臨到了這個妖異的龐然大物上,而遮住太陽的星星便在這木星激流繽紛的海洋上留下了自己的陰影。
那時的李明都抱著自己的機械之心。假如曆書所現一切為真,那麼一千年後,剛剛出生的0386機器體將從木衛一上升到木星海洋的紅斑上,在大氣中徜徉,執行著現在的地球人無法想象的任務。
而等到這任務結束的時候,他會在一個相似的日全食的日子裡,重新回到機械衛星。
「你怎麼在想這些?」
他晃了晃腦袋,在一塊野餐布上思索今天的那點罐頭的擺放。他正在把進食的需要壓到最低。
在木星的旁邊,那些被木星派發出來的星球也多為氣態巨行星。有趣的是,儘管這些巨行星顯得更大,但因為它們派生出來的位置離木星更遠,彼此之間維繫平衡的距離往往在十萬公里朝上,於是行者號走起來也比先前密集的海洋容易得多,如過小隙。
在行者號穿過兩顆木星的時候,一顆木星像是無限向前延伸的天空,一顆木星像是無限向前延伸的海洋。天空與海洋各執一色,幾乎要將萬物合於掌中,繽紛的色彩像是在宇宙中燃燒的火焰。無可名狀的大海不停地向著交界之際的天空擲起一個個異樣的由氫與氨組成的雲峰,星星像是起了浪,追逐著黑夜世界的行者。行者號在兩個海洋與兩個天空之間那十萬公里寬的大路翱翔馳騁,對著迎面吹來的密布電荷的風暴,雄心勃勃地追逐著萬物視野的盡頭。
又一個月後,這顆小球開始流浪在一片新的沉默的黑夜裡。
這片黑夜要比先前的黑夜更加漫長,需要的不是人類那點可憐的驅動技術,它要的是物體本身的慣性,然後沒有摩擦的世界自會將其送達。
但比起原先,它又顯得無比狹窄。宇宙的煙火永不消散,歷史的構造像是一張平坦的彩紙,前後百億年的萬象雲煙均在一剎見於眼前。
各個星球大氣在太空中彼此吸引互相交織,混著那些小行星群、小行星帶,還有那些不足以是行星的碎片、冰礫,瀰漫於真空。真空的物質密度已經到達了那麼一個程度,以致於太陽系這一片空空蕩蕩的世界從目前的宇宙學目光來看更像是一塊前所未有的龐大的「星雲」。
並且,從原先的宇宙學目光來看,要麼是一塊銀河系現今已不存在的足以作成星星胚胎的原始物質密集氣體,要麼是一塊被超新星在瞬息間拋出的無窮物質所形成的厚厚的塵埃遺迹。
前者是萬物之生,後者是一顆星星之死。
只是現在,宇宙學已被重寫了。
膨脹的煙雲在距離土星兩千萬公里的因紐特不規則衛星群就開始向外蔓延,一直蔓延了數百萬公里,多出了十倍月地距離的長度。衛星那或大或小的分形也一一陳列在宇宙黑天鵝絨似的幕布上,聚於深邃無底的窗前,隨著行者號的靠近而閃出火花般的光。
遙遠的日光映照著飛船在飄忽不定的碎礫星環上留下的暗影。行者號飛渡黑夜,單身孤入浩瀚星海的深處。群星浩蕩深不見底,到處是說不清楚是煙還是水的大氣在陽光下泛著火焰般曲折的彩色,雲渺渺兮雨澹澹兮,行者號駛在其間,猶如行於無人步足的仙境。直到逃出月球港半年後的某個日子,他搜到了來自後土城的信號。
後土城裡還有人。
如果沒有人,那至少它的機器還在運行。
行者號立馬發出了靠港的需求,後土城給出了公式化的回應:
「准許靠港,請按照規定進行。」
除此以外,別無他言。
循著信號靠近的時候,李明都才發現後土城的變化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多得多。
原先的後土城立在土星環外側的軌道上,獨立周天,幽浮宇宙。而如今的後土城已經墜落。在半年前隨著火環一起升起的行星捕獲了這座空中的城市,讓它重新回到了它理應所處的固體的大地。後土城的通訊頻道靜默不言,只有中央電腦在自發校準軌道,幫助行者號靠港。
在靠近的過程中,李明都乘著千萬行星夜色,能見到一望無際的灰色岩石大地上坑坑窪窪猶如傘點圓圈散布不盡。其中一個不小的撞擊坑中就埋著當初的後土城。
對於李明都以及後土城而言,或許這都算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因為這顆行星不大,沒有大氣,重力不如月球,地質運動幾乎沒有,是一顆死掉的或者從未活過的冰冷的星星。後土城也因此最大程度地保障了自身的完全。
在又一次無線電的交流后,從後土城的方向射來一道定距激光,激光照在行者號的身上。行者號內,李明都左右環顧,眼見著無限群星的煙雲逐漸下落到冰冷大地的另一頭。而環形山逐漸變得高大,直到撐著天際,還有天際上所端立著的十幾顆月亮。其中最大的月亮那就是土星的分形,整整遮蔽了半個太空。剩餘的月亮像小珠子一樣,一一立在土星的兩側,清冷地照耀著這片人類最遠的世間。
