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 終幕的序曲
放學后,顧淵抱著幾本練習冊背著包出了教室,沿著一路蕭瑟的冬景,向家的方向不行。東西向的行人這時很多。滾滾的人潮一派洶湧,看起來就像是一條奔流的河,彼此不同的個體匯聚在一起,爭涌著向前。車燈絡繹不絕地閃過眼前,電動車的鈴聲穿插其間,自行車們在孤獨的一角行走著自己的道路。
稍顯昏暗的路燈把路上的每個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長,在看似要斷裂的瞬間悄然放開,那影子便像是繃緊的橡皮筋一樣「咻」地一下縮了回去。
身後憑空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待他有所發覺的時候,楊浩已經站在他面前咧開了嘴笑。一股沒來由的惡寒自下而上在顧淵身體里蔓延開來,他不禁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哈哈,今天怎麼沒來參加百日誓師大會啊?聽說你覺得不太舒服?是因為昨天晚上齊羽的事情嗎?」即使顧淵沒有離他,楊浩也十分自然地和他並肩走在盲道上,時不時用右手握住左臂,眼神若有若無地在他的太陽穴上來回摩擦,顧淵不由得頭皮一陣發麻。
真是一塊狗皮膏藥,看著就難受,甩又甩不掉。
「你就不想知道為什麼嗎?她那個消失了這麼多年的母親會突然回來找她。」楊浩自顧自地說著,絲毫不去理會顧淵彷彿要殺人般的寒冷眼神,「我聽人說,虎毒不食子,這個世界上最堅固的不是愛情,而是血濃於水的親情。事實證明,即使是這種情感也是靠不住的,那到底什麼樣的東西才靠得住呢?」
雨點這時候開始猶豫著往下落,似是而非的觸感在風的觸碰下顯得尤為清晰,楊浩伸手捋了捋額前的劉海,又隨即揉了揉眼睛:「看來你沒什麼興趣啊,那我走了。」
在他轉身準備離開的瞬間,顧淵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猛地一用力,把他整個人轉了半圈,強行讓他面對著自己,楊浩一開始有點意外,但在短暫的懵然之後便又咧嘴笑了出來,深棕色的眼中黝黑的瞳孔微微縮緊,像是一個立起的杏仁般,注視著顧淵。
「怎麼,你又想訴諸暴力嗎?」
顧淵鬆開了手,雖然這傢伙的裝腔作勢的樣子真的很討厭,但的確拿她沒什麼辦法。
「呼——嚇死我了。」楊浩長舒了一口氣,儘管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緊張,反而有點遺憾的樣子,「沒想到失散多年的母女團聚,這麼人間溫情的戲碼竟然讓你這麼生氣,我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找到她啊……呵,那個女人說是要追求更好的生活才離開,實際上這幾年過得也並不怎麼樣,甚至比之前要辛苦糟糕得多,我還以為她會痛哭流涕地懺悔,想要回到女兒身邊,沒想到,她比我想得還要無情。」
「嘛,不過還是比不過你,你的朋友,還有你自己,一次一次地因為我而吃盡苦頭,你卻無動於衷?真是有夠冷血的啊你。」
雖然心裡早有預期,但從楊浩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人有些牙痒痒。顧淵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已經意識到楊浩的所作所為是在試圖激怒自己,所以一直對自己說要忍耐,但那一刻他還是覺得心緒狂亂不已,不是憤怒,不是憎恨。顧淵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但是情緒的激烈波動卻是真實存在的。
「嗯……看你吃癟的樣子,解氣多了。」
楊浩說著撐開了一把黑色的傘,一聲久違的轟轟雷鳴在當頭悶悶炸開,眼前的水流加快了速度,順著不同的分支,流向城市的各個角落。顧淵站在越下越大的雨里,把他那小人得志的表情盡收眼底。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啊,真是奇妙。」楊浩站在傘下看著顧淵的頭髮被雨水打濕成一綹一綹,伸手捋了捋自己額前的劉海,「別著急,這場戲馬上就要結束了,只差一個盛大的終幕禮,堅持,堅持下去,堅持就是勝利。」
