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屬
「咕嚕嚕——」
「啊,好餓——」小野捋了捋自己乾癟的肚子,他已經有幾天沒有吃過正經的飯了——從北境返回青水中原后,有一些傳聞通過旅行者和商人在各地播散出來,關於狼族傷人的事件變得更多了,所以小野路過的每一個村子,村民都紛紛恐懼而避開,或者乾脆糾結起來用暴力驅趕他,因此他只能自己采些野菜來解決。
「咔嚓咔嚓——」
一隻蝗蟲正在野菜上啃食著,墨綠的汁液從它的顎口中滴下。小野悄悄地靠近,隨後用手一合——
蝗蟲飛跑了。
「可惡!」
小野只得拿起野菜,瞥見不遠處有一間廢棄的小屋,便朝那走去。在靠近破屋時,小野的腳步慢了下來。
「裡面......有不得了的東西?」
「呱——」
一隻巨大的爪子突然從小屋內伸了出來,小野立刻往後跳開,那爪子便慢慢縮了回去,但裡面的東西似乎體力不支,沖開門栽倒在了地上——是那隻在信城出現的蛙鼠怪物。
「什麼啊,這、這是——」
小野握起了兵符,但見那隻怪物勉強抬起頭,一點一點地朝他爬來,還朝著小野手裡的野菜伸手,眼睛也渴求地望著小野手裡的野菜。
「放下......把東西放下......快走......」那怪物看起來餓得都站不起來了,但竟然還在威脅小野一般,「我不想吃人......快走......我要控制不住......」
「居然會說話?」
小野立刻來了興趣,蹲在怪物前方,又飛快地在怪物的各個方向都蹲下看了看,
「好厲害啊,你是和平三一樣的恐獸嗎?哦,平三不是恐獸。你是蛙族和鼠族共同的後代嗎?」
那怪物似乎徹底沒力氣搭話了,只是望著小野手裡的野菜,小野便掰下一半放在怪物口前,隨後拖著那怪物走進屋內。
「雖然不知道你是什麼來路,但是感覺你做了不想做的壞事。是有人逼你的嗎?你看起來也很痛苦。如果你能保證——」
小野突然察覺到了什麼,走出門外,見雷唧和勒菲正朝這邊走來。
「嘿,小野!」雷唧朝他揮手,喊道:「你有看見一隻長得像青蛙又像老鼠的怪物嗎?」
小野愣了一下,反問道:「那是什麼東西?如果找到了你們會怎樣?」
「呼,看來你是沒遇見啊。」雷唧聳聳肩,道:「那東西應該是某種恐獸吧?在這裡吃了不少人,如果看見了就殺掉為民除害哦。」
「哦,好。」
「勒菲,我們走。」雷唧朝小野身後的屋子望了望,便和勒菲一起離開了。
他們一走,小野便立刻走進屋內,那怪物正坐在角落裡啃咬著野菜,小野便道:「你——有殺害這裡的人嗎?」
「我努力了......但是我控制不住......」那怪物痛苦地啃咬著野菜,「我很痛苦......吃肉......能緩解,但是吃肉......會更痛苦......」
「你到底是什麼人啊?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等對方答話,小野突然感到後頸一陣寒風掠來,立刻將頭一低,躲開了那把長桿刀的斬擊,同時一個翻身往前滾去,拿起兵符轉向後方——
雷唧拿著長桿刀道:「果然,小野會同情這種慘兮兮的東西,在金沙告別的時候我就看出來了。」
「你是怎麼——」
「你不要被它騙了!」雷唧打斷道:「那傢伙是吃人不眨眼的恐獸,就算它說遭受了什麼也是罪有應得。為了這裡的百姓的安危,這怪物必須死,如果你下不了手的話就我來!」
「等等!」小野忙道:「它也不想吃人的,而且它看起來很痛苦,不知道是遭遇了什麼變成這樣,我想弄清楚才能避免其他人也變成這樣。在之後再把它交給城隍廟處理,這樣不是比用私刑處理它更好嗎?」
「啊、啊!」那怪物顫抖地抬起手指指向雷唧,「拉圖斯......拉圖斯!」
它大叫一聲,撞破了背後的牆壁沖了出去,小野和雷唧連忙朝他跑去。雷唧喊道:「勒菲,做了這礙事的傢伙!」
「什麼?」小野突然感到腳底一滑,整個人朝前摔在地上,隨後什麼東西提著自己的腳踝飛了起來——一股無形的力量,讓自己倒立著懸浮在了半空中!
