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 10萬盧布
聽到圖書館里傳來的吵鬧聲，雷娜塔愣了愣，一顆心涼了半截。
她原本還以為，失去零號后，她在世界上還有最後一個港灣。
現在看起來根本就像是騙人的。
她突然很羨慕霍爾金娜，羨慕她有很好的父母，不僅是莫斯科大學的博士，有著崇高的社會地位，而且對自己的孩子很疼愛。
羨慕霍爾金娜能忘卻了一切，忘卻那個男孩以及他象徵的意義。
但雷娜塔不想忘記，黑天鵝港已經炸毀了，如果自己也遺忘了的，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個男孩了，他就會像壓根沒存在過。
雷娜塔深吸一口氣，已經有了決定。
她大踏步走進圖書館，鞋子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腳步聲，驚動了圖書館里吵架的男人和女人，讓他們意識到了第三人的到來。
「葉夫根尼·契切林，這是你的名字么？」雷娜塔走到男人面前。
男人看到自己女兒的樣子，明顯愣了一下，又回過頭去看了看女人，發現她也是一臉茫然的樣子，但兩個女人的美貌極為相似。
「難道是你在外面跟某個男人生的野種？！」男人像是野獸在咆哮，面目猙獰讓人懷疑就好像要將女人吃了一樣。
「我沒有！雖然我在外面跳舞，但我從沒跟其他男人發生過肉體關係！」女人篤定地反駁，同時望向雷娜塔，上上下下打量，一種母女之間才有的心有靈犀讓她察覺到了某種可能，顫抖著聲音道，「雷娜塔？你是雷娜塔？」
雷娜塔嘆了口氣，她對自己的父母已經失望透頂了，但她已經做了決定，要做最後的試探：「嗯，我就是雷娜塔，你們的孩子，隨著蘇聯時代的結束，δ計劃已經正式終止了，項目的參與者被全員遣返，我目前未滿十八歲，按照規定應該被父母監護。所以我受到政府的指引，回來找您了。」
男人女人面面相覷，臉色震驚，但並沒有表現出喜悅之情，甚至連抱一抱雷娜塔的慾望都似乎沒有。
他們首先意識到的是經濟問題，如果家裡平添了一個十四歲的女孩，食物、光鮮亮麗的衣服、學費、送她去參加聯誼舞會的錢……這些花費加起來絕對不夠他們這樣的家庭負擔，尤其是母親沒有正經工作而父親是個酒鬼。
雷娜塔注意到他們的臉色，儘管本來就沒有多少期待，但仍舊眸色一暗，她話鋒一轉道：「不過政府新頒布了一項ε計劃，我自願申請加入其中。政府讓我自己來詢問一下父母的意願，換句話說需要你們簽字這項計劃才能具有效力，畢竟你們是監護人。如果我參加了這個計劃，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和你們相見，當然，你們也會獲得一定的補助，可以是經濟上的。」
聽到經濟補助，男人立馬就睜大了眼睛，歡歡喜喜道：「真的嗎？有多少？」
他幾乎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話一出口才發覺自己表現得太明顯了。
女人瞪了他一眼，換上一副妖艷的笑容道：「既然是雷娜塔你自願的，我們作為父母都願意支持你的決定。你從小就是個神童，三歲的時候你沒有學過任何無線電的知識，就可以把收音機拆卸后重新組裝，你的天賦和能力絕對能為我們的祖國奉獻一份力量，我和爸爸都會為你感到驕傲……所以，經濟補助會有多少錢？」
「政府給出的議價是十萬盧布，你們覺得這個價格合理嗎？」雷娜塔面無表情道。
「合理！當然合理！」男人笑得合不攏嘴，
頭點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既然女兒樂意，自己也能從中發一筆橫財，而且國家還能從中受益……這不是三贏嗎？
但男人似乎從未考慮過親情的存在。
「十萬盧布……」女人眼神迷離，「十萬盧布，可以買多少糧食、衣服、漂亮的絲襪和最時髦的絲綢帽啊。」
「那麼文件就在這裡，你們簽署一下吧。」雷娜塔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紙質文件。
「錢的話……」男人立刻警覺。
「錢會在三天以後送到你們面前。」雷娜塔眼神嘆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父母，畢竟血肉親情，這算是她最後的溫柔了，「你們把這看作我給你們的養老費吧。從今往後，我就沒有別的東西可以給你們了。」
女人怔了怔，作為母親明顯還是有些不忍的，但旁邊的廢柴酒鬼點頭如雞啄米，伸出手想要拍拍雷娜塔的腦袋，可一想到自己剛剛把女兒賣了，也就有些不敢拍下去了，訕訕道：「雷娜塔你一直是個孝順的女孩，不過這是為了偉大的事業而奉獻，沒錯吧？」
接下來他又說了一堆廢話，說來說去無非是想掩飾一下自己的貪婪，屬於當了婊子又要立牌坊。
當他和妻子蓋上手印后，雷娜塔終於可以不用忍受這一切了。與父母終結關係，反倒令她舒了一口氣。
「三天之後，會有十萬盧布送到你們面前。」她丟下這句話，就離開了這裡。
她手上拿著的文件根本就不是什麼政府的ε計劃，非要說起來不過是某個男孩閑話時跟自己提及過的打工人條約。
「從這一刻起，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雷娜塔了。」
「我將繼承零號的名字，從今年往後，以『零』、以ZERO的名義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走出科學院圖書館，走上莫斯科的街頭，望著鐵灰色的天空發獃。這座城市繁華而喧鬧，但熱鬧是別人的，她什麼也沒有。
在這座城市裡她無依無靠。
該怎麼弄到十萬盧布呢？
十萬盧布是她心血來潮的想法，也是她給父母最後的波紋了，算是養老費吧。
她沉默地回到下榻的旅館，坐在沙發上望著燭火發獃。
這一天，雷娜塔覺醒成了零，她有了自己獨立的人格，是個高冷而倔強的女孩，但她的內心深處藏著一道身影，令她難以忘懷。
燭火中彷彿能看見過去的一幕幕，她無比想念他們在禁閉室中廝守的那一幕，掙脫拘束衣的男孩摸了摸她的白金色頭髮，寵溺道：「雷娜塔，我們做朋友吧。」
可惜，過往的一切，都一去不復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