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進山
小恕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草席子床上,他用手臂將身體支撐起來,斜靠在床頭上。
「醒啦?」一位烏髮老人走進門來,手裡端著一個小搪瓷碗。
小恕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有些害怕,掙扎著想要起床。
劉鈺穩健的走到恕我床旁,輕輕的摁住了恕我,搖了搖頭說道:「恕我,你現在身體還很虛弱,別亂動,乖。」
說完,劉鈺將搪瓷碗遞到恕我嘴旁,說道:「喝葯。」
恕我慢慢的安靜下來,他能感受到這位和善的老者對他沒有惡意,小心翼翼的將碗接過來,其中是一碗清水飄著幾朵花瓣。
「陳爺爺呢?」恕我睜著圓溜溜的烏黑大眼問道。
劉鈺頓了頓,聲音有些顫抖,說道:「自在他……有些事,離開了。」
恕我點了點頭,臉色似乎有些黯淡,將碗中的水一飲而盡。
劉鈺將空碗接過來,讓恕我躺下好好休息,然後沉默的離開了屋子。
劉鈺輕輕的關上茅草屋的屋門,看著面前的一池淡粉色蓮花輕輕的嘆了口氣。
水波緩緩掀起漣漪,一隻巨大的烏龜在水中抬起頭來,一隻眼睛就足足有劉鈺的身體那樣大,此刻這隻烏龜在水中抬頭,靜靜地看著那座破舊的茅草屋。
……
「不需要休息一會嗎?」呂一有些擔憂的問。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陳自在簡直像變了一個人,從一個精神矍鑠的老頑童變成了一個垂垂老矣的駝背老人。
呂一親眼見證了自從陳自在為恕我傳功時候的變化,心頭不免蒙上了一層濃重的烏雲,他沒法想象這個狀態下的陳自在可以做到封印大妖。
陳自在搖了搖頭,那把從老猴子處贖回的長劍此刻變成了一根拐杖,陳自在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劍身上讓自己輕鬆一點。
「咳咳……」陳自在拄著劍劇烈的咳嗽起來,呂一連忙上前扶住他,半晌,陳自在才緩緩調息過來。
「走吧。」陳自在再度僵硬的邁步,一股暮氣縈繞在他的周圍,可他卻偏偏笑了兩聲,「沒想到我也有這麼一天,嘿嘿,真是痛快。」
……
一個月後。
煜城已是冬天,樹枝已經光禿禿的不著片縷,臨近年關,大大小小的商鋪都了關門,路上行人也不多,顯得十分冷清。
呂一背著陳自在,走進城中。
現在的陳自在甚至無法自己行走了,經常會一天昏睡十幾個小時,清醒的時間裡也沒力氣說話。
呂一靜靜地背著陳自在走了一個月的時間,兩人未說一句話,在這個過程中呂一感覺自己的心更加寧靜,彷彿隱隱約約間有了一些新的感悟,但偏偏像隔著一層窗戶紙,無論如何也不能明悟。
今日進城,呂一看向那隱隱約約在城另一端的煜山,有些難過。
這就是終點了。
呂一知道。
「放我下來吧,後生。」
陳自在有些沙啞的聲音在呂一後背上響起。
呂一輕輕的蹲下來,讓陳自在雙腳著地能夠自己站穩。
「麻煩你了,這一路上。」陳自在滄桑的說道。
呂一輕輕搖了搖頭,想要上前扶住陳自在,卻被陳自在輕輕推開,示意要自己走。
呂一沒有強求,只是默默地站在陳自在身後,一步步的緊跟著他。
陳自在此時身體彷彿縮水了一般,彎著腰僅僅到呂一的胸前,呂一甚至需要俯視他。
陳自在走得很慢,但很堅定,路邊的商鋪大多關門,只有零星的幾個還沒回家過年。
今日除夕。
看到家家戶戶門上貼的福字,呂一這才想起來,原來距離來到這片時間已經過了大半年了。
直到走到一間茶樓下,陳自在稍稍停了一下腳步,抬頭看了看這所茶館的二樓。
呂一跟在他的身後同樣抬頭仰望,藉助「探尋之眼」呂一能看到在百葉簾的背後有一個駝背老人在默默地看著他二人。
兩位老人沒有交流,甚至沒有眼神上的觸碰,陳自在也沒有過多停留,而是繼續緩步向前。
茶館二樓的駝背老人默默地看著衰老的不成樣子的陳自在遠去,喊了一聲。
「有忠、有義,收拾東西。」
「好嘞。」
