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西取党項 (七)
「
拓拔德明折戟延州,一直等不到招降的銀州守將硬著頭皮請降,何亮、藍繼宗遂破神堆驛,並會麒府路兵困石州,圍三闕一,許其與夏州通聯。
大勝?
曹瑋不這樣認為,西路回援延州禁軍五萬,另有熟悉地形的緣邊漢蕃弓手兩千,以有心算無心,仍然錄得四千餘死、六千多傷。
若非周文質來援及時,很可能打成一比一的死傷比。
正面對戰絕對是勝仗,伏擊戰打成這樣真算不上。
曹瑋謹慎有餘,放過党項先鋒,截中軍而擊,可他高估了禁軍戰力,演武十五年,空有其表,血氣太少。
延州境內戰事一結束,江德明就開始拚命找借口:山勢險峻、所部難以齊進,金明砦李士彬貽誤戰機、坐等禁軍先出,賊氣未泄、其眾有八九萬之多,禁軍戰力遜於蕃兵……
曹瑋平生第一次覺得監軍也有可取之處,不管怎麼說,必須先讓死者無後顧之憂,而生者能有所期盼。
周文質的表現最為璀璨奪目,三百里奔襲,借圍寨就糧,先驅拓拔德明所遣先鋒衝散十里井一帶党項守軍,再直擊拓拔德明所在中軍,遭遇戰又成伏擊戰,党項兵爭相逃命。
宋軍已佔據絕對優勢,卻受制於兵力不足,止步於十里井、長城嶺。
党項大小部落遍布山野,直奔龍州、洪州。
曹瑋與周文質會兵長城嶺,心有不甘道:「可惜了。」
「有什麼可惜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周文質懶洋洋的靠在嶺下的一塊山石上,「十里井、長城嶺一帶屯以重兵,拓拔德明還敢深入?再說了,洪州、龍州現階段不在我軍謀奪範疇之內,沒必要冒險一試。」
曹瑋問:「擔心契丹介入?」
周文質點頭道:「契丹國主不待見拓拔德明,也不會坐視我大宋平叛,但若雙方僵持不下,他會很願意鷸蚌相爭。拿下銀州、鹽州,我們得把這個僵持狀態保持到十二月,之後雪融,水漲而地面泥濘,會有四個月的空檔期,即便契丹主願意拉拓拔德明一把……咦?擊鼓!上馬!」
不遠處,直奔洪州而去的党項潰兵忽然一陣騷動,甚至不顧一切的回頭。
「王德用混在洪州城外,可能是發現趙德明了,請曹部署護某後路,凡三百人以上潰兵悉留之。」周文質一馬當先,「收刀,傷及無辜者不計軍賞,誅拓拔德明者,拜定難軍節度使,賜錢百萬緡。」
宋夏邊境又再沸騰,漫山遍野都是懸賞聲,千騎卷平崗,直奔騷動處。
一刻前,洪州南郊。
難民、潰兵無處不在,哀泣有如悶雷,似在醞釀一場狂風暴雨。
這些大小部落本被洪州守將驅至北面的荒漠地帶,卻因水源枯竭,不得不繞到南郊報團取暖,至少可以宰馬、宰牛度日。
其眾之廣,不僅令洪州守將忌憚,也讓不得城入的潰兵找到幾分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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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隊百餘騎的潰兵倉皇而歸,迎來數千雙翹首以盼的目光。
「阿移?」這一次,有人心想事成。
潰兵中的那人肩膀只是微微一抖,依然徑直向北。
「嗖」的一聲,一枝弩箭釘在那人左肩,他用力一夾馬腹趴在馬背上,徹底隱去身影,像是另一枝弩箭疾射而去。
半數隨從組成兩道人牆遮蔽後方視線,半數隨從掉頭沖向行刺者。
「誅李逆,賜錢百萬緡!」
仁多阿狸飛身上馬,棄弩挽弓,一往無前。
王德用一邊跟進,一邊破口大罵,「曹逆娘,讓老子冷靜了一路!你怎麼不冷靜?」
散落在四周的三百餘騎紛紛亮出兵器,爭相高呼:「誅李逆,賜錢百萬緡!」
洪州南郊亂成一團,彷彿處處都是心懷不軌者,潰兵、老弱婦孺無不陷入迷茫和絕望,刀槍加身方夢醒,憑著本能沖向互不相識的持械者,殺人以自保。
