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我會殺死每一條時間線上的你
顯而易見的是,循環者死了。
金色的碎塊在眾人面前堆砌成三百丈的高山,趙海洋用生命換來的金色大爆炸,同樣也帶走了謝治的生命。
但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懷疑:「謝治,真的死了嗎?」
那個叱吒風雲的循環者,那個將整個巨大月亮世界攪得天翻地覆、將整個世界玩弄在自己手心裡的魔頭,真的再也不會復活了?只憑趙海洋一個人的力量?
還是說……他又只是像之前幾次、幾十次、乃至無數循環中的幾萬次那樣,只是短暫的失敗,最終仍將捲土重來?
蘇諾不知道,或者說,在場的所有調停者,都不知道。
在過去的二十年間,從天庭還是調解法庭的舊世界,到新世界的浮世十二年,調停員們從知曉這天地間有一位循環者開始,就一直致力於參與對循環者的圍獵,但直到龍城天帝最終將謝治封印於北海,開啟名為浮世的新紀元,調解法庭針對謝治的二十七次圍獵,沒有一次是成功的。
謝治就好像開啟了上帝模式一樣,他總能第一時間知道圍獵方接下來的謀划是什麼樣的,即使十二名調停員傾巢而出,他依舊可以提前一個身位脫離圍殺,甚至於,他還會在離開之前留下嘲諷的訊息,嘲諷調停員們的無能。
而即使調停員們有幸在謝治離開圍獵範圍之前捉到他,便能夠親身感受到來自循環者暴風驟雨一般的壓迫力,除了戰鬥特化的武神趙海洋能夠與他稍微過上兩招,其他超人,在他的手下幾乎走不過兩個回合,哪怕是如今已成為天帝的趙龍城。
蘇諾有幸感受過那種壓倒性的威力,只是一個對視,自己就彷彿孤身一人置身於上萬米深的深海,四面八方都是無窮無盡的絕望,而那種絕望甚至不足循環者全部情緒能量的百分之一。
蘇諾完全想象不出任何一種能夠戰勝循環者的辦法,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那是蘇諾的第一萬兩千六百次死亡,那次死亡后,蘇諾從生死交界的虛無迷宮裡復活,花了整整三個星期。
所以,謝治……真的死了嗎?
令蘇諾驚懼的問題又一次盤旋在他的腦海,這讓他不禁想起了同行的清虛道長。
清虛道長是所有調停員里對圍獵活動抱有最大消極態度的調停員。
他不止一次地告訴其他調停者:循環者是殺不死的。
「即使我們真的能短暫地殺死調停者,我們殺死的,也只不過是循環者在這次循環里的一次投影,循環者之所以恐怖,其真正恐怖的地方也就在這裡,他近乎全知全能,近乎無法被任何人戰勝,而即便你戰勝了他,即便你殺死了他,在殺死他的那一刻,在他成為屍體的那一刻,這條『循環者能夠被殺死』的時間線也就迎來了終末,而後對我們而言,時間又來到了我們遭遇他之前。」
蘇諾轉過頭,看向同行的清虛道長,卻發現此刻清虛道長面色發白,冷汗涔涔,儼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彷彿他正在直面一場足以擊垮超人心智的絕望。
蘇諾走上前去,扶穩清虛道長:「清虛,你還好嗎?」
但回應他的卻是緊緊抓住他胳膊的雙手,和近乎刺進他血肉里的、來自清虛道長的指甲:
「趙海洋殺死了循環者!趙海洋殺死了循環者!趙海洋!他怎麼敢殺死循環者!?」
「整個天庭的分散式循環功能能夠生效的唯一原因,就是謝治還活著,他怎麼敢殺死循環者?!!」
「我們都會死的!蘇諾!這一次我們都會死的!我感受到了體內循環力量的流失了!循環的權柄正在向謝治的遺體聚集!並且越來越快!」
「等到所有分散的權柄全部聚合到那座肉山上,新一輪循環就會開啟,整個世界都會重置!而世界重置之後謝治第一件要做的事情,絕對是把我們當中的所有人都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殺!」
蘇諾聞言心頭也是一震,但比起清虛言語里的對趙海洋的憤怒與失望,他更能感受到的,是那些憤怒與失望背後的、名為無能為力的恐懼。
是啊,循環的權柄正在從每個調停員體內流失,當蘇諾集中精神力,也能夠看見,天空中那些流動著的「氣」,正從四面八方吹拂而來,而中心點,正是那座金色的肉山。
「咚!」
蘇諾聽見了一聲沉悶的巨響,那聲響,聽著像從密閉容器里傳來的鼓聲,又像是沉悶的心跳。
那心跳聲正是從面前的金色肉山裡傳來的!
