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回 鄴城石氏終成族滅 0官勸進冉閔登基
處理完李鑒,冉閔只一個踉蹌,幾欲摔倒,勉強坐在御榻之上。這一夜,石韞死去,曾經的石氏王族已被他下令族滅,曾經的趙國已不復一絲蹤跡
就在這時王泰第一個下跪,只言道:「吾等恭迎魏王即皇帝位。」
張溫也領眾將士一起跪下道:「大將軍,身負人望,如今羯胡授首,國不可一日無主,末將懇請大將軍登基稱帝。」
眾軍士一併跪下齊聲說道:「吾等懇請大將軍登基稱帝。」
聽罷,冉閔只緩緩起身,身上還是當天大婚的禮服,只衣服上還留有石韞的斑斑血跡。冉閔徑直走向殿門,張溫欲上前去向冉閔言語,只被王泰一手攔住,眾將士目送冉閔出了宮殿。
如今鄴城之內,石氏皇族誅殺殆盡。鄴宮之內,太武殿之上,皇位空懸。
一連數日,冉閔自從回到大將軍府中閉門不出。鄴城之內大亂,竊賊流寇四起,城內人心惶惶,鄴城之內朝政癱瘓。
如今大將軍府門前,謁見的朝臣絡繹不絕,諸事皆需大將軍定奪。
朝臣聚集在大將府門前,議論紛紛,「將軍府門已閉三日,我等久不得見,國中諸事荒廢,危矣。」
府中主簿蔣干出門向眾人解釋道:「列位大人請回,大將軍自變亂以來身體不適,煩請諸位回府,大將軍要靜養。」
一人說道:「將軍身體素來矯健,卻如今沉珂纏身怪異。」
這時突然有人幽幽說道:「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這鄴城原是石氏天下,將軍一漢人如今已得大權,若再不進一步,恐……」說話的正是司徒申鍾。
尚書令王謨卻道:「非也!如今石氏已滅,吾等漢臣當歸晉室。」
尚書胡睦反駁,言道:「歸晉室?晉室之主乃一黃毛小兒,將軍之乞活大軍,兵威天下莫能敵。」
一人慌慌張張,「這,該如何是好……我國危矣。」
韋謏忽道:「危矣?我看大人你侍奉石氏日久,已忘了自己華夏先祖?羯胡石氏本就竊據中原日久,當復歸我漢人之手。大將軍當據帝位。」
「對,當居帝位。」不知是誰起得頭,府外群意洶洶。
一人說道:「將軍掃除暴亂解民倒懸,功高日月,當今帝位。」
這時只看到一人高喊道:「將軍若不上順天意,下應民心,則山河有恙,群臣不安。臣等以死相諫,懇請將軍居帝位。」
饒是如此,群臣在大將軍府前也不得近前。這時有人突然高喊道:「找李司空,李農位高權重,與大將軍並肩作戰多年,若能他也能勸進,此事方成。」
一人也附和道:「對,找李司空。」
忽有一人問道:「李農已歷三朝,只在大將軍之下,位高權重,何人可以延請?」
眾臣只在一片喧囂之中,找不出合適的人選。
這時在隱藏在眾臣之後的王謨緩緩站出來,上前說道:「吾自石氏先祖石勒以來,簡拔於平民之間,年歲居長,當仁不讓。」
見王謨主動請纓,眾臣只齊齊向他道謝。
鄴城另一處角落之中,李農的司空府如今卻是一反常態,頗為僻靜,彷彿這幾日的喧囂與他全無關係。
大公子悄然進入李農的書房,只將夕食端過來給李農,邊端著邊說道:「父親,如今鄴城之中諸胡屠滅殆盡,我漢人盡掌權柄,父親如今乃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卻為何這般愁眉不展?」
李農看著大兒子,只苦笑道:「汝父只有,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一人之下豈非惹人主猜忌。」
「父親,我猜冉閔不會的,聽聞他與石韞之事,想來必是戀舊之人,父親與冉閔並肩作戰,櫛風沐雨多年,想來不會做出此等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事。」
