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1 四妹 十八 說實話,徐三爺心……
說實話,徐三爺心裡也挺為難。
這是自己的孩子,他真的特別心疼。可每個人的想法不同,母親的孫子多了,壓根兒也不在乎他生的……事實上,因為他娶了綠柳的緣故,一生兒女在母親那都不受待見。
這孩子不得當家的人看重,婚事就會變得特別艱難。孩子繼續留在府里,就算不嫁給姓杜的,也會有其他只面上光鮮的婚事。
思來想去,還不如直接把孩子送出來呢。再說這小地方長大的孩子,在府里根本也不自在。
這出來了,日後找一個厚道的年輕人,有他看著,沒人敢給甘甜甩臉子。
他心裡是這麼想,卻也知道跟這個鄉下老太太掰扯不明白,當即忽略掉這話,率先進了門:「這是個兩進宅子,你們倆一人一進住著,伺候的人不要多,多了嘈雜。還有,別自己在外頭找人,不是我想看著你,而是怕你見識不多讓人給欺負了。」
楚雲梨點點頭。
徐三爺看著面前纖弱的小姑娘,一陣風吹來,那衣衫就在人身上晃蕩。這也忒瘦了。
他那天說是帶著人回來,其實私底下派人去查過蔣家小妹從小到大發生的事,真的是特別凄慘。就算沒有真正餓過肚子,但流言如刀。刀刀割在小妹身上,孩子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堅強之人。
這麼想著,心裡就更心疼了,道:「甜兒,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活在世上。當年我找到你娘時,她說孩子已經沒了,是為了躲我母親派出去追她的人時傷了身子……為此,這麼多年我對她一直心有愧疚。」
結果,孩子好好的。
徐三爺剛知道時特別生氣,後來看到乖巧瘦弱的孩子,又覺得被騙了也好。孩子吃苦歸吃苦,好歹還活著。
李婆婆面上有些古怪:「你娶綠柳,該不會就是因為這份愧疚吧?」
徐三爺沉默。
那時候家裡已經給他定了門當戶對的未婚妻,他對那女人不甚了解,卻也打算與她相敬如賓。後來得知了綠柳的消息,又知道兩人之間的孩子因為母親的窮追不捨沒了……年輕氣盛的他對於母親的安排很是不滿。鬧著喊著將婚事給退了!
也是他太年輕,思慮不周。定親這事是母親太過強勢。可退親,對那個女子的傷害很深。她被退親后就已經搬去了郊外住,現在還是孤身一人。
徐三爺總覺得自己做什麼都是錯,膽子變得越來越小。也因為此,在發現母親打算將孩子送去聯姻后,他沒與之爭辯,而是直接將人帶了出來。
「你們好好歇著,有事就去十香坊找管事。最遲兩日之內,我就會得到你送的消息。」
說完,重新上了馬車,很快消失在街頭。
李婆婆看著他的背影,面色有些複雜。
「重情重義,是個不錯的人。」
如果不重情,也不會跑去娶綠柳了。
院子布置得清幽雅緻,傢具和被褥都是新的。剛住下不久,徐甘甜寧夏的管事就已經送來了一大堆衣衫鞋襪,還有料子花樣。後者是想摸一摸主子的喜好,日後好安排穿戴。
楚雲梨選了幾樣鮮亮的,讓李婆婆選,她總覺得拿人手軟,又怕自己拿了這些好處之後,哪天徐家將孫女兒嫁去那些亂七八糟的人家,說什麼也不肯要。
於是,楚雲梨幫著定了幾樣。
稍晚一些的時候,綠柳趕了過來。她不知道老爺安排的院子在何處,費了一番功夫才打聽到,趕過來時發現男人已經不在,臉色就不大好。
李婆婆見狀:「趕緊走,又沒人讓你來。別在這甩臉子給我們看。」
綠柳苦澀地道:「娘,他不肯親近我,我就要完了。」
「該!」李婆婆惡狠狠道:「當年你騙了他,說孩子已經死了,對不對?」
如果沒騙,依著徐三爺如今還在儘力為這個孩子安排的心意,小妹不會受那麼多苦。
綠柳一臉無奈:「娘,我是生完了小妹回來之後才嫁給他的。如果那時候就將小妹帶回來,那她就是無媒苟合的野孩子,會讓人笑話,欺負比在村裡的日子更難過。」
「放屁。」李婆婆氣得張口罵人:「你們完全可以將孩子託付給一戶厚道的人家,或者像現在一樣找個地方將人給安頓在外面。哪樣不比留在蔣家好?」
這是事實,綠柳無言以對。
「你想罵就罵吧,反正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這態度著實氣人,李婆婆狠狠瞪著她:「當初你拿孩子的死求憐,得以做了夫人。你總說高嫁是為了我,為了孩子有一個體面的出身。但在我看來,你分明就是自私,做什麼都是為了自己。甘甜跟你回來,前些就被嫁給一個老頭。府里那兩個孩子的婚事,你同樣也做不了主。為了過好日子,你簡直什麼都能舍。」
李婆婆越說越生氣,狠狠一巴掌甩了出去。
綠柳年輕,也沒認真聽這番話,看母親動手,飛快避讓開來。
「娘!你別太過分。」
李婆婆看著這樣的女兒,氣得渾身顫抖不止。
這年紀大了的人,可經不起這般,楚雲梨上前將人扶住,抬手就是一巴掌,甩得乾脆利落。
下一瞬,巴掌的清脆聲響起。綠柳瞪大了眼,看著面前年輕的姑娘,質問道:「你竟然敢打我?」
「打你了,你待如何?」楚雲梨微微仰著下巴:「就像十幾年前一樣殺了我么?現在我動也不動讓你殺,你敢嗎?」
有徐三爺盯著,綠柳哪裡敢?
