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面目猙獰的莊院
山坡上的人哭喊著,都跑向了自己的家裡,只是剩下了林半仙和他兩個徒弟。父親不斷的向下刨土,在地下一尺多處,終於看見了大哥的臉頰,他們四人合力將大哥刨了出來。此時大哥還有氣息,但是任眾人怎麼呼喊,他都遲遲不肯醒來。這時林半仙抓起一把黃土,放在大哥的心窩子處,嘴裡念道「今個收的人已經夠多了,把這娃娃放下,改明我讓這個娃娃給你們獻上個四合同府邸」。剛念叨完,就用手中的羅盤在大哥的腦門猛上敲了三下,大哥突然睜開了眼睛,急促的呼吸起來。
後來大哥回憶到:他在昏迷的時候,只記得有兩個人,一個穿著白衣服,另一個穿著黑衣服。把他的手用繩子拉著一直向前走,他想喊父親,卻又發不出任何聲音。後來被什麼東西猛烈的撞擊了三下,他就醒來了。大哥是大年三十晚上出生的,院子里的第一聲公雞鳴啼和他的人生第一次啼哭,幾乎是同時進行的。雞鳴便是過了夜,年三十晚上過夜便是過了年,正好今年又是猴年。往前推九個月也正好是四月,按我們這裡的說法就是農曆的四月是屬猴人的犯月,有句俗語是「四月的猴子滿山溜」。像這樣命格的人也會被稱之為——血敗子(對父母、身邊人的壽命很不利)。剛出生爺爺就對父親說「這個娃娃命格太強,輕著傷及你們兩口子,重則還會禍及他人,但他自己卻能屢屢脫險」。父親對爺爺的話表面上不在乎,然而心裡始終覺得有一絲不安。大哥的名字也是爺爺取的,雞鳴也是天明,以「鳴或明」為名。再加上我們這輩正好是「天」字輩,爺爺說大哥五行卻「金」,因此又取了金字旁的「銘」。
因為家裡辦喪事,所以也來了許多人,待大哥醒后,眾人急促的跑回家裡查看情況。
黃土高原的人民大多數都居住的是窯洞,我們這裡屬於黃土高原地形——梁峁地區,大多都是山。因此人們會在陰陽先生的指導下,在風水較好的山底選一處,八九丈寬的距離,向山腰挖進。多餘的土就墊在山底,直到挖出一個有五六丈高的垂直面。然後在這個垂直面上在挖三個窯洞,窯洞門口的高度大多有一丈七八,窯低有一丈左右,通常窯深度是三丈多。墊在山低的土剛好和挖進去的面,形成一個寬敞的大院子,有錢的人會在院子里蓋上三間大瓦房。人們還會用挖出來的新土打成土基子,用來箍窯,這樣使得窯洞更加堅固。像這樣的一處完整的莊院需要三、五個精裝的勞力幹上兩年左右才能竣工,所以一套好的院子用上幾代人,也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無論優秀的人類「築巢傑作」,都經不起大自然的考驗。當父親和大哥、陰陽先生以及他的兩個徒弟趕到家時,原來精緻的莊院已經面目全非。莊院上面的山移了位,也就是所謂的山體滑坡。從山頂滾下來的土將整著院子覆蓋,原有的窯洞、瓦房早已蕩然無存。新的土層形成了一個新的山坡,甚至沒有一點生命跡象,更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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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農村紅白喜事那熱鬧非凡的景象。村子里也到處都是殘垣斷壁。
幸運的是我的母親,因為當時做餄餎面的韭菜不夠,提著籮筐去離家不遠處的田地里割韭菜去了,才躲開了這場天災。但她早已被股毀天滅地的力量嚇的癱軟在地。直到看見了父親他們才緩過神,便跌跌絆絆的跑向大哥,將大哥一把攬入懷中。更咽了半天也沒有說出一句話,只是驚慌的一邊又一遍的用手擦去大哥臉上的泥土。然後站起身來走到父親跟前,遲疑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就暈倒在父親的懷裡。
在我家莊院里的人,除母親外無一倖免。眾人看著眼前的這一幕,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將村子里所有的倖存者聚在一起商議,將所埋在我家院子的屍首一一挖出來。一方面因為倖存者的親人大多數也被埋在我家院子里。另一方面則是林半仙說,假如就這樣放任不管,對活下來的人和死去的人都不利。原本村子里有一百多個青年勞力,而今剩下的年輕男人只有四十多個。能來幫忙挖出屍首的人就十來個人。其餘的年輕男人有的是在地震中受了傷,有的則是因為失去親人而不能從悲痛中走出來,整日萎靡不振。
開始清理到的便是我家的那三間瓦房,眾人將塌陷的瓦木一點點的移出。瓦房裡的炕早已坍塌,上面坐著四名玩花牌的老頭,可能是被倒塌的牆壁瞬間壓埋,他們手裡還攥著花牌,嘴裡咬著煙斗,而且在他們的臉上沒有死亡所帶來的那種痛苦的表情。院子里的二十多名人,幾乎都是被山上下來的土掩埋掉的,因為他們的嘴裡和鼻腔都是土,身體上也沒有傷痕。
這十幾個年輕男人,足足挖挖了十天才將院子里的所有屍首清理出來,男女老少一共二十八人。剩下的工作便是對我家三口窯洞的清理,眾人想窯洞的清除挖掘工作,肯定要比清理院子的難度高很多。最先開挖掘的是中間的那口窯洞,因為這口窯洞里是布置靈堂的,裡面放著爺爺的棺槨。剛挖到門檻時,就發現了大量的血土。眾人正要進一步經行處理時,父親這個同眾人一起從事挖掘工作十天的漢子,在這時突然的暈厥了過去。因為他看到了那張同他二十多年歡聲笑語、一起長大弟弟的臉,這具屍首便是二叔。二叔是被門口踏下來的過門石壓在下面,他的口裡、耳朵里到處都是血塊,兩個眼球好像要蹦出來一樣,雙手如同鷹爪一樣,緊緊抓在地面上。腰部被過門石砸斷,瘮人的肋骨從皮肉中撕裂出來,一根根屹立在血土之中......