勒菲朝著小野的方向伸著手,嘿嘿笑道:「那時的小白狼,我們又見面了。在青水能遇見狼族真讓人意外,我還以為這裡已經淪陷了。」
「你快放開我!這本來是將神門和城隍廟管轄的事情,你們插手是要被問責的啊!」
「青水練氣士之間的私鬥是允許的,只要不牽涉到普通人。」勒菲淡定地把小野噎了回去,「說來,小野真是了不起,居然對這樣的野獸也能產生同情......不管是因為自己的經歷,還是天生的直覺,都很厲害。」
「咦,你知道那東西的來歷嗎?」
「知道。」
「好吧,你不打算告訴我。」小野被抓著的右腳環繞起自己的形元,將勒菲的念動力覆蓋,自己也隨即落到了地上。「我得去阻止雷唧呢。」
他一轉身,勒菲在同一時間閃到了他身前,一掌擊來,小野立刻用兵符擋住了那一掌,但本人也被擊飛了數米遠。
「雷唧讓我殺掉你,但是我突然發現一個更有趣的玩法。」小野突然發現,自己的兵符竟然在勒菲的手裡!
勒菲拿著兵符晃了晃,道:「從我手裡把你的兵符拿回去或者打敗我,我就幫你阻止雷唧,那怪物也隨你怎麼處理,當然,如果你不和我玩的話,我就會在你追上雷唧的時候不惜一切代價來破壞你。」
「......」沉寂數秒后,小野突然深吸一口氣,朝勒菲吐出猛烈的火焰,那火焰在靠近勒菲時卻自動分開到了兩邊,同時他伸手一抓,抓住了小野從側邊攻來的手腕。
「沒什麼好詫異的,這不是『觀』......對了小野,你有很珍視的人嗎?」
「問這個幹什麼——」小野一把甩開了勒菲的手,往後拉開距離,同時心裡有些焦急起來:「得速戰速決!再拖下去就晚了!」
「不回答?也沒關係......」勒菲摸了摸下巴,又嘿嘿笑道:「他叫冰流嗎?是個美人呢。」
「讀心術!這就是你的能力!」小野又有些不解,「但是這種能力保密了不是更好嗎?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讀心術這種能力其實非常常見,在金沙,自己覺醒形元的鍊金術士中十個有九個是讀心術,第二多的就是念動力,我想,這或許和金沙人都很想了解他人的心思或者掌控身邊的一切有關......我很少和練氣士交手過,我想知道,青水的練氣士會怎麼對付這兩種能力呢?」
「你馬上就知道了。」小野集中形元在右手——
勒菲笑著眯起了眼睛,「打算強攻啊,這樣就算猜到了也沒意義了。」
小野猛地一蹬地,腳下的地面頓時龜裂成無數碎塊,那裹挾著強大形元的拳頭就朝勒菲的腦袋砸來。勒菲眼中藍光一閃,他本人就變成了小野身後的碎石,而原本碎石的位置則出現了勒菲。
「嘭!」
那一擊落空了,小野轉過身來,勒菲道:「這是翡翠會的一個占星師的能力,因為親眼目睹了家人的死亡,所以她希望在那個瞬間能和家人交換位置而開發出了這種能力。雖然比瞬間移動要冗雜,但是也可以用來當做必死的殺招喲~」
小野似乎意識到了什麼,「你......能偷走別人的能力?」
「不算偷,只是讓大腦靈活一下,一些原理很簡單的能力見識過之後就能依葫蘆畫瓢,比如......」
勒菲將兵符別在腰上,張開雙臂,左手凝出了白火,右手則凝出了冰晶。
見自己和冰流的能力竟然就這麼被勒菲信手拈來,小野憤然道:「你這傢伙!」
勒菲還未開口,小野便已經欺身到前方,伸手抓住了他的面部——「看不見的話就沒法轉移了吧?」
小野狠狠地將勒菲砸在地上,又一路擦著地面朝前跑去。勒菲旋即用念動力拽住了自己的腳,從小野的手中拉了出來,同時轉身凝出冰盾,但那冰盾卻如碎紙般被小野的手刀給切碎,同時小野抬肘重重地砸在了勒菲的鼻樑上。
「原來如此,是白影的八級天......」勒菲拿起了小野的兵符,「原來靈魂能以這種方式存在,了不起。」
「把兵符還給我!」小野猛地衝來,但勒菲卻后發先至,更快地衝到了小野身前——
【糟糕......這不是什麼能力,這是他原本的速度嗎!?】
「咳!」勒菲掐著小野的脖子撞到了牆上,「遊戲結束,現在是我的場合了。」
地面上,許多鐵屑聚集在一起,成了一根長針,隨後自發飛來順著小野脖頸后的督脈扎了進去,封住了他的形元。
