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四章 乞丐

下午大概傍晚時分，有個乞丐站到了店門口，伸手討要東西。

這是一個中年女人，患有嚴重的精神分裂症。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這幾天突然出現在鎮上街頭，每天看見她在十字街頭遊盪。

她全身很臟，剛從下水道鑽出來似的。她破衣爛衫，穿著反季節衣服。頭髮篷亂，被泥土結成坨。她至少三年沒洗過臉了，被泥土覆蓋，幾乎象個「陶瓷人」，看不出長相。

她每天跟一隻貓狗動物一樣，就在街邊雨溝里撿爛水果吃。

每個人見了她，都覺得她可憐，卻又都繞著她走。

林家良看見她進屋，也表示厭惡，大聲喝斥她，想把她趕走。

但她並不害怕，竟學狗叫，沖著林家良「汪汪」予以回敬。

李月娥趕緊制止丈夫：「你別凶她，小心她發瘋打人。」

李月娥於是去鍋里盛了一大碗米飯，用一隻不用的碗盛了，端出來遞給乞丐，打發她走了。

乞丐一走，林家良忽然就聯想起女兒林敏。

轉眼就到秋天，林敏離家八九個月了，還是沒一點消息回來。

儘管夏美琳說女兒在外面過得很好，但那畢竟只是「耳聽為虛」，自己沒有親眼所見，女兒到底怎麼樣，一顆心始終懸著，放不下來。

上個月家裡剛剛安裝了電話，從那天起，林家良每天就在暗暗盼著女兒打電話回來。可是這麼久過去了，電話那頭，從未傳出過女兒的聲音。

他的心情非常複雜。一方面懷疑女兒是故意的，因為心有怨恨而故意疏遠家裡人，故意不給家裡打電話；二方面又擔心，女兒會不會真的遇到困難，沒有辦法打電話。

到底哪一種情況是真實的，又沒有辦法去搞清。這就是雙方鬧了隔閡，又缺乏溝通的必然後果，你懷疑我這樣，我又懷疑你那樣。

所以他一會兒對女兒生氣，生氣女兒脾氣太壞了，為一件小小的事，就不辭而別，還要和爸媽決裂；一會兒又擔心女兒，孤身在外，遠離親人，天知道會遭遇多少坎坷和委屈。

這些心思攪得他每天心神不寧。

此刻他就對李月娥說：「你有沒有去和夏美琳說，叫林敏打電話回家？」

「我說了啊，買菜碰到她母親，跟她母親說的。」

「她母親會不會給忘了，要不你再去找夏美琳說一下吧。」

「不會的，人家答應了肯定會轉告的。」

「你怎麼知道不會，你沒有親眼看到，怎麼知道不會？」

「行了行了，我明天再去問一下，真的是。你自己把女兒氣走的，現在又來沖我發火。」

「我氣走的？我怎麼氣她了？我是她老子，說她兩句也不行了？」

「算了，我不和你爭了。」李月娥於是走開，躲開丈夫。

到晚上躺到床上，林家良再次失眠，上半夜一直睡不覺。腦子裡還是為林敏的事情，糾結不開。

他希望自己不要去想，既然她非要和家裡決裂，隨她好了，我就當沒有生過她。

但他哪裡能做到忘了女兒？女兒的身影一直在他腦海里亂晃，根本就趕不走。

想著女兒外面過得開開心心、瀟洒快活，卻把家裡爹媽忘個乾淨。他越想就越生氣。

我承認，很多地方確實犯了錯，傷害了她。但我基本上還是對得住她的。她這麼大了，為什麼就不懂一點兒感恩呢？為什麼就不肯把功過分開，原諒我呢？我不是別人，

我是她親爹啊。

這個死丫頭，真是氣死我了。

他怎麼都睡不覺，真想喚醒酣睡的妻子，跟她聊一聊心事，熬過這漫漫長夜。但他嘆口氣，終於沒去叫醒妻子。

他一會兒從床上起來，坐到床沿上，抽一支煙。一會兒在房間里踱來踱去，站在窗戶前，望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失眠症」真是讓他無比困擾。然而這種「病」正是他對家人又愛又惱、愛恨交錯的複雜情感引發的。

他一直熬到下半夜，才漸漸有了困意，然後慢慢睡過去。

但是那種睡眠仍然很淺很淺。似乎睡覺了，耳朵還能聽到房間里發出的任何聲音，眼睛也能看見卧房裡所有的東西。

他睡著睡著。突然就看見一個人推開房間門，走了進來。

那人在昏暗的房間里四處摸索，象是在尋找什麼東西。那人似乎真的找到什麼食物，於是蹲在牆角下，捧著食物狼吞虎咽。看樣子，那人餓極了。

林家良想大聲喝斥那人，你是誰？但他張大了嘴巴，就是發不出聲音。

他只好從床上起來，走向那人，要趕那人走。

他從那人背影看出來，正是下午在家門口乞討的那個瘋女人。她是怎麼摸進來的？

他不由分說，衝過去，抬腿就踢向瘋女人。

這時那人急回頭，沖著林家良叫一聲：「爸，別打我，我是林敏。」

林家良定睛一看，面相真的就是女兒林敏，只是全身髒兮兮的樣子完全就是那個瘋女人。也就是說，女兒已經變成瘋女人一個樣了。

他腦袋裡頓時「轟」的一聲炸開來，一下就從床上醒過來。原來他還躺在床上。

他立即拉亮了電燈，屋裡一片亮堂，卻哪有什麼瘋女人的影子。不用說，他剛才只是做了一個惡夢。

但是夢裡的情景依然無比清晰，-就象真的發生過一樣。

他坐到床頭，心情再一次不能平靜。他連抽了三支煙，每一支抽上兩口就摁滅在煙灰缸里。這表明他心裡很亂很亂。

他還跑到電話機那裡，盲目的拿起聽筒，希望那邊傳過來女兒的聲音。但他聽到的，始終只有電流的「滋滋」聲。

他在想著，女兒是不是真的變成瘋女人那個樣子，在大城市裡流浪，卻沒人在乎。

女兒人在外面吃苦，我這做父親的，怎麼可以無動於衷、心安理得，而對她不聞不問？

可是，林敏你在哪裡？為什麼不給家裡捎個消息？你還要恨我到什麼時候。

這時，李月娥被丈夫的動靜弄醒了。她扭頭望向丈夫：「你到底是已經醒了，還是一夜沒有睡？」接著又說：「你也是愛東想西想，別想事情了，快睡覺吧。」

「你明天去告訴夏美琳，叫林敏趕緊回來。」林家良說。

「怎麼了，夏美琳說了，林敏已經進了大公司，日子過得好好，你幹嗎要她回來？」

「她進什麼大公司？你以為大公司那麼好進？她身無分文，在街頭撿垃圾吃，為了跟我賭氣，她寧願餓死。」

「你怎麼知道她在流浪？你親眼看見了？」

「是的，我看見了，我就是看見了。總之，你想辦法叫林敏回來就對了。」

「好吧好吧，我會去的。你快睡吧。」李月娥說。

她只是胡亂答應丈夫而已，不需要把他的話當真。她知道，丈夫只是思念女兒心切，在說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