李農只長嘆一聲,「同患難易,同富貴者難,若他還是人臣,吾當然不信。然如今他,他是君,我是臣。」
「父親,兒子還是感覺冉閔還是……」
正在這時,小兒子一瘸一拐的走過來,只向父親說道:「尚書令王謨求見。」
李農關切的問道:「你腿上有傷,還是不要多走動,府里有你兩位哥哥打理當沒什麼問題。」
小兒子笑道:「這條腿從石遵之亂起,已過大半載,如今鄴城形勢陡變,兒子再也坐不住了,望父親能了解兒子做事之心。」
「既如此,汝召王謨進來吧。」
「是」
李農看著小兒子遠去的背影對大兒子說道:「當時我自退保上白,取兵自救,落下你們兄弟三人,你不會記恨父親吧?」
大公子忙勸諫道:「怎麼會呢?當時情勢危機,誰又能知道,自己能否見到明日的太陽。」
「我看,我們家那小子,從那時起性情有些變化。也難怪,本是健全之軀,就是當年張豺過於狠毒,只嚴刑拷打,他的那條腿差點廢了。」
「父親,事情都過去了,當年都身不由己……」正在說話之間,只見小兒子領著王謨入室拜訪。
只聞王謨只邊入府,邊道:「老臣恭喜大司空,賀喜大司空?」
李農只淡淡的問道:「喜從何來?」
王謨只看向李農的兩位公子,兩位公子心領神會,忙躬身退後,閉門而出。
李農見四下無人,暗自說道:「王謨,你我都是太和(石勒稱帝時的年號)一朝的老人了,殺戮也不鮮見了,今鄴城前朝石氏一族皆相殞命,豈不知下一個輪到的是你我?」
王謨只笑對道:「李司空,你已知道了。」王謨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司空和冉閔相識多年,投身石氏以來並肩作戰,若論在我國人望,只在冉閔之下,今冉閔繼承大統,登基稱帝是遲早的事,司空當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汝為何憂愁?」
李農低頭嘆息,「權位,功名與我如浮雲,吾早已看談。只這中原你瞧,胡漢殺戮,紛爭不止,幾不知道幾時才能停歇。」
只聞李農言語至此,王謨心中瞬間有一悸動,但仍不確定,只小心翼翼的問道:「吾不知司空之志是何如?」
李農答道:「當是胡漢各居其所,不復相爭河清海晏,萬世太平。」
王謨繼續試探道:「司空之言,下官感佩,然如今晉室鄙遠,偏居江南,中原淪於胡人日久,幾不聞王音久已。臣聽聞晉室朝堂暗弱,只孤兒寡母當政,皆被權臣把持,不知……」
只聽李農只重重的捶擊了案幾,「吾等原屬漢人,今胡族已滅,當復歸晉室。」
「好!」王謨陡聲言道,「既如此,臣願追隨司空左右,以助將軍成其心愿。」
聞聽此言,李農只怒斥道:「汝休得胡言,石氏待你不薄,汝若是大將軍派來的,休要拿此等言語試探於我,要殺要剮隨你便,切莫在此費如此口舌。」
王謨此時噗通一聲跪下,只道:「司空你確實誤會我了,是我自己要來的。」
李農只狐疑的看著他,只見王謨繼續說道:「五胡亂華久矣,今胡人授首,漢人奮起,趁此機會當南連晉室,西和張氏,復我漢家社稷方是上策。」王謨言辭確是懇切。
李農也覺得太過,只扶起他說道:「剛才是我一時不察,還望思賢(王謨的字)切莫掛在心上。」
王謨也緊握李農的雙臂,說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司空大人自謙了。」順勢站起。
李農,只轉色道:「聽王大人這樣一說,吾等當投奔晉室?」
王謨他那兒混濁的眼睛里登時明亮,「錯,如今我國形勢複雜,各方實力盤根錯節,加之冉閔在乞活軍中人望無出其右者,吾等要尊冉閔為帝。」
李農聽罷他的話,瞬間推開他,怒斥道:「原來說了那麼多,你還是冉閔的說客,我李農豈是這種貪生怕死的小人,」
王謨不以為意,只繼續說道:「將軍,吾等孤身南投,只是多兩三無用人爾,當以舉國相附。」
