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7不是好人
她給科林寫了信。
信里,大概講述這裡的情況,並且問問他對於她送的東西的感受。
信過去要很久,回來也很久。
趙元樂便在這逐漸炎熱的夏天,如往常般做事。
而整體的環境確實越來越緊張了。
哪怕有須豬一天到晚在村子附近巡邏,也還是擋不住進來偷菜的人。
當趙元樂第不知道多少次抓到來偷菜的人後,心情也是很無奈的。
她看著面前這黃皮寡瘦,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的老人,也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村口,這人身旁是一堆剛偷的菜,他不住的往地上磕頭。
「妹娃啊,我求求你了,我家三個孫子,再吃不上東西,就要餓死了。」
他搶不過那些挖野菜的壯漢,也沒有錢去那些糧商家中買米面。
找人借,誰能借啊?誰不怕被餓死?
趙元樂皺著眉頭。
「你是哪個村的?」
這人指了指南邊。
「就還過去,二十里路,那個黑熊溝里。」
趙元樂:「那不是靠山嗎,山上沒東西嗎?」
這人無奈:「我搶不過他們。」
趙元樂看著那些菜,嘆了口氣。
其實這個問題,她之前認真想過,也和自己家裡人商量過,卻一直沒有一個特別合適的解決辦法。
挨餓的人很多,不止這一家。
如果按照這個天氣熱下去,之後只會更多。
自家的體格擺在這裡,沒有人會相信她家沒糧食,人人都知道,這裡還有菜,有肉有糧食。
即使她可以說是惡名遠揚,也擋不住要餓死的人的求生慾望。
他們註定會前仆後繼的來。
趙元樂看向旁邊的村民,老族長站在那裡。
他滿是皺紋的眉頭也沒有鬆開過。
到時候,也不止是這一家的事兒,是整個村子的事兒。
他們這個村子,現在就是比周圍的村子都要富,誰都知道這邊富,都打著主意。
但老族長的年齡到底是擺在那裡,這類事情,他早經歷過了。
其實要解決,也很簡單。
只有一個辦法,狠心,絕對不能開那個善心的口子。
自己的村子,得團結在一起,把自己村裡的糧食和水都保管好,然後嚴防死守,不允許外人進來,也不許給外人分糧食。
一直挨餓的人,就算再發狂,力氣也就在那兒,真打起來了,一般是打不過的。
所以…
老族長走到趙元樂這邊,嘆了口氣。
「樂樂啊,這是外人,不是咱們自己村子里的人,這個口子,咱們就不能開。
幫一個成,幫一個村子,你行嗎?
就算你行,大不了我們都少吃點,也就勉勉強強過去了,可這不止一個村子啊,這百靈縣多少個村子?
關鍵,這也不止咱們一個縣啊,隔壁縣呢?」
趙元樂聽著老族長的話,暫時沒有反駁。
道理她是懂的。
但是…她做那麼多準備,並不是準備現在就光看著的。
看一眼天色,趙元樂:「今年旱,明年還會旱嗎?」
老族長咳嗽一聲,吧唧了一下自己的煙桿,嘆了口氣。
「這個說不準啊。」
最長的是,一旱三年,人差不多是死光了。
趙元樂:「咱們這裡還靠著河,河幹了嗎?」
老族長:「河是沒完全乾啊,可是種糧食的水沒了,沒糧食了,沒吃的了。」
趙元樂點點頭。
「現在好多糧食是沒了。」
但並不是真的沒有糧食。
這些人沒糧食吃,是因為他們窮,沒有存著糧食。
而存著糧食的人,也不少。
趙元樂看著眼前這個枯瘦的可憐老人,問:「這些菜,夠吃幾天?」
