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世吹來的新風(3)
「那裡面是一個魔族?」
雪婭納放下眼前的星觀鏡,再次用肉眼觀察著洞頂的巨大白繭。她知道這繭的成因,是一種寄生生物。
其種族名為「夢生蝶」,通過蠶食宿主的魔力與精神力獲得養分,最後化為一顆『繭』,只是那顆繭永遠也不會破開罷了。周圍的人們會被『繭』引導至此,宛如著了魔一般,最後餓死在繭的旁邊,為夢生蝶的繁衍提供宿主。
可是,現在的情況很奇怪。
要說為什麼奇怪,那就是這顆繭並沒有開始繁衍。
周圍明明堆積了那麼多屍體,洞里的繭卻只有一顆,因此雪婭納才會感覺不對勁,從而掏出星觀鏡來一探究竟。最後,她給出的結論是:
這顆繭里的原初宿主依舊活著,而且是個魔族!
「真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雪婭納內心發出感嘆。
正在她想動手處理掉居民失蹤的罪魁禍首的時候,她聽見一旁的小安在低聲呢喃著什麼。
「姐姐……姐姐…」
小安的眼神顯得有些渙散,雪婭納連忙上去搖了搖她的身體。
「小安?聽得見嗎?」
「啊,嗯……那個…雪婭納姐姐,剛剛我說的話……」
小安慢慢舉起手,指向洞頂處:
「是它的心思……」
————
魔族啊,嚯嚯嚯,果然是這樣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婆婆?」
葛蓮不理解小女孩的身世,不懂她口中的魔族的含義,就連現在的狀況她也感到雲里霧裡。
可是看看周圍,千年藤婆婆臉上掛著瞭然於胸的笑容,庫雷貝菈擺著一幅早已知情的樣子。
還蒙在鼓裡的只有自己,這讓她不禁急切地問了出來。
轟隆隆…雷聲隱隱約約地在雲層上方滾動,伴隨著落雪,那聲音聽起來無比沉重。
「嚯嚯嚯,事到如今也不必再對此事閉口不談了。葛蓮小姑娘,就讓我老婆子給你講講吧,曾經那段不允許被記住的歷史…」
翻遍千城之國的每一個圖書館,沒有一本書上提到『魔族』二字,只有人們口口相傳的民謠與神話中才隱約窺得其身影。
但至今仍有一人知道真相,她便是從那個時代一直活到現在的千年藤婆婆。
曾經,人類狹隘的視野中容不下別的物種存在,在初王一統千城之國后不久,就開始對別的種族進行排斥,魔族自然也是其中一員。
生來長相怪異的他們,順勢被打上「詛咒之子」的名號,並假以「管理」之名,把魔族的所有個體全部聚集到一座城池中。
一夜,15名大法師攜手布下一道結界,連同整座城一起包裹進結界中。從此這城消失在了這片地區中,並伴隨著地圖重印、書籍改版等一系列政策,漸漸地被人們遺忘。
時隔一千多年,人類換了一代又一代,知道那場驅逐的人早已被埋進了土裡。
彷彿一切什麼都沒有發生,人們又過著平常的生活。
「但是那座結界,早在距今一年多前就被我打破了。」
塞爾插話到。
「誒?但魔族不是被……
難道是從內部打破的?」
葛蓮十分驚訝,就算自己是醫生也知道,從內部突破結界簡直難如登天,何況是當時15位大法師布下的結界。
「你們可能完全不知道吧,我們魔族是連根同源的存在,一位同胞死去后,自身的魔力會轉移到剩下的同胞身體中。
你們以為一千年間那惡魔般的結界里,死了多少魔族?
答案是除我以外,只剩下屍體了。」
塞爾的語氣沒有半點憤怒,連情感的起伏也體會不到,那空洞的眼神不知為何令人感到害怕。
「所以我身體中聚集了所有魔族的魔力,那種結界就像紙一般脆弱。」
慢著,按照他們所說的,結界是在一年前左右被打破,而一年多以前,也正好發現了失落古都…
難道?