城門大開,披甲輕騎蜂擁而出。
中箭那人反而掉頭西去,扔下一句冷冰冰的怒吼:「不留活口!」
仁多阿狸猛的一勒馬韁,南折數十步再向西,「箭頭有毒,李逆必死,爾等三思!」
王德用調頭沖向洪州守軍,言辭更具煽動性:「李逆大開殺戒,爾等束手待斃?隨我殺一賊!給米一石。」
混入南郊的宋軍頓時一分為二,韋州降卒緊咬拓拔德明不放,王德用所部則裹挾潰兵、婦孺遲滯洪州守軍。
敵我難分,站著難逃刀劍,倒下難逃踐踏,左右都是一死,又是一幅見人就殺的末日景象。
「棄械跪地者不殺!誅拓拔德明者,拜定難軍節度使,賜錢百萬緡。」
宋軍來援及時,聲勢驚人。
王德用緊繃的神經一松,後背挨了一槍,隔著鐵甲都能感到錐心之痛,墜馬剎那,心中抱有一大仇未報的遺憾,敵槍卻遲遲不落,一股暖熱突然滴在頸間、一顆人頭落在眼前。
「米一石?」一個滿臉污穢、懷抱襁褓的婦人持刀問。
「米一石!」王德用拚命點頭,右手扯掉身上胡服,左手拉著婦人跪在地上,並招呼倖存同袍棄械,以免友軍誤傷。
「是兩石。」那婦人又從腰間取下一首級,魂不守舍的喃喃自語,「這是我男人的,換兩石米,好讓娃兒長大,看看這個不讓人活的世道……」
「想什麼呢?孩子都生了?」周文質疾馳而來。
「拓拔德明中了一箭,阿狸正往西追。」王德用猛的一個激靈。
「這裡就交給你了。」周文質匆匆離去。
王德用悵然若失。
腳下生靈塗炭,党項洪州守軍則在城門處砍殺爭道同胞。
誰是人?誰是禽獸?
這不讓人活的世道!
黃昏。
宋軍在長城嶺、十里井各設一糜粥棚,一日兩餐,許孩童飽腹……
周文質遲遲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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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瑋、王德用望眼欲穿,卻先等來後方驚變:東路禁軍、金明砦蕃兵因爭搶俘虜而大打出手,十七人死。
周文質、仁多阿狸空手而歸,但七日之後,党項鹽州守將咩米懷玉卻因延誤趙德明入城而向耀德城請降。
石普也被劉緯神棍式的演繹所驚,猶豫了三個月,還是問出心底疑問:「聽聞嘉瑞極擅推步、觀星之術?可否指點一二!」
劉緯氣急敗壞:「人性!那是人性!咩米懷玉雖是拓拔德明次妻之族,但名下精兵遭奪,而且傷亡大半,縱無怨恨之心,也有不平之心吧?就算兩者皆無,他拓拔德明能信?人性經不起揣摩,哪怕是一丁點的遲疑,都足以顛覆人的信任。何況他拓拔德明玩了半輩子的陰謀詭計,即便有所安撫、承諾,誰又敢信?」
石普觸類旁通:「嘉瑞也是這樣?」
劉緯惱羞成怒:「老子跟你們不一樣,老子不求功名,只想少死人,無欲則剛,無私則天地寬,不懼人算計。」
石普話裡有話:「明後年就能拜相了,年僅二十八,不宜求,也不能求。」
劉緯不屑一顧道:「老子志在四海,三十辭官,遨遊天下。」
石普反唇相譏:「先把令妹嫁出去再說。」
劉嬌時年二十一,至今無人登門議親。
劉緯氣勢全無,外強中乾:「二十六七才是女子成親的最佳年齡。」
是夜,一封私信隨詔敕至。
衛紹欽卒,遺書就一句話:半生為佛困,半生為情困,某不負君所託,望君亦不負人。
劉緯伏地南拜,泣不成聲。
十月十六日。
周文質、曹瑋領騎兵五萬、步兵三萬、蕃兵三萬、銀州降軍五千進駐鹽州,破烏池,廢白池城。
至此,長城以南,僅靈武未克,彷彿又見秦時月。
是日,劉緯請立西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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