老人想了想,道:「省著點吃,能吃個三五天吧。」
趙元樂:「吃完后呢?」
老人沉默了。
趙元樂又問:「假如我好心,給了你一袋糧食,你能安全搬回去嗎,會不會被其他人偷了,搶了?」
老人繼續保持沉默。
龜裂黢黑的手指砸了砸腦袋。
「我有啥子辦法啊!」
本來湊合著,還能活下去,誰知道老天爺忽然就這麼發狠,現在他也不知道要怎麼辦了,就知道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趙元樂看著太陽。
「現在是六月,最遲,九月就能下雨。」
當然,就算九月下雨了,也有很多人連種子都沒了,還是沒有糧食吃。
這個時候,他們應該就要賣田土了,沒有田土的,就賣身。
這都是老傳統了。
所以……
趙元樂已經算好了。
她存的糧食,夠自己家裡人,夠村子里所有人吃,吃完這一年,並且還能留下不少的種子。
把村子里不同人家的存糧算起來,大概能解決兩百以內人的口糧。
總結的來說,老族長說的話是對的,這個口子壓根就不能開。
老族長:「九月大概是能下雨,可是這一場雨兩場雨的也不頂用。」
趙元樂點點頭,便看向這個老人。
「你自己回去吧,以後別來。」
老人一雙混濁的眼中滿是絕望,看的趙元樂有點心酸。
他顫顫巍巍從地上爬起來,佝僂著腰,低著頭走開了。
趙元樂看向圍觀的村民,覺得有些話必須說了。
「大傢伙現在也看到了,咱們村子可是不少人都盯著,他們可不止是盯的我們家。
我這個人呢,也沒那麼想當個好人,首先肯定是想我們自己村子能把這關渡過。」
老族長鬆了口氣,他點頭:「是啊,咱們村子得擰成一根繩。」
趙元樂:「那麼從現在開始,咱們就開始安排一下,每天最好都有人巡邏,最少三個人一起,輪換著來。」
老族長:「這個事兒,大傢伙沒問題吧?」
自然是沒問題。
趙元樂:「還有,現在加把勁,進村的路上都給弄些柵欄,上面呢,就用豬場周圍有刺的滕纏上,當然了,其他的能擋人的都可以。」
老族長:「這個好。」
趙元樂笑笑,看向老族長。
「那老族長,這個就由你來安排了,行吧?」
老族長拿著煙槍,擺擺手:「沒問題,這個絕對沒問題。」
趙元樂看向自家豬廠。
「現在呢,我們家還有些豬,沼氣還能用,你們也用不著給什麼豬草了,就來用吧,反正不用也攢不下來。」
這下,村子里的人高興了。
趙元樂:「還有三個月,這三個月過去了,就不用這樣了。
不過這三個月,肯定是越來越難的,覬覦咱們村子的人,肯定越來越多,你們要做好準備。」
一旁的趙牛兒開口:「沒事兒,有那些豬呢,還有你呢。」
趙元樂笑笑:「也別都指望我,我只是一個人。」
趙牛兒:「這不還有你爹嗎?還有咱們這麼多人呢,一定不讓外村人來欺負咱們。」
趙元樂點點頭,擺擺手。
「那就這麼說了,其他的東西,後面再商量。」
說完,她回到家中,很快翻出來一個小冊子,拿起筆就開始計算。
這一張小冊子上,記錄著縣裡各個村子各個鎮子的常住人口,同時也記錄了幾乎所有的交稅大戶,那些個地主,商人。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餓死人。
她的那些糧食,捨得給那些吃不上飯的人。
但給了又怎麼樣,給了他們也把持不住,還是要被偷被搶,而且數量有限。
所以啊,她更想是將這些糧食留下來,等到九月之後,再找好合適的方式分出去。
那麼,這段時間,這些人吃什麼呢?