「沒錯,如今你們看到的失落古都的斷壁殘垣,就是一千多年來,無數魔族掙扎著求生的土地。
你們在那之中探尋到的所謂的寶藏,就是我們族人的屍體最後形成的產物。」
轟!一道白光閃過,巨錘般的驚雷聲隨之而來,整個大地都在顫動。彷彿在等待著什麼一般,雨點卻遲遲沒有落下。
「哈哈,生前被人類驅逐,死後反而更受人喜歡呢。」
庫雷貝菈一幅事不關己的語氣,所謂的看不懂氣氛,指的就是這種人吧。
「我本以為我是最後一名生還者,」塞爾沒有理會庫雷貝菈的行為,繼續說道:
「但在破除結界的一瞬間,我感到體內的魔力被分了一半出去,這隻能說明結界外還有一位魔族存活。」
「原來如此,當初你弟弟並沒有進入結界啊。」
「是被拐走的,拐賣販是唯一不會對我們抱有偏見的人了。」
葛蓮說不出話,世界遠沒有她想的那麼單純,現在伸出雙手,似乎就能悄悄碰到彼端的陰暗。
短暫的沉默,給了窗外祭典聲一寸空隙,外面依舊人來人往。
這時,女傭回來得恰到好處。
她的手裡拿著一個盒子。
打開,裡面是一個被切下的角。
「!!!」塞爾站起身,一把將其奪過,仔細地觀察。
「為什麼你會有我弟弟的角?」
塞爾的語氣第一次有了起伏,她的動作幅度也變得大了一些。
房間中沒有風,她一頭綠髮卻在輕輕飄動,葛蓮突然覺得有點頭暈。
「嚯嚯嚯,這是他當年自己拿給我的,為了找我詢問他姐姐的下落呢。」千年藤婆婆不緊不慢,回憶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
「那現在呢?他在哪裡?」
本來是不抱希望的塞爾,現在卻真的找到了線索,並且面前的人就知道自己追尋已久的答案,她開始激動了起來。
婆婆自然沒有保留地和盤托出,始終保持著從容與微笑。
彷彿已經看到了那個不可改變的未來…
————
「你是說,那個繭里的魔族,在呼喊著他姐姐?」
「嗯……」
既然小安這麼說了,那就一定沒錯。
她一定是讀取了這繭的內心才……不對啊,小安的能力不是只能碰到別人身體才有效嗎?
雪婭納看著滿地的白絨花,它們都泛著白光,這光注滿了整個洞窟。
「我怎麼忘了呢,夢生蝶是半能量體生物,難道說只要站在這光里,就是它身體的一部分?」
雪婭納還沒來得及驗證,她的身後就傳來了另一個聲音。
「這是………什麼…」
回過頭去,綸獃獃地站在洞口,同小安一起仰望著白繭。
「這就是大家失蹤的原因嗎?」他走了進來,看著滿地堆積的白色屍體,悵然若失地邁著步伐。
「哥哥的愛人也是失蹤者之一……」
「我想也是。」
接著,似乎綸已經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東西,他最後殘存的那渺茫的幻想也被眼前沉重的事實壓碎。
「啊啊啊啊啊啊———」
他拔出身後巨劍,大叫著,用盡全身力氣在洞窟內肆意破壞。
不得不說,這力氣可不是常人能夠達到的,隨著每一次憤怒的下砸,整個洞窟都在搖晃,石頭零零碎碎地從頂部脫落。
「哥哥的實力在學院里是無可匹敵的,同時也擔任著教官的職位,他手上的劍是被領主賞賜的一把魔鋼劍,所以哥哥也是有成為魔法師的資質的。」
「真厲害啊,不過萬一這裡塌了就危險了。」
咔崩!
就像是為了回應雪婭納的話語,綸一刀砍碎了中間的天然石柱,隨即,洞窟上方大塊大塊岩石開始掉落。
「額,快走吧,這裡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雪婭納轉身抱起小安,朝洞口跑去。
偌大的平原上,一座土丘的輪廓塌陷了下去,瞬時間塵土飛揚。
即使雪婭納用法杖點起了光,周圍也是一片塵霧。煙中一名男子拖著巨劍走了出來,癱坐在一旁,用力地喘著大氣。
「你跟蹤我們來的?」
「什麼叫——咳咳—咳咳咳——」氣還沒喘過來,綸一時間激動得咳嗽。
「什麼叫跟蹤?全家人都在四處找你們,都以為你們出事了。我是一路問別人找過來的。」
啊,好像出門的時候確實沒有和鎮長通報一下,看來是害他們擔心了。
「現在看來你們倒也沒事,」綸站起身,看著坍塌的土丘,準備離開。「反正事情已經結束了,我也該回去了。」
掛上提燈,綸準備獨自走回寂靜的黑暗中。
天空中雷聲滾滾,彷彿醞釀著什麼一般,空氣里混雜著不一樣的氣息。
「不,還沒有結束。」
小安舉起自己的手臂,伸到二人眼前,那裡長著一朵白色的絨花。
「這是什麼東西?」綸站在較遠處不願靠近。
「是原本長在那些屍體上的花,如果我想得沒錯的話,這花也是夢生蝶身體的一部分,為它自己吸取養料。」
夢生蝶?綸本來還想繼續追問,但是又有突發情況出現了。
地上再次開始長出雪白的花朵。
一朵,兩朵,白色的絨花從腳邊的土地長出。
千朵,萬朵,純潔的顏色在地上蔓延開來,鋪滿了視野內的整個平原。
每一朵花都發著淡淡的白光,匯聚在一起將整座平原都一齊照亮,光芒蓋過了雪婭納手中的法杖,宛如將明亮的月光凝聚成水傾倒下來。
坍塌的土丘里發出不尋常的動靜,碎石的縫隙間刺出幾束雪白的光柱。
漸漸地,一雙巨大的、純白透明的翅膀從土堆頂端冒出,慢慢舒展開來,宛如一隻巨大的蝴蝶破繭而出,十分美麗。
遍地的白花開始有規律地搖曳起來,空氣中似乎回蕩著渺茫的歌聲。
「這就是…夢中的場景……」
由絨花鋪成的白色大地,夢生蝶成蟲后展開著天使的翅膀,風伴隨著花朵吹拂出飄渺的歌聲……
這一切都與夢中完美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