背後傳來青年人應承的聲音,一個四五歲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穿著大紅襖,好奇的問道:「師傅爺爺,咱們幹嘛去?」
駝背老人吧嗒了一口煙斗,摸著小男孩的腦袋說:「咱們回家。」
小男孩有些奇怪:「哪裡是咱們的家?」
駝背老人沉默了一會,把煙斗叼在嘴裡,看向陳自在緩慢遠去的背影。
「人間。」
……
直到走到天黑,呂一陳自在兩人才來到煜山山腳。
「飯點了,吃碗面吧。」
一個小攤子支著大紅燈籠,在昏黑的山中夜色里對兩人招呼道。
陳自在艱難的走到小攤子前,對攤主問道:「除夕夜,不回家過年?」
那攤主是個年輕人,不過穿著兜帽圍裙,帶著大大的墨鏡,黑夜裡看不清具體面貌。
年輕攤主回答道:「啥節都得有人做生意,我若是不出攤,客人餓了該怎麼辦?」
陳自在虛弱的笑了兩聲,說道:「來碗素麵。」
年輕攤主吆喝道:「一碗素!好嘞!客人找地坐!」
陳自在和呂一隨意找了個馬扎坐下,陳自在老神在在的給自己倒了碗水,倒是呂一有些心神不寧,這攤主給他的感覺很奇怪,但又說不上來哪裡奇怪。
很快,一碗熱氣騰騰的素麵被端了上來,年輕攤主笑呵呵的說道:「客人,小心燙。」
陳自在拆了雙筷子,挑起一掛龍鬚素麵,慢悠悠的吹了吹。
攤主則樂呵呵的坐在隔壁桌,抱著胳膊看著二人。
陳自在吃了一口面,讚歎道:「手藝真好!」
攤主得意道:「那肯定,祖傳的手藝。」
陳自在突然嘆了口氣,說道:「又是一年啊。」
攤主則輕輕的附和道:「是啊,又是一年。」
接著他話鋒一轉,說道:「不過還有下一年,冬天過去,春天又會回來,老人家,沒什麼遺憾的。」
陳自在哈哈笑了兩聲,撫掌道:「妙極妙極,只可惜這人間的面,吃一碗少一碗。」
攤主說道:「哪有什麼可惜,面吃過了,不還有火鍋嗎?」
說完,攤主輕輕的將臉上的墨鏡摘了下了,露出一張帥氣的臉龐。
一旁的呂一看到這張臉卻突然不淡定了,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戒備的看著這位年輕攤主。
這張臉呂一曾經見過,不止一次,武當山腳下拍戲的年輕導演是他,乞討時遇到的賞賜者是他……他無數次出現在呂一的面前,偏偏呂一對他一次次的出現沒有絲毫察覺。
這不是說呂一看不見他或是認不出他,呂一每次都能記住他,但偏偏呂一不覺得這有任何奇怪的地方,這才是最讓呂一寒毛直豎的。
下意識的,呂一掌心開始凝聚赤紅色的雷霆。
那年輕攤主笑了笑,輕輕吹了口氣,呂一便驚恐的發現自己與體內的炁失去了聯繫,無論如何也調動不起來體內的雷霆之力。
「年輕人,別急躁。」那攤主人畜無害的笑了笑,輕輕地靠在一旁的桌子上。
呂一頹喪的放棄了嘗試,藉助「探尋之眼」呂一能看到這位神秘人的腦袋上高高頂著三個巨大的問號,顯然不是目前的呂一能夠抗衡的。
陳自在在一旁恍然,說道:「原來是你啊。」
那攤主眼底似乎流露出一些緬懷的神色,不過被他隱藏的很巧妙。
「是我,怎樣?來人間一趟可還滿意?可還堅持你的想法?」
陳自在有些懷念的說道:「人間人,做人間事,豈有不滿人間之理?」
「我很滿意,我依舊覺得這是一條對的路。」
那攤主有些惱怒,說道:「修路是要死人的。」
陳自在則正正的盯著那攤主眼睛,說道:「做什麼是不死人的?」
攤主氣的哼了一聲,把腦袋別了過去,過了一陣子,他才轉過頭來,好聲好氣的說道:「真……」
「我是陳自在。」陳自在毫不客氣的打斷了攤主。
那攤主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說道:「既然你意已決,我便不再攔你。」
說完,攤主的身影瞬間消失,呂一甚至不知道他是怎樣離開的,若不是陳自在手中熱氣騰騰的素麵,呂一甚至無法確定那神秘攤主是否真的存在過。
陳自在輕輕嘆了口氣,將碗中麵湯飲盡,站起身來。
呂一發現陳自在不知何時又恢復成了初次見面時的狀態,身材挺拔,仙風道骨。
不同的是,此時陳自在腦袋上的等級變成了三個巨大的問號。
「走了,後生,進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