「值得嗎?為了一個面目可憎的東西而死,而且這本來和你沒關係的。」
「惡——」小野被掐得有些難受,「不是會讀心術嗎,自己看就好了。」
勒菲閉上了眼睛,片刻后緩緩睜開眼,「原來如此......將神門人會死,但是某些東西會流傳下去......並且在這個世界上繼續掙扎,將神門是為了追求永生的嗎?」
「你在說什麼啊?」小野發覺對方好像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說錯了嗎?每個文化地區的人都對這種事有自己的理解,並且都認為自己無比正確......你們青水人認為,只要自己的存在還被承認,那自己就還算是活著,活著這件事和肉體是否消亡無關,是這樣吧?」
「......」
勒菲舉起另一隻手,一團形元從中飄出,在他的身旁變成了一模一樣的勒菲,「所以按照青水人觀念,現在就有了兩個我......但在我看來,它不是我,因為它沒有我的視角。」
勒菲閉上眼,用拳頭對著自己的心口道:「在我看來,只有『我』親眼所見,親眼所聞的東西才是真實的,這個世界就是因為『我』而存在,當我的視角被毀滅的瞬間,這個世界就會一同消亡。」
「喂,你是小孩子嗎?」雖然自己被挾持,但小野還有覺得有些無語,「就算你現在閉眼,我也還是存在啊。」
「的確,當我閉眼的時候這個世界就不存在,但是當我睜眼的時候世界又會回來,比如說......」
勒菲用他那細長的指甲緩緩刺進了小野的腹部,「很疼吧?我所受的教育,和我的經歷在告訴我,小野現在在感受疼痛......但是不管我多麼感同身受,我都沒法體會到小野的感受。」
勒菲鬆開了小野,又用自己的指甲,捅穿了自己的另一個手掌,「瞧,因為我能感受到,所以這才是真實存在的疼痛,對我來說這才是真正的世界,但是我不希望在我的世界里,會被任何因素裹挾干擾......你看,小野,我正在盡一切可能擺脫這個世界給我的影響......知識,經驗,文化,教育,激素,情緒,祛除這一切后我才能得到真正的我,因為我一直都想看清自己的真面目,然後得到真正的『自由』。」
「所以你幫雙毛看清了自己嗎?」小野想起在金沙時雙毛那怪異的舉動,「你根本就只是讓他越陷越深而已!」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在祛除了一切干擾后最真實的自己。如果雙毛能做到的話,我也能做到,就比如現在——」
勒菲突然笑了起來,「小野你可以很想殺掉我,但是我卻可以很愛你。這和利益、直覺、本能都無關,因為我想做,我就做了。沒有任何理由,因為在我的視角里,這就是世界運行的規律,這就是真正的自由,不過這還不夠。」
他拿起了小野的兵符,道:「如果能夠拋棄血肉之軀的話,我就能擺脫體內激素變動而對我的行動、情感產生的影響,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干擾我......當我的視角,也就是這個世界消散的那一瞬間,我不會有任何的不甘。」
小野拔掉了脖頸后的針,隨後立刻將兵符搶了過來:「你輸了!」
「那麼,我們開一場新的賭局吧,我幫你搞定雷唧,你讓這兵符上的魂魄教我靈魂出竅的方法。」
小野有些不確定,問道:「你說真的?你這麼輕易就拋棄了同伴,我很難相信你啊。」
但是他又想到了勒菲剛才說的話,搖了搖頭,心道:「奇怪的傢伙......」
勒菲方才已經發動了「口音之舌」,將那些念頭深深的植入了小野的腦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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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重新開始了......」