說著,他點頭致意:
「我先走了,明天見。」
還差一個,盛大的終幕禮。
顧淵看著他轉身離開,心裡反覆咀嚼著他剛才說過的話。像這雨一般的零星片段開始嘩嘩墜地,糜爛一地,即使無法完全回憶起來,但隱約間有了一些感覺。
等到他回到家的時候,窗外的雨已經下得稀里嘩啦了。陸思瑤坐在陽台的小桌上,望著像是豁開了個口子一樣的天空發獃。顧淵走過去,發現她竟然把一直戴著的手鏈摘掉了,即使手腕其他地方的皮膚很白,但依舊能看到一道淺淺的印子。
「回來了。」陸思瑤微微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又回過去繼續望著天空,「濕透了。」
「嗯……」顧淵拿過一塊干毛巾開始擦拭頭髮,「喂,這好像是我家吧。你每天都這樣旁若無人地直接走進來,真的沒問題嗎?伱爸媽知道了應該會有意見吧。」
「他們應該都還不知道我們吵架的事吧,在他們眼裡,我們還是和以前一樣。」陸思瑤淡淡地說著,「而且,為什麼要讓他們知道?」
「……我這兒到底有什麼好的?」
「反正在家也是一個人,在這裡至少還能有免費的晚餐。」
顧淵擦乾了頭髮和臉,背後的水珠因為夠不著所以只能讓它們一滴滴往下落,這五年多,父母常年在外,他也習慣了一個人生活。這幾天回來看到家裡總是多了一個人反而有點不太適應。雖然他有點不太理解陸思瑤所說的「免費的晚餐」是什麼意思,明明每天的食材都是她帶過來,但也沒有多問,只是拿起女生身旁的菜籃子,提著去了廚房。
洗菜,切菜,焯水。起鍋燒油。顧淵走出廚房的時候陸思瑤已經坐在了餐桌前,依舊保持著剛才看天望雨的姿態,目光空靈悠遠,像是沒有焦點一樣。顧淵把餐盤擺好,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過了幾秒,她才開始說話。
「做好了。」
儘管語氣和往常一樣平平淡淡,但顧淵總覺得她好像又哪裡不對勁,比起前幾天似乎少了一分元氣。
「嗯。」顧淵點了點頭,「你怎麼把手鏈摘了?」
「有點忘記沒有手鏈的時候是什麼感覺,就摘下來了。」說話的時候陸思瑤的手指輕輕撫過手腕上的印痕,「戴得太久都留下了疤,早知道一年前就應該摘掉的。」
「這也不叫疤吧,而且那個手鏈不是……」顧淵說了一半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葉鈞送的這條手鏈他一直不太喜歡,當時是她堅持要戴,而且也確實好看,現在要拿掉也是她的事她的決定,不評論就是最好的評論。
「昨天的事,最後怎麼樣了。」
「嗯……最後反正是找到了,但今天她沒來學校,原本定好的演講也交給了別人。」顧淵頓了一下,接著說,「而且,又是那個人。」
「這樣。」陸思瑤點了點頭。「又是他啊。」
「嗯……思瑤,我想說,你之後的這段時間,還是不要過來了。」
女生的手腕微微地顫了一下,但是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他接下來還會做什麼,」顧淵微微地低下頭,「卿思離開之後,齊羽、子秋都一天天地沉默下去,話變得越來越少,陳穎江璐也很少再遇見,文學社分崩離析。每個人似乎都在離我漸漸遠去,但我卻無力阻止。」
顧淵想起今天送給自己畫的文堇,想到現在坐在自己眼前的陸思瑤,再想到傍晚時分楊浩所說的那句話。
還差一個,盛大的終幕禮。
「我怕他對你也……不管怎樣,他的目標都只有我。只要你和我斷絕來往,他應該就不會做太過分的事,對你。」顧淵揉了揉太陽穴,「至少,他會把更多的精力放在我的身上。」
、顧淵轉過頭,落地窗戶上雨水蜿蜒流下,淅淅瀝瀝猶如有人低喃細語一般,窗外很黑,除了被雨遮蔽的路燈再無其他,雨還很大,很久以後才會停下。
「嗯,好。」陸思瑤點了點頭,安靜地吃著青菜米飯,「不過,你覺得,有沒有可能這就是他想要的呢?如果我也離開,那就真的只剩下你自己了。」
顧淵一動不動地愣了十秒,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怪圈裡,好像不論怎麼做都是錯的。
「今天我不回去了。」陸思瑤輕輕地把碗筷放下,往前推了一點。
後來的時間,兩人待在各自的房間里,再也沒有說過話。
這也許是我經歷過最安靜且最漫長的夜晚,陸思瑤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