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1章 這麼美好
奚長寧話音一落,祁越神巫立刻就沉默了。
半晌后,才忽而一笑,「是。」
見祁越神巫承認得這麼快,奚長寧還是有些意外。
一般這種情況下,對方都會下意識的否認一番。
可沒曾想,這人就這麼輕輕鬆鬆承認了。
「少主果然和主公一樣,都是這般心思細密之人,」祁越神巫眼神飄忽,似乎像在回憶什麼早已消散多年的往事。
「主公帶著我們征戰四方,卻並非為了想要征服九州所有土地。之所以征戰,是為了將來的九州,不再有戰爭。我們雖是燕國將士,但卻從不濫殺無辜。我們所行之處,幫扶弱小,鋤奸斬惡。世人皆知,雲衛軍所至,便能得救。可最終……」
最終的雲驚瑜,還是沒能活著見到世間再無戰爭那日。
當年,西神州有座金山,其山中盛產金礦。
但西神州不屬於任何一國,只為西神族所居轄之地。
各國為搶奪金礦,大舉進犯西神州。
然西神州四面環水,地勢險峻,不易被攻破。
於是,三國縱和,決定合力攻下西神州,平分金山。
西神族世代偏居此地,本與世無爭,卻沒想因為人的貪婪,被大肆屠戮。
而當時的雲驚瑜本已經不在燕國境內,聽聞此事後,便立刻趕回燕國,集結了雲衛軍前往西神州。
與其他人乃至燕國不同的是。
雲驚瑜的到來,卻只為拯救西神族人於水火。
五萬雲衛軍,愣是守著西神州險峻的地勢,護著僅存的西神族人,撐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看著身邊將士一個個倒下。
看著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一個個失去生命。
雲驚瑜也依舊在堅持著,堅持著讓這個地方不被屠戮殆盡。
堅持著,守護到僅存的西神族人能平安活下去。
天知道,三國舉兵,成了被世間孤立的存在,是種什麼絕望。
沒有人能幫他們了,能倚靠的唯有他們自己。
可雲驚瑜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也不知哪裡來的毅力。
就這麼一直撐著,不眠不休。
終於,在熬過了三個月的黎明后,三國退兵了。
臨走前的燕皇卻說,從今往後,燕國再無長公主,再無雲驚瑜。
西神族終究還是活了下去,活到現在。
可雲驚瑜,卻死在了退兵那日的黎明。
說到此,祁越神巫的臉上,就如失去光彩一般,漸漸黯淡下去。
而奚長寧聽到此處,內心也已經從一開始的敷衍,到如今的震撼。
她實在難以想象,當年的雲驚瑜究竟經歷了什麼。
可無論經歷過什麼,雲驚瑜的遺願,都從來不是附印在她身上的枷鎖。
她佩服,甚至敬佩雲驚瑜。
但這不代表,她就要犧牲自己的一切,負擔起別人沒有完成的人生。
每個人生來都是一個人,是獨/立的自己。
不應該,為了任何人而活。
不應該為了一時腦熱,因為一時感動欽佩,就輕易許諾掉自己的一生。
越是如此,便越應當清醒。
於是,她只緩緩道:「那雲驚瑜的遺願,是什麼?」
仲春之下,池子里的荷葉也嶄露頭角。
下雨了,彷彿多日未曾下過雨的太祀城,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雨。
奚長寧望著院子里的池子,看著荷葉上掛著一顆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又「啪嗒啪嗒」掉進池中。
她並非多麼自信之人。
長久在宮中所待的日子,更是讓她明白了自己與旁人的不同。
她不是什麼金貴的公主,更不是能被人捧在手心之人。
她從小耳濡目染的,便是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是時運好,故此深受天恩,能被接進宮中過比尋常人要好的日子。
她也曾想,若她有父有母,一家性命都在。
那是不是,她也能如尋常千金,如寧舒然一般,做個太祀城裡肆意又讓人羨慕的大家閨秀。
但,她沒有。
她沒有讓人家世,沒有依靠,沒有任何值得讓人羨慕的地方。
當初她一口回絕百里昭的立后之言,也是因為有自知之明罷了。
她知道朝中不乏還有支持奚國公知舊黨,否則,姜家也不會看上她這點。
但這一切,都比不上寧舒然,更比不上哪怕只是沂王棋子的於婉容。
無論她們如何、怎麼做,都有退路。
但她沒有。
她本以為百里昭年少,之所以對她多了些照顧,也不過是惺惺相惜的親人眷顧罷了。
所以,她不敢輕易確定心意。
更不敢賭。
就像對姜卿竹,她也從來都不是喜歡。
只是把姜卿竹當成了一個,能從宮裡這個牢籠里跳出去的踏板罷了。
她把姜卿竹視作救贖,以為姜卿竹能成為她黑暗生命中的一束光,能成為她今後安穩生活的希望。
但其實,她錯了。
這個人或許打從一開始就不是姜卿竹。
而是,百里昭。
她不是不去正視百里昭的好,是她不敢正視。
她自卑,她害怕。
她從姜卿竹的那段感情里出來,便覺得,像她這樣的人,應該不值得被喜歡。
可是,為何要這樣想呢。
就像她覺得,雲驚瑜的過去是雲驚瑜自己的,與她無關。
那她所經歷的一切,她的家世、身份,又和她配不配得上有什麼關係。
是她想錯了。
一開始,便錯了。
奚長寧驀然抬起頭,看著天色漸漸轉晴。
就好似她被迷濛了許久的心,終於撥開了雲霧一般。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早已經喜歡百里昭。
喜歡很久、很久了。
「月檀、音緲,」她站起身。
一旁跟著看雨景的音緲和月檀,聞言皆扭過頭。
就見奚長寧盯著二人,目光篤定又悠遠。
「接下來,咱們有得忙了。」
月檀不明所以,但見自家主子目光堅定。
便也跟著重重點頭,一笑:「是!郡主。」
音緲不語,只是勾唇一笑。
嘴邊的笑容,卻好似已經讀懂了奚長寧的內心。
不知不覺,這種默契,已經根深蒂固了。
看著奚長寧臉上的笑,音緲也不自覺跟著笑。
就好像,多年前奚長寧遞給路邊小乞丐一盒子糕餅時一樣。
笑得,這麼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