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9陰真經不壓餓啊
遠山有一隻油紙傘漸行漸遠,傘面上畫著一枝老去的梅花,幾筆點染,紅的乍艷,可惜濺了些許的泥點。
傘下,宋少爺有些慌張、氣喘。
你大爺的,西華子啊,老子、老子……唉,謝謝你啊,西華子,差點就犯錯誤了。差點!我謝謝你祖宗十八代!
宋少爺走過山巔,向山下慢慢走去,一座城在視野中出現。
一座城,彷彿巨人砌起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爐上,蒸騰著人間煙火,煎熬著苦辣酸甜,雨霧含光宛如倒卷。
城,是叫做銅陵,銅,是銅錢的銅。這裡因為產銅而得名,因產錢而富庶。當宋少爺走在銅陵城的大街上的時候,偏偏兜里一個銅子也沒有。同衛四娘分別已經有兩天了,這也是餓肚子的兩天。西華子的出現實在是太過突然,最終還是只來及拿一把傘,遮一下頭頂迷離的雨霧。所以,宋少爺的心裡,還是謝謝你啊,西華子,謝謝你祖宗十八代。
站在街口,舉目四望,無親無故。
路邊店鋪的門臉在青瓦綠苔的映襯下無精打採的半開著,在雨中像是瞌睡的眼帘。這些店鋪里昏暗的爐火上,蒸汽騰騰的籠屜里卻飄來了若有若無、似是而非的香甜的幸福。混合著清涼雨水的淡淡腥氣,似乎在刻意的提醒著宋少爺,飢餓就像是愛情一樣,是一生都根治不了的毒。
有時,幾個穿著蒼黑色布衣的男人挎著刀,神色匆忙的迎面走來,又擦身而過。偶爾,馬蹄聲響起,宋少爺也會側目觀望,會不會有一行穿著杏黃色道袍的崑崙道人匆匆而過。那群人中,也許會有一個熟悉的人。宋少爺有些後悔,說不定直接跟衛四娘亮了自己武當派三代首席大弟子的身份,這會兒已經坐在某個雅閣之中,臨窗憑欄、好酒好肉,觀望這人間煙火了。
又或者騎上一騎快馬,撕裂了這雨幕奔著武當山門越行越勁。
然而,也很有可能事情會呈現出另一種樣子。只要自己身份暴露了,吃喝是不用愁了,但是鬼知道會在這裡跟天鷹教、跟崑崙派,跟其他大大小小的各方江湖勢力糾纏到什麼時候。
因為江南武林的事,這就不是崑崙派、或者天鷹教一家一派的事。從九年前天鷹教搞王盤山大會,被謝遜搶了屠龍刀以來,整個江南武林就沒消停過一天。
這其中的各方勢力盤根錯節,各種陰謀波雲詭譎,就連自己家武當派都不算這其中最有分量的。哪怕是宋少爺這種看過一眼謎底的,都理不清其中的頭緒。
可偏偏這爛仗打了八九年了,什麼名堂也沒打出來。所以現在是能不動手盡量別動手,就算要動手,那也必須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起碼在跟武當派自己人聯繫上之前,應該是不要暴露身份。
唉,大意了!要是早知道……是崑崙派衛四娘就不救了?這個嘛?好像也不對,唉,想想就頭疼。宋少爺還是第一次面對理不清的局面,一種無力感縈繞在他的心頭。
忽然,宋少爺左手一扣,捏住了一隻手。從糾結中回過神來的他,下意識的抓住了一個把手伸到他懷裡行竊的毛賊。
少爺慘然一笑:「撒手吧,這個真不值錢,值錢話早讓我給當了。(我)身上沒錢,有的話也不用在街上瞎溜達了。」
也許是宋少爺看起來實在不夠威嚴,毛賊憤怒的扭了扭身子想要抽回他的手。可惜,宋少爺看似白凈纖細的雙指,似乎比衙門的夾銬還要生冷,這才認命似得的鬆開了手中握著的什麼東西。
作為交換,宋少爺也鬆開了手。
如魚得水的毛賊,惡狠狠的撂下兩句宋少爺聽不懂的方言短句,跑進了蒙蒙雨霧之中。也許會是窮鬼什麼的吧,反正也聽不懂,宋少爺倒不生氣,頂多是有點尷尬。
想想在某個世界線中,號稱「玉面孟嘗」的自己如今囊中羞澀到連慣偷都掏不出銅板來,這大俠也是做的到一定境界了。
檢查了一下從毛賊手裡奪回的木盒子還安好,宋少爺也放下了心。這裡面裝著的是從歐陽鋒那裡繳獲的通犀地龍丸,按照西毒的說法,佩戴在身上就百毒不侵。
雖說百毒不侵,還得看這個「毒」字怎麼理解,但是某種意義上說,這也是無價之寶。當然如果拿到當鋪去,這賣相普通的藥丸子是真的當不了幾個錢。
