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西取党項(五)

第九章 西取党項(五)

天禧四年九月二十一日,李德明領兵十二萬圍延州,立寨龍川口,兵線綿延三十里。

此時,党項官制尚未確立,部落不分大小,均以首領總其軍政,出征也以部落為基礎軍事單位。

党項來使持節立於南門外:「我王請問南朝馮樞密使。」

一披甲青壯立於城頭反問:「某金明縣令李說,敢問西平公,為何焚我金明?」

党項來使悲憤填膺,朝天怒吼:「毀我靈州千里沃野,不血此仇,誓不為人。」

「信口雌黃!」李說吼了回去,「我平夏軍來報,靈州諸渠決口,實是拓拔德明阻王師討逆之舉,而今越冬無望,又驅小部婦孺入寇延州,省其衣食,以資窮兵黷武之費,用心狠毒,甚於虎狼。」

党項來使折斷旄節:「南朝君臣無恥之尤,這官兒不當也罷。」

李說再度怒懟:「殺我人民,掠我蕃戶,苛虐部眾,敢建宮闕,僭擬帝制,哪一條不是當誅之罪?爾等享我大宋俸祿,卻又年年犯邊,與衣冠禽獸何異?」

党項來使怒擲旄節離去:「我王一日不復此仇,一日不解衣甲,一日不沾葷腥。」

……

馮拯在北城樓之上遠眺党項軍勢。

金明巡檢都監李士用在一旁詳述邊境及路上見聞。

擋在要衝的圍寨、山水砦多被夷平,屢勸不離的山民均已罹難。

金明縣聚得蕃兵三萬,大半遁入保安軍,或是散於群山之間,來延州駐守的不到八千。

党項諸部則是舉族前來,老弱婦孺在沿途要衝留守,仍有三三兩兩的小部落自龍、洪二州出,實際兵線可能長達三百里。

馮拯掩去心底隱憂,笑道:「一路辛苦,延州防守可有不足?」

李士用道:「回樞相,党項賊倉促前來,負糧不足十日之用,而我周邊堅壁清野,令其無從補給,最多圍城四日,過則不敗自潰。」

馮拯頻頻點頭,嘉許之意甚濃,但內心疑慮未減分毫。

党項兵負十日軍糧寇邊,只能是就地徵調,靈州和黃河以北的兵力未動。如果西路軍分兵回援,懸在塞外修耀德、溥樂、清遠三城的役夫又會是什麼命運?

是夜,拓拔德明渡延河,破南關城,取宋將頭顱為酒器,以臂血和酒,召各部大頭領同飲。

是夜,馮拯封堵延州城門。

次日五更,戰鼓如雷,飛梯北來。

党項兵由東西兩面同時進逼延州城,焚毀護城河外圍的鹿角木等障礙物,填陷馬坑,投石機似乎不堪重負,有氣無力的砸在城牆中央。

馮拯、李士衡親臨東門城樓押陣。

點點星光下,党項老病婦孺一手舉盾,一手負石,穿梭在箭雨之中,不斷有傷重者投水自填。

李士衡聲音發顫:「可悲可嘆。」

李說嘆道:「計相有所不知,党項歷次犯邊寇城,皆以我大宋子民為驅使,往往是城下哭聲一片,城上哭聲一片,何部署在鄜延路置圍寨以後,邊民半日即可堅壁清野,他拓拔德明只能拿屬民性命來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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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士衡問:「不止十萬吧?」

李士用道:「拓拔德明所率青壯不足十萬,加上老弱婦孺應在十二三萬左右。」

李士衡眨眨眼,沒了再問的性質。

延州兵額一萬八,加上馮拯兼職所遣,勉強兩萬人,又分為出三都屯於南關城、北關城、東關城。

好在此次用兵未征陝西役夫,城內有萬餘壯丁可供差遣。

李士用所領的八千蕃兵似乎成了最不穩定的因素。

馮拯遂招部署、鈐轄、都監以及李說、李士用等來***底,城內有猛火油五百罐,但又聲色俱厲的囑咐:「不得外傳,第一日不得使用,賊不落城頭不得使用。」

李士衡等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卻也能理解馮拯苦衷,倘若拓拔德明一驚即走,建制保持完整,恐會反吞曹瑋等來援。

午後,延州東護城河遭平。

二丈一的高度,是宋與党項的距離,也是生與死的距離,更是雙方箭矢你來我往的距離。

党項弓手悍不畏死,所釀箭雨如飛蝗般越上牆頭。

党項攻城卒樹飛梯七張,蟻附登城,先遭巨石砸落重盾,再遭滾水、金湯迎頭痛擊,帶著一聲聲慘呼跌入無底深淵。

僥倖不死更痛苦,眼睜睜的看著昔日同袍互相踐踏,臟器、四肢、腦漿遍地,繪織出一副人間煉獄。

一根撞木挾風雷之勢沖向東門,倒在拋石機射程之內,党項卒蜂擁而上,再接再厲……

是夜,西護城河平。

北面高山、南面延河依舊。

城東是一地無人收斂的屍骸,還有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求死聲。

投石機仍在不知疲倦的換石試投,偶爾已能躍上城頭。

雙方均留有餘地。

宋軍弩、叉竿、滾木未動。

拓拔德明則希望以延州城的慘烈吸引周邊來援,即便拿不下延州城也能有個交代,但周邊靜的出奇。

九月二十三日。

党項樹飛梯三十七架,攻城卒負土趨城,其中不乏婦孺身影,從清晨到日暮,登梯則棄土,二丈一的高度漸漸變成一丈五,屍山血海之上似乎有了一條生路。

最先告破的卻是東門吊門,在撞車、撞木的輪番衝刺下分崩離析,空留兩根鐵鎖晃來晃去,城下歡呼聲雷動。

意料之中的城門沒有出現,而是嚴嚴實實的泥土。

滾木如雨,將趨至東門的党項卒死死壓在上面,一點也不在乎那已經不到一丈的城牆高度。

只需縱馬一躍!

党項士氣大振,令旗一搖,精銳盡出,衰落至極點的士氣瞬間膨脹至。

一桶燈油自東門樓潑下,點燃橫七豎八的滾木,重傷未死之人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生命力,在將夜不夜時綻放。

又一桶燈油潑下,火光更盛,似乎在為党項大小部族指引方向,那是一條屍摞屍的不歸路,隱隱伴有羌笛、羌調。

鬥志散盡,鳴金收兵。

馮拯拉著李士用讚不絕口:「不錯,有勇有謀,猛火油能用就不用!」

李士用道:「當不起樞相盛讚,請樞相許下官帶隊下城清理,以安賊心。」

馮拯略一沉吟,搖了搖頭:「過猶不及,難以把握,拓拔德明恐在打其部屬主意,無須盡善盡美。」

是夜,子時。

拓拔德明退往龍川口,一心求次。

五百里之外的鹽州城迎來一群不速之客,仁多阿狸、王德用率眾倉皇扣門,言「王崩於延州城下」,換來的卻是一陣箭雨。

王德用左肩受了點皮肉傷,怨聲載道:「想一出,是一出,也不管可不可行。」

仁多阿狸若有所思:「監軍一直囑咐我們要盡一切可能多嘗試,並不是希望騙過對方,而是想讓對方生出防範心理,西平公這個人……疑心很重……」

王德用兩眼一眯:「讓拓拔德明有家不敢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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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禧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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