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黑暗中,謝松原再次聽見了來自胸腔處的律動。
他怎麼了?他……發生了什麼?
謝松原感到了光線的存在。
還有噪音,以及男人說話的聲音:「放心吧,林老師剛剛給他檢查過了,沒事的。」
他緊閉著的眼瞼顫了顫,毫無預兆地張開雙眸。
「長官,他醒了!」旁邊傳出一聲驚呼。
謝松原定了定神,發現自己躺在教室的空地上。
他的身邊站著幾個熟悉的人:白袖、白袖的那幾個手下,還有任天梁。
他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口。那本該有一個巨大血洞的地方此刻纏著紗布,依稀有血從底層滲了出來。
謝松原伸手碰了碰:「嘶……」有點痛。
但觸感很實,不是凹陷下去的。
任天梁看出了些什麼,在一旁安慰:「別擔心。傷口看著比較可怕,但是沒有傷到裡面的心臟,你很幸運。我們已經叫人給你消毒上藥,包紮過了。」
沒傷到心臟?謝松原愣了愣,將眼神中剎那閃過的驚異掩藏起來:「好。」
他心知肚明,那隻長著嘴的「觸角」捅穿了他的心臟,擊毀了他全身上下的血液循環,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在這樣毀滅般的打擊中存活下來。
謝松原一醒來,就感覺自己有哪裡不一樣了。他感受著左胸前的跳動頻率,心中忽然產生一個奇特的念頭。
他感覺……自己好像憑空生長出了一顆新的心臟。
謝松原舔了舔乾涸的嘴唇,盡量不在眾人面前表現出異樣:「我……居然沒死。你們都這麼看我幹什麼?」
其他人都沒敢接話,白袖冷笑一聲,臉上透出微妙的薄怒:「你也知道自己會死?謝松原,你膽子很大啊。」
謝松原一怔。
對方這是怎麼了?怎麼跟吃了槍葯似的。
他從地上坐了起來,因為牽扯到了胸前的傷,稍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但他臉上的表情很快又放鬆下來,彷彿什麼都不懂地對白袖示好:「……口渴。」
白袖冷著一張漂亮的棺材臉,盯著他看了幾秒,沖旁邊的手下打了個手勢。
任天梁也見狀笑笑:「人醒了,我也就放心了,你們先聊,我去那邊看看。」
見人走了,謝松原眨了眨眼,這才低聲沖白袖道:「你生氣了?」
「你再不醒,我就要扇你耳光了。」白袖面無表情地說,「你知道我過來的時候,你是什麼樣子嗎?整個上半身全是血。我當時真的以為你死了,你真該慶幸自己命大。」
「……」因為心虛,謝松原沒有說話。不知道如果他回答說自己剛才確實死了,白袖會不會覺得他是神經病。
這件事就連謝松原自己都不太相信。
謝松原顧左右而言他,狀似無意地說:「對了,那個女生呢?」
「被女校醫帶到另一個房間休息去了。她還好,除了之前被螞蟻劃到的傷,其他也沒什麼。不過我看她精神狀態不太好,可能是被嚇到了。」
謝松原摸了摸下巴:「唔。」
親眼看見他被捅穿了心臟,又親眼看見他活過來,確實是挺嚇人的。
他覺得那女生肯定看見了什麼,不過謝松原還沒想好要不要去問。
白袖卻沒打算那麼輕易就放過他,涼颼颼地說:「我聽說你英雄救美,把那個女生從變異蜘蛛的嘴裡救下來了。捨己為人的感覺怎麼樣?」
謝松原回想著之前發生的種種,覺得像在做夢,搖了搖頭,誠實道:「老實說,不怎麼樣。很痛。」
人都是自私怕死的。如果謝松原當時就知道自己會經歷那樣的痛苦,他不確定自己還會不會選擇出手相助。
那個時候的他,完全就是下意識做出的反應。現在想想,謝松原的心裡也有后怕。
這裡是末世——隨時都會死人,到處都存在著蟄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殘暴生物。
白袖的身邊對他來說就像是溫室。安全的同時,也麻痹了他的神經,讓謝松原感覺不到外面的危險。
可感覺不到,不意味著不存在。
謝松原如此坦誠,反倒讓白袖有點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頓了頓,才語氣生硬道:「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一時心軟也好,想逞能也罷,你現在跟著我,理論上就要聽我差遣。做我的手下,第一個規矩就是要聽話,哪怕是去送死,也得由我先同意了再死。以後再救人前,先想想自己有沒有那個本事。」
他此時的心情與其說是生氣,不如說是驚訝。謝松原這人看上去文縐縐的,估計是打套軍拳都會喘的類型,居然在那樣的緊急關頭,還想著讓女生先逃跑。
心腸倒是不壞。