趙元樂冷哼一聲。
上政治課的時候,有一句話她記得很清楚。
生產力過剩是經濟危機的本質特徵,但這個過剩,是相對過剩。
而現在,因為天氣不穩定產生的飢荒,也並不是因為糧食真的不夠,是有些人拿出來的糧食不夠。
趙元樂的筆在紙上刷刷的。
根據她幾年的經驗,清楚這人要是想餓不死,至少需要吃多少糧食。
按照這個結果算下來,大概需要多少糧食,才能讓大部分人都能撐過去,也就有個差不離的數目。
算好了不同村子所需要糧食的數目,趙元樂將紙條揣進了懷裡。
夜深人靜時候,她將衣服換了一身,腦袋用布巾包了起來,臉上還帶了個面罩。
晚上還在守崗的須豬,跟在了趙元樂身後。
趙元樂一個眼神,它們便又回去了。
再將二郎神也趕了回去,趙元樂直奔一戶人家。
輕鬆的躲過這裡守夜的長工,翻過院牆,趙元樂聞著味道,直接落在這戶人家存糧食的地方。
她現在得承認,她確實不是個好人。
她可以將自己家存的糧食分出去,但是她沒有資格要求別人也做好人,也將糧食分出去。
可這種時候,她也不想當什麼講道理的人了。
跟人命比起來,有些道理就沒有那麼重要了。
她清楚這戶人家有多少人,也清楚這些人總共能吃多少糧食。
那麼,就將他們足夠的口糧留下來就是了。
其餘的……
趙元樂也不著急,她先將這裡的糧食數量大概估算出來,然後離開這裡,奔著另外一戶人家過去。
她的腳力快,一個時辰能跑個六十里路,除開其中找糧食的時間,一個晚上,她折返了快兩百里地,將這範圍內的地主家糧食都摸了個底。
以此類推,她在後續的九個晚上,跑完不同方向,以自己村子為圓心,方圓一百里為半徑,將這塊面積里基本上所有的情況摸清楚了。
這也就是百靈縣的面積了,甚至還超過了一些。
摸清楚大概的情況,將他們的糧食算了算,趙元樂覺得,這些糧食完全能夠將這次的情況撐過去啊,並且還是在留給這些地主啊,糧商家足夠口糧的情況下。
既然如此,她便開始行動了。
她的行動,十分的簡單暴力。
那就是,一個人,單槍匹馬,帶著許多個大號的口袋,潛進去這些人的家裡,將糧食給偷出來,然後就在附近分發。
當然,她會象徵性的留下些金子,也就那麼一兩二兩的。
多的她也沒有了,畢竟這都是她的血汗錢。
至於分發糧食,也就更簡單了。
一戶人家幾口人,她直接跳進去看,然後留下差不多的糧食,粗著嗓子叮囑一番,便迅速去下一家。
這樣做了幾晚上,如趙元樂所料,周圍就都亂套了。
不僅自己村子里,其他村子也是一堆人討論的。
得了糧食的人家,自然是把糧食藏好了,死不承認自家得了糧食。
其餘人家,反正也不是自家吃虧,自然不會那麼壞去告發,大家都裝不知道。
而何縣長看著自己桌前一堆又一堆的訟紙,腦袋大了。
這是哪兒來的飛賊啊,還搞劫富濟貧這一套,還留點金子以示慰問,這是幹嘛呢?
隨著訟紙越來越多,何縣長發現,人家這飛賊還挺有計劃的,每次偷糧食的總額加起來還都一樣。
挑燈夜戰的何縣長:「這一定是團伙作案。」
回到在家的趙元樂,換好衣服,躺在床上,打了個噴嚏。
「肯定是那些被我偷的地主在罵我。」
罵就罵吧,罵她也要偷。
這些事情傳的很快,不出兩天,那些個沒被偷的人家裡,便多了許多護院打手,白天黑夜的守著。
但是沒用。
趙元樂不僅在晚上看得清,反應也很靈敏,下手也很有經驗了。
於是乎,這些財主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候,看到的,就是昏睡一地的打手,和被搬的差不多的糧倉。
又偷了一晚上后,第二天晚上,趙元樂就發現,這一片地方的人,把糧食都藏起來了。
但還是沒用。
她鼻子靈啊。
無論是藏哪兒都能給弄出來,就算那門口堵著再大的石頭都能搬動。
就這樣,等到六月底,她就將糧食的再分配做的差不多了,就還剩下縣裡的沒偷了。
而縣裡大部分人家,基本上都有了不被餓死的口糧。
當然,吃的多飽那是不可能的,勒緊隔肚皮過得去就成。
這時,全縣的地主財主糧商大戶人家,全都聚集在一起,帶著一堆的家丁,在公安部鬧開了。
王保長首當其衝。
他嚷的聲嘶力竭。
「何縣長!你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這個飛賊,必須得把他們抓住!」
何縣長訕笑:「這個,王保長,你先不要激動。」
王保長很激動。
「都給我偷的差不多了,連一兩金子都沒給我留!憑什麼啊?他們都留了金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