太陽升起了,但沒有完全地升起。它只照亮了那顆月亮一半的軀體。行者號在一片冥冥中下降到後土城傾斜的平台上,聽到了機器的聲音:
「對接成功,請進行下一步行動…」
他從駕駛室內站起身來。零星分散的機器重新組裝成石頭般的0386,步行在他的身後,隨他一同前往了氣壓艙。
通過行者號的氣壓艙,穿過連接處,便抵達了後土城船港的氣壓室。
在氣壓艙等待不過片刻,外面傳來腳步聲,接著,他聽到有很好聽的合成聲在外頭問他:
「李明都,李先生,你在裡面,是嗎?」
李明都摸了摸0386,心想要來了。
「你是誰?」
他說:
「我是一個一直在等待的人,我問你,你回到這裡是要做什麼?」
李明都清楚現在才是要挑戰的時候,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童年時打翻了母親的茶杯時一樣:
「我回到這裡,是想再見曆書一次的。」
帷幕逐漸升起,門打開了。後頭露出五六個戴著頭盔的代人們。他們湧進來就要往李明都身上撲。誰知室內,他們一下子誰也沒見著,只有頭頂生風,是李明都從他們腦袋上滑過,輕鬆地躍出門外。
0386追著本體飛出,在李明都的授意下,它隨之發出一連串刺激的電磁波闖進代人們封閉的精神世界。同時,電子眼微微轉動,掃過了代人們的身體。
兩個人一起拚命地往外跑。但這時,四周關門,整個船港-出生港被封鎖起來。
「你鬧夠了沒有?」
一個熟悉的鈴鐺般清脆的女聲響在李明都的耳邊。
剛才與李明都的對話的「一直在等待」的人走到了距他不過四五米的時候,接著一把扯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了一張李明都分外熟悉的臉來。
李明都筋疲力盡地站直了身子。一整個二十二世紀的陌生再度回到了他的身邊,這是一個剝離了人的思想的世紀。
他無比清楚地認識到了這一點。
「秋陰……」
眼前的代人長的正是一張秋陰,或者也可以說是時晴的臉。
女孩吃吃地笑了起來:
「是我,怎麼,李先生,見到我很奇怪嗎?你應該知道當初我不是像你一樣乘著飛船離開這裡的。」
光從外表,光憑自己有限的認知,李明都無法分辨這個代人的底細。這個代人會是秋陰本人嗎?是有可能的,因為當初的秋陰本體可能從未離開,而來到地球上與他生活的只是一個被遠程寄託了思念的複製體代人。
但這也不是分辨的事情。眼前的代人也完全可能只是秋陰的複製人。相反,一年前秋陰的本體可能就一直在地月圈從未離開,很難想象秋陰的本體會乘坐飛船花去半年多的時間來到土星,從這個角度考慮,那麼這個代人才是被寄託者。甚至這個寄託者是不是秋陰寄託的,而是醫生等其他人在騙他也猶未可知。
既然能夠撥弄記憶與感知,那麼人的真與假似乎也已經不能確認的話題……李明都只堅定不移地說道:
「如果你認可和我的友誼,我希望你不要阻擋在這裡,請讓我去見曆書,對於我,甚至對於人類,這可能都是關鍵的事情。」
「對於人類,難道你是在想通過曆書改變這一切?」
秋陰好像吃了一驚。
李明都的臉稍許地發紅了,他意識到他在逃避,也在撒謊:
「是的,或許我可以改變這一切。」
說話的時候,其他的代人已經圍了過來,但距離她們倆仍保持了幾十米的距離。
「秋陰」卻避開了李明都的目光,瞅著李明都的腳尖說:
「你是靠自己的想法,奪了一艘飛船,飛回了後土城嗎?後土城還有整個人類的世界都發生了沒人理解的事情,你不應該飛到這裡的,這裡很早前有幾項關鍵的維護物資已經見底了……我們一直在祈求地月圈甚或木星圈的幫助,但久久未見回應……但是大概一個月前,後土城所有的代人都收到了一個特別的命令。」
李明都沒有回答她。他大聲說:
「讓開!」
那時候是後土城的黎明時分。這顆不知名的星星在自轉,而土星也在轉動。從土星與山的夾縫裡射出了像是太陽般的明亮。行者號停留在陽光下,依舊光滑的表面倒映出了天上如雲般的星體表面。
「那個命令是說,」秋陰講,「要把你留在後土城。」
話音未落,秋陰重新戴上頭盔,幾十米外的代人們則朝李明都的方向扔來了化學的催淚彈和閃光彈。
後者瞬間晃花人眼,而前者的氣體則一個勁兒地刺激人的眼舌口鼻。
不定型這時像舌頭一樣包住了李明都的頭部,阻止瓦斯的入侵。李明都猛地哆嗦一下,被迫轉移注意力,更多地控制0386抓著自己的肉身往門的方向奔去。
在思維沉入機器身體的時候,他好像可以聽到自己身體每個機器所發出的信號流。這些彼此之間進行交互的信號像是過去他所幻想的那個機械城鎮里人們的交談。