謝松原本可以不幫她。在末世,什麼尊老愛幼,什麼樂於助人,在「活著」這兩個字面前都不值當。冷酷一點說,為了道德與人性去幫助別人,甚至將自己置於陷境,這種舉動更是愚蠢。
但此刻看著謝松原的蒼白面容,白袖說不出口。
謝松原似乎也領悟到了他的言下之意,微微地笑笑:「好哦。我下次注意。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白袖看著他:「什麼?」
「白長官。」謝松原朝蹲下來的他湊近了一點,真誠地問,「在你以為我死了的那幾秒里,你是真的在為了我傷心,還是只是為了以後沒有草吸而難過?」
白袖:「……」
他冷著臉道:「管好你自己。」
*
校園內的紅火蟻群終於退去了。
信號彈發出去沒多久,白袖剩下的手下也跟著趕到,幫忙清理蟻群。加上任天梁那邊的七八名進化人,一群人總共花了兩個多小時,才終於把這波突襲扛了過去。
蟻群是忽然間集體性撤離的。像是有組織、有紀律的團體忽然收到信號,原本還在和人類瘋狂廝殺的紅火蟻們轉瞬如潮水般退開,隱沒在校園圍牆外的野蠻叢林中。
快得令人匪夷所思。
校園內部成了殘餘的戰場,到處可見橫亘分截的紅火蟻屍體,也有人類的。
一群還有體力的青壯年站了出來,攜手在操場上清掃出一片還能待的空地。他們將人類和紅火蟻的屍體各自收集到一起,順便重新生起了火堆。
原先躲在建築物內的人們又都紛紛鑽了出來,沉默地圍在旁邊烤火。
不少沒有進化的普通人都受了傷,或是沒有了同伴。也不知是誰先打破了寂靜,跳動著的火焰上空,漸漸瀰漫起壓抑的哭聲。
任天梁在一旁沉默了會兒,開始鼓動眾人去分食死掉的紅火蟻。
這見鬼的世界,什麼東西能不能吃、好不好吃,只要沒毒,他們也都沒什麼講究了。
謝松原在旁邊看了片刻,擔心這些人不知道紅火蟻身上有毒,便站起身去指導。
「螞蟻的肚子里有毒液,看到這種毒囊不要打開——這邊是毒腺,也不能吃。」
幾毫米的螞蟻不夠吃,但接近兩米高的紅火蟻身上多少還有點料。它們身上的肉不多,只能用樹枝這種東西沿著甲殼質的內部不斷刮舀,感覺就像在吃螃蟹。
一整隻紅火蟻身上卸下來的肉裝在一起,也就只有一隻碗的分量。但這對那些已許久沒吃到鮮肉的人來說,就如同久旱逢甘霖,沒過片刻,所有人就都站起身來,加入到尋找食物的隊伍里。
他們早已見過死亡。在這種環境下,誰也不能保證自己能活多久,不管再怎麼心情低落,還是要能過一天是一天。
「最近這幾天,溪城開始不停地有震感。我們怕像上次軍政府那樣的事情再次出現,所以讓大家都在外邊過夜。雖然冷了點,但是比較安心。」任天梁沒過多久便回來了,沖著他們解釋。
此時的謝松原和白袖正一起湊在火堆邊取暖。
「是關於地下防空洞的事吧。」聽他這麼說,白袖也不廢話,開門見山道,「我們談談。」
任天梁一怔,旋即又笑起來:「白長官,你是個聰明人,也是一個好人,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我的。」
「你就別給我戴高帽了。」白袖語氣有些嘲諷,「這麼聰明有規劃的蟻群,甚至還有能從校園另一邊翻牆偷襲的蜘蛛,這裡的變異生物都進化出了更高等級的智慧和服從性,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不對勁。」
「明眼人」謝松原在旁邊自覺地點了點頭:「任教授,我剛才忽然想起來,你之前跟我們說過「要是能走就好了」這種話,我沒記錯吧?現在想想,這句話估計也很有深意。」
白袖瞥他一眼,接道:「所以,不管你先前跟我們隱瞞了什麼,都請你現在一五一十地告訴我——如果你真的有誠意。」
「話都讓你們給說完了。」任天梁嘆了口氣,臉上的表情倒是輕鬆了些,「好吧,那我就還是從最近的「地震」講起。從一星期前開始,我們開始頻繁地感覺到震感。」
他拍了拍手,馬上有個女學生給任天梁遞上來筆記本。
任天梁翻開其中一頁,攤開,遞到二人面前。
「學校里有簡單的震感檢測儀,我將這幾次的震感大小、範圍都做了個簡單的記錄。第一次「地震」時,檢測出來的震感只有2級,範圍直徑70公里。隨後的每一次「地震」,震感都在逐漸增加,到了最後一次,也就是昨天——是四級地震,範圍200公里。」
「而這些異象,都是以軍政府基地為中心向外擴散的。」
「這根本不是「地震」,而是地下的生物在大規模移動時產生出的效果。」
「它們已經形成了一個種族。任何人想要離開溪城……不,沒有人會離開溪城的。」任天梁的眼神中閃過深深的忌憚,「只要地下防空洞里的怪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