而就在這一聲心跳之後,四面八方向著中心點流動的循環之氣,流速陡然增大了起來,調停員們感受到身邊颳起了狂風,那狂風並非從某個方向襲來的,而是從任何一個方向朝著中心點席捲的狂潮,一時間,海面上激起千層浪,在那金色的肉山周圍,百丈的海浪將肉山團團包圍!向內擠壓!
「循環權柄回歸了!這才僅僅過去了不到一分鐘!」
蘇諾心頭大震,來自清虛道長絕望的預言正在迅速地變為現實,但即使自己已經在這十二年間成長到了第五步,卻依舊什麼也做不到,面對眼前的巨變,自己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接受而已。
「咚!」
又是一聲巨響,這一聲,比先前的還要洪亮,彷彿那顆之前發出沉悶聲響的心臟就要從金色肉山裡跳躍而出!
而四面八方朝著金色肉山席捲而去的,在這一聲巨響發出之後,便不止有無色無聲的氣,還有雲朵、天空、海面、甚至天邊的那輪巨大月亮!
萬事萬物都在朝著謝治心臟的位置奔涌!奔涌成一個奇點!
蘇諾嘆了口氣。
趙海洋啊……你乾的好事,現在要讓所有人為你陪葬啊。
不……反過來說,哪怕你不這麼做,對我們而言,也不過是慢性死亡而已。
算了,事已至此,在世界毀滅之前,留下遺言吧。
說什麼好呢……大丈夫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並非我方不努力,而是循環者實非人力所能企及?
但這樣的念頭僅僅持續了不到一秒。
因為循環權柄朝著謝治遺體奔涌的第三秒,世界就已經消失了,無盡的虛無之中,只剩下一個發光的小點。
那之後,不知過了多久,虛無的小點爆炸開來,重新展開成新的世界。
只是……
新的,世界?
無盡的黑暗與白色的強光彷彿同時出現在蘇諾面前,蘇諾只覺得整個世界在自己的面前爆閃了一下,彷彿有那麼一個瞬間坍塌,又在下一個瞬間重建。
這就是……真正的循環權柄嗎?
在一瞬間就完成了對整個世界的重構?
可是……既然世界已經重新循環了,為什麼自己的記憶依舊是連續的?
蘇諾睜開了眼睛,他發現金色的肉山依舊堆砌在自己眼前,而調解法庭的調停員們也都沉默地站在原地。
「如果我沒有感應錯……循環者的權柄,如今是已經全部從我們體內剝離了吧。」
蘇諾猶豫再三,終於開了口。
回應他的是無聲的沉默,與零零散散不可置信的點頭。
「可是為什麼,拿回循環權柄的謝治,沒有……重啟……時間線……」
蘇諾整理著措辭,好讓自己聲音里的顫抖感沒有那麼明顯。
但那顫抖感彷彿從靈魂深處滿溢出來一般,他無法抑制地渾身發抖,不止是聲音,也不止兩隻緊緊握拳的手掌,顫抖著的,是他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是他體內六十萬億個細胞。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清虛道長的聲音突然從蘇諾的身旁暴起,那聲音響了三聲,一聲比一聲沙啞,到第三聲結束,清虛道長的聲音已經沙啞得幾乎辨認不出,像是在沙漠中不吃不喝地行走了一整個星期!
這三聲暴喝,竟花費了清虛道長畢身的力氣與全部的心神!
而後,是微不可察的第四聲:
「謝治嘗試重啟循環之後,趙海洋的新化身,殺死了每一條時間線上的謝治。」
風,停了。
金色的肉山裡,再也沒有了心臟的跳動。
蘇諾抬起頭往那肉山上瞧,在巨大月亮的照耀下,他看見一個晶瑩剔透的透明小人。
那小人的面色溫柔而平和,它對著蘇諾微笑,而後緩緩地消散在了月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