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三
樓冬藏:「我說走啊……」
賀關累得閉上眼,想睡覺,懶得和他絮叨:「你試試,你試試能把我趕跑我就走。」
樓冬藏:「……」
這把傘下面,他們還算有點形狀,能像個人樣似的聊天了。
賀關伸手去摸樓冬藏的手。
賀關在剛才的跑動里產生的一點熱氣在暴雨中盡數消散,現在手冰涼,摸起來和雨差不多,即使這樣,摸到樓冬藏還是驚了一跳。
樓冬藏的體溫像濕了的水泥。
他感覺到了賀關摸他。
樓冬藏閉著眼,厭煩地說:「賀關,能不能別管我了。」
賀關和他插科打諢:「想去死?我也沒攔著,是你自己不從地上起來。」
樓冬藏:「……」
賀關:「想罵我?別憋著,現在你不太舒服我可以忍,以後再還。」
樓冬藏:「……」
他難得說了兩個字:「沒有。」
樓冬藏微微撐起身體,說:「賀關。」
他坐起來,賀關自然不再靠著他的肩膀,微微抬頭,問:「有事說事,你自己不行咱們就一起解決,別在這和我犯渾,什麼都不說,當我是什麼呢。」
但他看到樓冬藏的眼睛,才意識到……
今天似乎比以往還要麻煩。
樓冬藏從先前到現在只犯過兩次病,一次是浴室那次,一次是現在。
浴室那次樓冬藏狀態極差,肉眼可見,連內在的驅動力都喪失了。
而這次賀關看著他坐起來撐起自己,明明還有力量驅動自己,卻一點生氣也沒有。
像一具空殼。
賀關皺起眉,把傘打高,等他下一句。
樓冬藏:「……我以為我能看見。」
賀關:「?」
樓冬藏:「明明我今天……我今天看見了一點。我看到花的顏色了。」
賀關:「什麼時候?」
樓冬藏並不回答他的話:「不過就一眼……」
他很想想起來,但只是這一會兒,竟然已經忘了,於是痛苦地皺緊眉頭,說:「不記得了……看不見……」
賀關:「怎麼看不見?這不是看見了點嗎,別著急,都看見花……」
樓冬藏:「不是!……不……」
他突然拔高聲音,又意識到和自己說話的人是賀關,停下言語,一時間面部表情混亂,不知如何是好。
賀關第一次見他這樣,想來想去,也就只可能和今天見的人有關,於是問:「你今天看到她了?」
樓冬藏:「我沒有!」
他這一聲短促而快,立刻打斷了賀關,讓賀關又堅信了自己的判斷。
賀關:「她是誰?」
樓冬藏痛苦地低聲喃喃:「不對……」
雨勢漸小,落在傘上的雨聲都輕了很多。
賀關又問:「她不該在這嗎?」
樓冬藏一聲不吭。
賀關陪著他蹲在這。
樓冬藏過了很久,才又去喊他:「賀關。」
賀關幫他把衝到他褲腳上的一隻蚯蚓拿走,問:「嗯?」
樓冬藏:「離開我……」
賀關:「不。」
樓冬藏:「明明不該……不該存在……」
賀關:「你就車軲轆吧,我看你今天能車軲轆多少。」
他打開手機,按下錄音,說:「把你今天說的胡話都錄下來,明天放給你聽。乖,繼續說,說點兒別的花樣,以後閑著沒事就讓別人看看我老婆平時怎麼鬧我的。」
樓冬藏的囈語逐漸小聲,像從什麼深重的夢中醒來,恍惚了一瞬,看向賀關。
但賀關往後退,他的眼瞳卻沒有自然地跟隨賀關向後。
還是看不見。
他像夢醒了,動了動嘴唇,也像更深地墜入夢境,開始犯病了。
賀關:「怎麼了,還有什麼別的要說?我……」
賀關只來得及說這幾個字,被原本靠牆坐著的人重重地撲了上來。
他被撲得一個趔趄,上半身都淹在水裡,連忙撐回自己,拿好了傘,防止自己被樓冬藏整個按進水裡。
樓冬藏聲線乾澀,問:「你怎麼在這?」
賀關樂了:「不巧,從剛才開始就在了,我老婆愣是和我聊了五分鐘的天都不知道我在這。」
樓冬藏:「賀關……賀關……賀關……」
他的懷抱越收越緊,把賀關嚴嚴實實束縛在懷裡。
皮夾克的拉鏈在他鎖骨上硌出一道紅痕,賀關看見了,現在只剩下難過。
他現在只能說幾句話,把樓冬藏的思緒岔開,但也收效甚微,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恢復正常。
之前那次,賀關剛剛來藏冬園,只想著獲取他的信任,有個安身之所。
這次,賀關喜歡他,所以只剩下心疼。
到底怎麼了,才會在這混亂地自言自語,像個完全無法和外界交流的人?
賀關如今的心情像在坐過山車,緊繃著不敢鬆動,就怕一個不當心,沒看好面前這個犯病的人。
樓冬藏混亂地念著賀關的名字,抱得緊的像要和賀關融為一體。
這傘下明明沒雨。
賀關臉側卻濕了。
另一個人的眼淚像小動物的舌頭,柔軟地落在賀關臉上,又順著臉頰弧度向下掉。
賀關聽見他混亂地低聲說:「你是賀關嗎?」
賀關鬆開了傘。
離開傘的庇護,兩個人重新暴露在大雨里,好不容易有點想乾的衣衫再次濕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