雷唧站在路上,冷冷地看著前方身上插滿鋼刀和尖刺的蛙鼠怪物。那怪物對雷唧似乎畏懼到了極點,即便是這樣也不敢回頭,而是一點一點地朝著前面蠕動著。
【數百年以來,緋紅沼澤的花枝鼠族和綠疣蛙族為了爭奪貧瘠的土地和資源而不斷爆發戰爭,和平的日子屈指可數,直到一位年輕的君主掌握了權力——】
亞瑟則站在蛙鼠怪物的前方,低著頭,滿是同情地看著這怪物。
【花枝鼠族族長,拉圖斯一世率領花枝鼠們打敗了綠疣蛙,並在緋紅沼澤建立了緋紅公國。緋紅公國以青水為宗主國,得到了青水的保護並迎來了長久的和平。】
「這真的是父親做出來的兵器嗎?」
【可隨著時間的流逝,老國王拉圖斯一世垂垂老矣,王國實力也隨之衰落。就在這樣的情形下,綠疣蛙族氣勢洶洶的殺了回來。】
「我在父親的寢宮密室里發現的,那裡還有許多花枝鼠和綠疣蛙解剖后的屍體......父親不僅會拿起寶劍殺敵,同樣也是解剖實驗的好手。」
【老拉圖斯乾癟的爪子連王冠都握不住,更不用說拿起寶劍親征了。為了安撫緋紅公國的百姓,老拉圖斯讓他的四個兒子進行一場比武,並決定勝者得到王冠的繼承權。】
「那些被解剖的花枝鼠,都是已經宣判過的死刑犯對吧?」
【老拉圖斯有四個兒子——大兒子亞瑟驍勇善戰,統率著護衛國王安全的禁軍,作為戰士輕易俘獲了國民的支持;二兒子和三兒子則鍾情於匠造和廚藝,都難以委以重任,只有最小的兒子雷唧——】
「有些是嬰兒呢,大哥應該祈禱那是被株連的......哎呀,緋紅公國沒有連坐之刑呢。」
【作為最小的兒子,緋紅公國的人幾乎都沒有把雷唧當回事——除了老國王拉圖斯一世。】
【在比武的當天,老二和老三一開始就棄權,所以就成了亞瑟和雷唧的對決。戰鬥還未開始,民眾就已經在為亞瑟——這位正直,無所畏懼,且永遠充滿力量的大王子歡呼了。】
【就算心裡害怕,雷唧也沒有表現出來——他要讓所有民眾看到他的能耐,即使輸了,也不能讓亞瑟輕易地獲勝。】
【沒有知道雷唧背地裡進行了多少次訓練,他瘦長的胳膊上的傷痕總是被衣物遮蓋,但是——他做到了,雷唧當著所有人的面打敗了亞瑟!所有人先是一愣,隨後爆發出了山呼海嘯般的歡呼。】
【而亞瑟,似乎無法接受這樣的結果,於是灰溜溜的離開了擂台。】
【就在拉圖斯一世將把王冠放在雷唧的頭上時,一處長矛從遠方投來,將拉圖斯一世當場釘在了王座上。】
【因為輸掉了決鬥,心灰意冷的亞瑟一杯接一杯地喝著悶酒,疏漏了禁軍的巡防,於是綠疣蛙族的先鋒隊在雷唧即將加冕為王的那一天攻進了緋紅城堡。】
「沒有關係,在大哥用『英雄』的名號在金沙當明星的日子裡,我遊歷了青水、黑峰、白辰,學到了不少東西......」
雷唧走上前,割下了蛙鼠怪物的頭顱。
「父親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我會建出一個,比父親的緋紅城堡還要強大,可以讓整個花枝鼠族再也不會不安的緋紅城堡!」
「大哥,你可以等我三年嗎?18歲之前我會做好一切準備,我會完善自己的能力,讓形元更強,我會以自由盟為跳板,指引這群瘋子走上我要走的路......」
「屹立百年的金沙也說沒就沒了,這個世界變化之快令人不適應......青水,很快就會有這種變化。機會轉瞬即逝,我要抓住這個機會,有很多東西要準備,雖然這期間我可能會殺掉很多人,做很多壞事,和英雄背道而馳......」
「但是我無法容忍綠疣蛙族還能活著!我聽說,他們在緋紅沼澤,複製出了一模一樣的城堡,他們......殺光我們家人的人,現在就住在我的家中。」
「我會打造花枝鼠族的威名,讓它成為和蘆蘆,夜晴,斧刃,流沙一樣讓大陸震撼的存在。讓那些曾經欺負花枝鼠族的人,再也不敢小瞧我們的存在!」
「大哥,你願意加入我們嗎?」
亞瑟走上前,在雷唧面前緩緩的單膝跪下,「別說了......從父親手裡接過王冠的拉圖斯二世,我願追隨你直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