他還久違地聽到了那顆心的話,它也別離很久了:
「是你嗎?頭腦體。」
他沒有回答,不過更深入地控制機器本身就是一種回答,是一種有信息的交互。
「太好了,太好了,一直,一直想要再度感受你。」
心說。
然後安靜的心不再言語。李明都一手抓著自己,一手則插入了大門的電子開關中。電子開關射出一道紅線想要進行虹膜掃描。但0386的電子眼已經擬合出了先前掃描到的代人們的虹膜。
大門系統被攻破,電子的靈魂一路逆向入侵到主機的地方,並在數秒鐘內讀取了地圖。
戴著頭盔的人們不受化學氣體的困擾,已經追到了李明都的身後。
而李明都便帶著氣體一起撞出大門,往存放曆書的地點跑去。
長長的走廊上,每一扇窗戶倒映的都是同一個攝像頭所看到的外界。縱在千萬公里以外的土星,太陽依舊在緩緩升起,一萬道相似的陽光從顯示器里灑入到這個看不到太陽的世界。一萬座黑色的山峰被照亮成了一種棕褐色,它們的峰頂如雪潔白。一萬顆紋理縱橫的星球懸在土星的上方,莊嚴地運轉著。
「秋陰」追在奔跑者的身後,凄厲地大叫道:
「沒用的,你忘記了嗎?曆書已經被控制了,它隱藏的某種作用聯繫已經設立在後土城的力場切斷了。那種發熱現象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了。」
李明都就好像沒聽到一樣在奔跑。廊道上的代人不曾嘗試羈絆他的道路,而身後的呼喚也不曾能改變他的道路。
瓦斯氣體已經變得稀薄,不定型不再緊緊裹住大腦,和煦陽光讓李明都眯起了自己的雙眼。那時候,他揚著自己被陽光照亮的、漆黑的眉毛,腦海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不知道以後還能不能見到這麼好的太陽了。」
說來,曆書的計時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嗎?
人類的曆法有三種來源,第一種來源是白晝、太陽和太陽的四季循環,第二種來源是夜晚、月亮和月亮的圓缺循環,而第三種來源則是星星,是星星升起與落下,地球公轉太陽一圈所導致的星空現象。
不論哪一種都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發生變化。
也因此,就是在不近的古代,年、月、季度、節氣也有不同,又豈能以公曆一以概之。
在地球的歷史上,日月星的改變不能算是大刀闊斧地變革過很多次,不過人類從生物時代的曆法到文明時代的曆法都確實地已經改變了很多次。
像是一萬年前,也像是一萬年後。
他推開了大門,進入了自己所熟悉的那個空曠的房間。在這空曠的房間里,立著玻璃的牆,牆的後頭擺放著曆書。
在見到牆的一瞬間,李明都意識到為什麼「秋陰」會那麼緊張了。
「李先生,你也看到了,是嗎?」「秋陰」靠在門邊,氣喘吁吁地說,「這裡的裝置被破壞了,就在幾個月前,而直到現在,我們都沒有辦法修好它。」
牆倒塌了一半,玻璃的碎片被清掃過,但缺口卻已遮不住。
曆書就在那裡,在數十年後再度迎來了它的訪客。
「你應該負起責任,你作為人類,豈能一逃了之,你得留下來!」
「秋陰」還想向前,卻被機器猛地扇了一巴掌,而力竭地倒在地上。她更加大聲更加凄厲地呼喚,因為某種可怕的恐懼,她的聲音開始變形。直到聲音變形時,李明都終於聽出來了,入主這具身體的……是醫生。
李明都對醫生並無恨意,他尤且記得這個人在他醒來后對他的一系列照顧。他說:
「對不起。」
然後大步地向前走去。
醫生趴在開裂的牆壁邊上,那張秋陰的面龐、那雙眼睛正在不停地湧出淚珠。他親眼看到曆書不停地自主地翻過頁去,發出一陣唰唰的響聲。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止這個人離開了。
「為什麼,為什麼只有你才能使用奇迹?」
他睜大了眼睛。
李明都站在曆書的前頭,看到這本書無風自動,頁碼翻到了一個令人不解的數值上,一個絕不該對應現在的數值上:
「1。」
上面也非是空白一片,而是歪歪斜斜地寫著一行字:
「秋,星垂於野。」
接著,書頁無風自動,李明都努力地想要看清接下來的頁數,他伸手嘗試抓住曆書往自己所熟知的年代去翻。然而在他的手碰到曆書以前,無限的大門重新地、一一地朝著無窮遠的地方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