她看著面前一臉倔強的小姑娘,道:「十幾年前我只是把你放在路旁,沒想殺你。」
「你如果真的想給我一條活路,就不會將我丟在路邊,而是送到別人家門口。」楚雲梨面色淡淡:「多數人都不會對一個還在襁褓中的孩子視而不見。但你怎麼就能確定有人從那路過?萬一沒有呢?」
綠柳拍了一巴掌,是怎麼都想不通,她特別生氣,瞪著楚雲梨的眼神像是要殺人。
李婆婆已經緩了過來,一把將孫女兒拉在身後:「走吧,以後別再來了。我們小門小戶,高攀不起徐家的三夫人。」
綠柳冷聲道:「不管你們住在哪,甘甜都是徐家孩子,動輒對長輩甩巴掌這習慣可要不得。來人,給我好好教訓一下,教教她規矩。」
兩個婆子上前,作勢要打人。
李婆婆氣得團團轉:「你乾脆打死我算了。」
楚雲梨已經眼疾手快,上前將兩個婆子踹到地上,然後拍拍手:「好叫你知道,我能在蔣家平安長大,不是他們善良,而是我動作快,躲得也快。」
至於力道,這就更不需要解釋了,鄉下長大的姑娘家,還每年都幫著春耕秋收,沒力氣才讓人奇怪。
「趕緊滾,滾!」李婆婆急得拿起掃帚趕人,又道:「孩子她爹可說了,讓我們有事情就去找管事,他會幫忙處理。」
聽了這話,本來還要讓人動手的綠柳面色僵硬了一瞬,轉身拂袖而去。
李婆婆全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這個孽障。」她一邊拍地,一邊抹淚:「早知她是這樣的性子,當初我寧願沒有生下她,更不該讓她嫁到城裡來。」
……
楚雲梨好不容易才把人哄好,小院里的日子枯燥乏味,得閑了后,她還跑去了鋪子里。
一開始裝作什麼也不懂,然後指著某處讓綉娘修改,管事發現改完了之後確實更美,便經常過來詢問。
十來天後,兩個管事都沒發現。本來打算按部就班家賺來的銀子交給姑娘的他們,不知何時已經對這個鄉下來的丫頭心悅誠服。
等發現此事時,又覺得一切順理成章。至於鄉下丫頭不應該懂這些事……在他們看來,小主子是天賦異稟,生來就聰慧,凡事一點就透。
兩間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徐三爺聽說了也沒放在心上。他手底下自己的鋪子就有九間,分走了三成后,也還有六間,最近又打算將生意做大,自己的事情都還忙著呢。只要孩子沒受欺負就行。
*
村裡的蔣家自從小妹被接到城裡后,所有人都知道了當年的內情。
要說這柳氏心思是真的深沉,眼看自己生下來的孩子會被人欺負,她乾脆就換了一個孩子回來,又將自己的兒子送到沈家。
沈家生不出孩子,自然會將她兒子視如己出,且最後還會將家宅田地一起交給她兒子。
沈大河回了蔣家,日子很不好過。
頭上的哥哥姐姐從不拿正眼看他,認為他是家中恥辱。蔣滿倉兄弟二人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就連柳氏自己,對他的耐心也很有限。一開始還勸了勸,後來看他經常板著個臉,便也不多話了,整日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都假裝他不存在。
沈大河很不高興:「我什麼時候能回沈家?」
這話已經問了好幾遍。一開始柳氏還能耐著性子解釋,現在已經不耐煩了:「不是我不想讓你回,是不能。有人在暗地裡盯著咱們,你要是敢回去,回頭蔣家和沈家都討不了好。只看綠柳回來時那場面,就知道她夫家有多富裕,你要是不想死,就別與那樣的人家作對。」
沈大河不是孩子,已經聽得懂話,但這事也太憋屈了。
「爹娘對我很好,我沒打算回來。」
柳氏嗯了一聲:「你以後得學著做蔣家孩子。」
沈家夫妻也不敢和徐府作對,兒子被接走後,他們一直都沒有登蔣家的門,而是去了沈家的長輩家中拜訪,一連去了幾家,前兩天已經接了個剛滿周歲的孩子。
那孩子娘是沈家人,生孩子是難產,結果母死子生。這本來是件好事,奈何人心易變,孩子剛滿半歲,那邊就已經要再娶了。都說有了後娘就有后爹,這話一點都不假,孩子的尿布經常兩三天沒人換,隔著老遠就能聞到味兒。