收好通犀地龍丸,不知不覺眼前已是黃昏,眼前一處小酒巷,漸漸燃起幾盞如豆的昏燈,恍恍惚惚的倒映在雨水浸濕的青石板路上,隱約間勾勒出一個勸客飲酒的老闆娘的倩影。再一晃夜就越來越濃了,一條野狗遠遠地從酒巷的深處走來,一路翻翻找找,嗅一嗅、找一找,看來它也是一無所獲。宋少爺邁開步子向野狗走去,可對方的警惕性顯然比他要高一些,離著很遠,野狗便輕吠了幾聲,轉身向巷子深處逃走了。
不是,等等,我不吃你啊,宋少爺嘆了口氣,肚子又不爭氣的叫了起來。找了一處還算乾淨的門檐,撐著傘坐在台階上,看來這一夜就只能這麼枯坐到天亮了。還好宋少爺如今內力還算深厚,真氣流轉到不覺得怎麼冷,可惜《九陰真經》雖好,它不壓餓啊。
抬起頭,夜雨流墜,看不見月光,沒有星辰,只有屋檐下一隻明亮的紅紗燈燭火影動,溫暖著油紙傘上的紅梅。那隻逃向巷子深處的狗子,不知什麼時候又轉了回來。盯著宋少爺,四目相對,也許有什麼要事想要好好磋商……
就在宋少爺看不見的身後,朱漆大門內草徑荒蕪、蟲聲起伏,一路延伸到某個漆黑一片的廂房之中。
房間里幾星炙熱的紅點,在黑暗中有規律的搖晃了幾次之後,便定住在空中。
沿著紅點向下可以看到纖細的幾根,埋入一方小小的黃銅香爐之中。這是幾柱燃起的檀香,一陣風吹過,從香頭忽的增亮了幾分。透過這微弱的紅光向上望去,是一尊赤面捋髯的關公像。
咔嚓一聲,在關公像前,十幾柄刀整齊的出鞘,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就在這個小小的廂房之中,無聲無息的站滿了黑衣人,而最前面那個面向香爐而立的男人猛的轉過身來,向他的同伴們舉刀示意。緊接著一片明晃晃的,無聲的狂熱與蕭殺被舉起,向著房間的天花板衝去。
啪,「胡啦!」在天花板之上,那座名為福升的酒樓二層雅間內,一雙帶著六七枚鑲著不同寶石戒指的大手,推倒了面前整齊的象牙牌麻將。
「哎呀呀,鄭公今天牌運衝天,這是吉兆啊!想來這次盛舉一定是馬到成功。」
「那肯定的啊!到時候,咱們再到廣元樓擺上一場慶功酒,好好樂呵樂呵。」
「這個好,所謂宴在榮聚,食在福升,樂在廣元,鄭公這一趟來真可謂盡得其妙啊。」
「到時我等,也可沾沾鄭公的福氣啊!」
「哎,兄弟我,這次來銅陵。承蒙諸公盛情款待,當然是有錢大家一起賺嘛。」
「鄭公大氣!哈哈!」
「大氣!哈哈!」
嘩啦啦啦,在房間里明亮如晝的燈火下,雪白的象牙牌在翠綠色的緞面桌布上,隨著光彩耀人的一雙手摩挲著,發出令人愉快的聲響。緊接著又有三雙手陸續加入進來,突然其中一雙略顯枯瘦的手頓了一下,一個黑影快步走來在手的主人耳畔俯下身來。
「嘿,他知不知道,我有貴客!算了,我親自與他理論。」這人站起身來笑著拱了拱手,「諸公,兄弟有點瑣事處理一下,失陪一會,萬勿怪罪。」說罷在黑影的引導下快步走向房門。一旁的美姬便自覺的接替他,適時的加入牌局。
吱呀!房門輕啟,門外是一條掛滿層層琥珀色紗幕的長廊。撩起下擺,跨過門檻,匆匆向樓下走去。身後的麻將聲、歡笑聲,漸漸迷幻,唯有那條長廊越發的真實起來。長廊不斷的向遠處延伸,穿過畫棟雕梁,穿過曲水橋廊,穿過小院蘭香,以至於在那無人的隱秘處,你彷彿能看到有兩顆躁動的心在相互追逐。
「我好怕!」
「怕什麼?」
「怕你這個負心漢被別的狐狸精勾……啊!哈哈!」
隨手扯下的衣衫,便化作琥珀色的簾幕,仔細看上面還綉著茶花,一層層、一重重,直到最深處,倚在一扇堅實的窗旁,露出一條雪白的腿,玉趾緊扣,猶如一張玉弓。有人彎弓搭箭,透過窗,西北望。
砰,城中的某處面向東南的高樓上,某扇臨街的窗忽然碎裂。一個穿著土黃色的粗布衣的蒙面人,反手持刀破窗而出。
「追!」
他的身後,緊跟著的是一群神色冰冷的黑衣人,在他的眼神里寫滿了驚慌。只一落地,便風一樣的奔行在無人的大街上,彷彿背後便是噬人的深淵。雨夜清冷,已近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