眾人將二叔身上的過門石挪開,再將門口的土和二叔的屍首清理出來,就進入到了窯內。這口窯除了門口塌陷以外,窯內卻沒有任何塌方,但是在爺爺的棺槨傍依然躺著五具屍體。這五具屍首也沒有任何傷痕,他們是被門口踏下來的土堵在了裡面,而裡面的空氣不流通,窯內的氧氣慢慢消耗殆盡,他們也隨之被活活悶死在裡面。而二叔可能是正要逃出時,正好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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坍塌被過門石砸中。「過門石」是放在門正上方的一塊完整的石頭,大約有二三百斤重,一般會被兩邊的磚頭固定的十分牢固,也非人力所搬動。安裝時都需五六個大小伙合力才能放置到相應的位置。
莊院里左邊的窯是過喪事,用來燒火做飯的地方,一般是女人們的聚居地。這口窯也只是被所踏下來的土堵住了門口。進入窯門口的右側是一個寬五尺、長七尺的炕,炕上有三具女屍,她們捲縮在炕角都捂著嘴鼻。再往裡走便是灶台,台上趴著兩個女屍,她們也用手捂著嘴。灶台下的小板凳上坐著一個女的,頭靠在牆上,懷裡抱著一個兩歲多的孩子,雖然已經過了十天,但是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眼淚流過臉頰的痕迹。她們之所以都捂著嘴鼻,可能山體滑坡堵住了煙囪。使得煙不能被排放到外界,灶台里的可燃物消耗了窯內很多的氧氣,產生了煙霧,將其嗆至不能呼吸,便在黑暗而有限的空間里,一分一秒的等到了死亡。右邊的窯因為放的是穀物,沒有人出入,所以也就沒有生命在這裡隕落。
這年村子里漫山遍野都是新起的墳頭,有些墳頭裡埋著的是屍骨,有些只是一個簡單的衣冠冢,因為好些人被直接埋在了地震是開裂的地縫裡,幾乎是沒有可能將他們挖出。那三個給爺爺的打墳的小夥子也長眠於地下了。起初父親可能對他們三抱有愧疚之心,決心一定要在地縫中挖出他們的屍骨,給他們家裡人一個交代。可是挖了三四丈也沒有找到他們,甚至連任何關於他們屍骨的蛛絲馬跡也沒發現。後來那三小伙的家人也勸說讓父親放棄,加以這段時間以來父親的身體,也早已不允許他有高強度的勞作了。而父親雖然放棄挖掘,但事後便在那兒堆起三個和墳墓差不多大的土堆,還要求族裡我的侄子們在此祭拜,並承諾出以後年年如此。
大哥也在這次災難中變得不在那麼頑皮。但是他那顆爭強好勝的心依然沒有改變,發生災難以來他便一直跟在父親的身旁,幫父親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這場災難不光帶走了村裡人的生命,就連日常生活的物資也銷毀了大半。村民們所依靠的生產工具——牲畜,所傷亡的十有七八,地里的莊稼大多數也被糟蹋的不成樣子。那些莊院完全坍塌的家庭,還沒能來得及新修窯洞,往常都睡在露天低下的。但是入了秋之後,天氣漸漸轉涼。有些人為了避寒,只是在比較避風的山下挖一個四尺多高的洞,洞口用草綁成捆堵住,便成了他們臨時卧室。
我家還是住在那個被清理出來的院子里,父親把各個坍塌的窯進行了修補,三口窯都住進了人。一口是父親、母親和大哥住,其餘兩口都給村裡家中沒有勞力的兩家住。當寒冬來襲時,能有一口暖和的窯洞住宿,便是最大的欣慰。誰人還會想起窯洞里過去上演的那一幕幕「慘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