現如今新人已經有了身孕,等那個孩子生下來,這娃兒更是沒了活路。於是,孩子外祖出面將孩子抱了回來,但家中兒媳很不高興,這才願意將孩子抱養出來。
正常滿周歲的孩子是需要大人帶著滿院子溜達的,這孩子因為躺得太多,都不大會站。夫妻倆要洗要涮,還要帶孩子玩耍,整日忙得不可開交,已經將沈大河拋到了一邊。
沈大河偷偷跑回去過,夫妻倆留他吃了飯就送客了……他如今回去是客,根本就不能多待。
可他又不願意做蔣家孩子,這院子里的氣氛太沉悶,所有人都板著個臉,好像都覺得自己吃了虧。但天地良心,他從懂事起就以為自己是沈家夫妻生的孩子,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淪為別人口中的談資。
心裡正煩躁呢,外面又開始了。
「又蹲在那兒,這孩子就是被寵壞了,什麼也不幹。」
「偷雞摸狗的,你小點聲,別惹惱了人,回頭丟了東西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種!」
最後這一句,簡直是往人的心肝上戳,戳得人生疼。
沈大河抬起頭,那倆婦人對上他目光,飛快就溜了。
他還想罵兩句呢,這會兒也只能對著空蕩蕩的院子吼了。
「有本事當面說啊!一群沒見識的長舌婦,老子才不怕你們。下一次再說,我撕了你們的嘴。」
柳氏面色複雜。
蔣滿倉躺在床上已經有七八天了,傷口結了痂,下地走動時都可以不要拐杖。
蔣滿華的傷也差不多。
這一日吃晚飯時,蔣滿倉剛端起碗就道:「趁著大家都在,有些事情還是商量一下。滿華,碼頭那邊我已經說過了,回頭不再跟船。我年紀大了,去了船上也力不從心,本來是打算明年回來休息的。現在提前一年,也差不多。這以後我不出門了,你再住在這院子里是怎麼都不合適的,回頭你找個地方搬走吧!」
說這話時,他看了一眼柳氏。
柳氏壓根不敢摻和這兄弟二人之間的事,假裝自己不知道。
吃飯的時候說這件事,實在倒胃口,尤其是飯前,這壓根就是沒想讓人吃飯嘛。
其實,蔣滿倉也想好好吃一頓飯,但家裡的人個個都有脾氣,吃完了,碗一扔就走了,最快的是蔣文樹,前後半刻鐘不到,他就會離開。
也只有在飯前才能說事。
蔣滿華認真道:「我沒想留下,真的。這裡始終是你的家,把我這些年的工錢發了,我即刻就走。」
「沒有。」蔣滿倉一提這事,臉都黑了:「你在家裡確實辛苦,但也不是白乾的。還想拿工錢,美不死你。」
「憑什麼不拿工錢?就算是長工,有吃有住有得穿,也還要拿工錢。再說我是真的把這裡當做了自己的家,幹活特別老實,從來都不偷懶。」蔣滿華振振有詞。
蔣滿倉真的生氣了,有些事情他不想說的那麼白,傷感情。可要是不說,蔣滿華就拿他當傻子。
「滿華,你還真別拿長工說事。正經的長工夜裡住在哪?你住在哪?」蔣滿倉話已經出了口,便沒什麼不好說的:「你就算是去鎮上找花娘,天天要人陪著,一月下來得花多少銀子?照這麼算,你還得往家裡付銀子,看在咱們是兄弟的份上,這事我就不提了,可你偏要逼我。」
他越說越生氣,一巴掌拍在桌上。
可這院子里的桌子之前打架時就已經散架了,柳氏乾脆多花了點銀子定做了一套石頭桌椅,這麼一拍,沒能把桌子拍動不說,反而把自己的手掌拍紅了。疼痛傳來,他愈發憤怒:「換別的男人攤上這種事,早已一刀把你砍死了。你特么的還問我要銀子,你的命要不要?不要的話,老子受累,直接送你去見閻王!」
常年在外頭混的人,說起狠話來似乎都帶上了幾分血腥之氣。蔣滿華心裡很怕,也是真的不願離開。他在這個院子里蹉跎半生,現在雙親已經不在,他沒能分到院子田地,離開了這裡,他沒地方去。
實在是這村裡的女人都要臉,哪怕需要男人幹活,也不樂意收一個男人在家裡。像柳氏這種性子的人,只能找出這麼一個來。
「我是從心裡敬重孩子他娘,從來沒把她當做花娘看。」
蔣滿倉也沒有,不然早就在外頭另有一個家了,哪裡還會回來?
一轉眼,難道孩子他娘臉色煞白,整個人搖搖欲墜。蔣滿倉怒火又添一成:「老子就是打個比方,少在這東拉西扯。」
他伸手一指:「滾出去!」
蔣滿華沉默,然後看一眼柳氏:「我……我能去哪?」
柳氏心軟,硬著頭皮道:「你先把傷養好,回頭再說。」
她挺怕蔣滿倉,其實是怕他動手。哪怕家裡所有的院子和田地都是男人賺來的又如何?
這些年照顧孩子的是她,孩子已經成年了,蔣滿倉再惱她,就算將她攆出去。兒子也不會不管她。
「砰」一聲。蔣滿倉砸了東西。
蔣文草受夠了家中的爭吵,起身就走。
正當她要進屋時,院子門口來了個人,著一身粉色衣裙,三十歲左右的年紀,描眉畫眼的,頭探進籬笆院瞧了瞧,眼睛一亮:「滿倉!」
柳氏:「……」
她眼皮一跳,心中頓生不好的預感。
當即起身板著臉質問:「你是誰?跟我孩子他爹什麼關係?為何叫得這麼親密?」
女子自來熟一般推開院子門,走到柳氏面前,滿是香味的帕子一甩,直接甩到了柳氏臉上:「肯定是有關係的呀,不然我也不會找上門。」
說完,不管柳氏難看的臉,笑吟吟走到蔣滿倉面前:「我才聽說你受傷了,緊趕慢趕,今兒才到。」說著,從懷中掏出一盒藥膏:「這是上好的傷葯,據說不會留疤,趕緊敷上。」
在外行走的人都會帶上一些傷葯,蔣滿倉一眼就認出來了她手中的藥瓶,這葯確實不錯,但價錢也高,一瓶就要一兩銀子,傷口大點的話,一次都不夠敷。
「多謝。玉娘,你是從哪聽說我受傷之事的?」
「你都不去船上了,我等來等去,等得心肝都疼了,跑去一打聽,就知道了。」玉娘說到這裡,用帕子擦了擦淚:「這才知道你個沒良心的已經回家,我就那麼讓你看不上,連道別都不肯?」
蔣滿倉嘆氣:「我也不知道回來會受傷呀。」
兩人說話時,語氣親昵,要說這二人之間沒事,傻子都不信。柳氏瞪大了眼,聽到這兒再也忍不住:「滿倉,她是誰?」
「是我在外認識的……友人,曾經照顧過我。」蔣滿倉含含糊糊道。
柳氏譏諷道:「該不會照顧到床上去了吧?這女人一看就不是良家,你可真不挑。」
在院子里眾人震驚中,蔣滿倉一臉莫名其妙,打量著柳氏。
柳氏對上他目光,當即想要上前捂住他的嘴。
可已經遲了,她還沒動,他已經道:「你在家都能找一個姘頭,我在外找,有什麼稀奇?」
柳氏:「……」
「你混賬。」
蔣滿倉不甘示弱:「你不要臉。若不是看你給我生了幾個孩子,老子早就另娶了。」
其實是蔣滿倉回來之後幾次想要將蔣滿華趕走,又看柳氏護著人家,加上被柳氏欺騙,一怒之下才脫口而出。
如果沒把這當家,也不會將辛辛苦苦賺的銀子交回家中了。
至於玉娘,那就是在外找個舒坦放鬆的地方,有地方睡覺,有人捧著他說說話罷了。
柳氏不知道他這些想法,怒氣一上頭,白眼一翻,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