「舉國相附?」李農思索著。
「不錯,當舉國相附。」
李農大疑,「你是說,依然尊冉閔為帝,然後……」
「不錯,正是。」
只聽,「嘶」的一聲聲響,一把長劍只從掛在牆上刀鞘中抽起,直直的向王謨砍來,王謨也不迴避,只閉眼迎接最後時刻的到來,李農沒成想到王謨並非貪生怕死之輩,只不迴避。心下大急,只用自己另外一臂去擋,只鮮血滴在王謨的臉上。
「司空,司空大人,汝何苦要如此,老臣只是在想萬全之策,冉閔英雄蓋世,乞活軍中人望目前無人可比,驟然取之恐我國動蕩,只待冉閔稍晉帝位,然後徐徐圖之。再說了,冉閔與司空相交勝似手足,司空大人要是不肯,到時只幽禁他罷了。」
李農只直視他的雙眼,質問道:「我不知道你說話之真假,然我何以為信,若到時情勢有變誰人能信之。」
卻見王謨只一把抓住李農欲要收回的佩刀,手掌的鮮血順著那刀刃慢慢流淌,說道:「李司空若是不信,老夫以此利刃剖我丹心。」
「王大人,」李農只瞬間抽出,言道,「言重了。」
在大將軍府內,冉閔只坐在昏暗的內室之中,這時「吱」的一聲,府中主簿推開內室的門,一絲陽光只射向冉閔前頭案几上的渾黃的手帕,那繡的那顆臘梅,卻已然鮮艷。
蔣幹上前說道:「申鍾,申司徒求見。」
冉閔只收攏思緒,申鍾也是積年老臣,頗有聲望,隨即說道:「快請。」隨即把那方手帕收下。
申鍾入府,來不及整理儀錶,只道:「大將軍,府外勸進之人絡繹不絕,如今石氏殘餘皆雲集於襄國,國不可一日無主,為救社稷,大將軍萬物推辭。」
冉閔只淡淡的說道:「吾知汝之心,明日我自當上朝與群臣議事,然帝位之事切莫再提。」
申鍾聞之大急,「將軍,你這是何苦來哉?世人都知道石氏辱將軍過甚,將軍一忍再忍,方才痛下殺心除石遵,石鑒。若無將軍,石氏天下早就分崩離析了,今鄴城石氏族滅,群龍無首。如今襄國之內,石氏殘餘又在聚攏兵馬,恐不日南下,當務之急,將軍當速速重整旗鼓,登帝位以安群臣之心。」
冉閔只沉思一會兒,緩緩說道:「吾等原屬漢人,今晉室猶存,朝中不免有人人心思晉,此時貿然稱帝……」
申鍾心中不由大喜,大將軍果有心結,乃是晉室,邊勸道:「晉室暗弱,權臣橫行,想永嘉之亂時,棄中原遺民而不顧,百姓生靈塗炭,結塢堡以自受,雖有祖逖、劉琨奮起於傾頹之際,奮力抵抗,然晉室熟視無睹,坐實此等英雄白白滅亡。今大將軍功高德昭,晉室豈能與大將軍威望相比,臣亦追隨大將軍,託大將軍以成功業。」
「小人懇請大將軍登基稱帝。」正在這時,只見栗特康已闖入,直言道。
那日石韞死時,將這胡人小兒託付於冉閔,冉閔見他伶俐,自有一股少年英氣,也頗為喜歡。只收他在府內做一個中庶子,許他在府內自由行走。
「胡人小兒,豈敢在此妄言,還不快滾。」申鍾只怒道。
這時冉閔卻道:「申司徒何必為這小兒一般見識。」
申鍾只瞥見冉閔的眼神對著小兒充滿慈愛,心中已然明了,就是都中傳言那日在皇宮中的,胡兒,深得大將軍喜愛。如此申鍾只辭謝,出府。
第二日,群臣上表,司徒申鍾、司空郎闓等領銜臣子四十八人,聯名上書,愈加尊號於石閔。
光祿大夫韋謏接過話頭,「大將軍,忠心日月可鑒,雖伊尹,周公不能及。前朝石遵、石鑒之流能竊居帝位皆是大將軍之力,今石氏盡滅,大將軍當上應天命,下順民心,以案群臣之心,登基稱帝。」
此時冉閔已在台階之上站立,回身遠望鑾座,俯視群臣,說道:「臣閔,功薄德淺,才具堪微,若居帝位,心中實為惶恐,恐難堪大任。」
這時光祿大夫韋謏繼續進言:「大將軍除暴亂,興社稷,解民於倒懸,扶大廈於將傾,幾為中興之聲。雖少康不能居其右,光武不能掩其功,臣請大將軍速速登基以安群臣之心。」
郎闓也言道:「羯族竊居中州久矣,今大將軍剪滅胡人,復我漢家江山,其功業之昭,齊桓九合諸侯,一匡天下不能與之比,真是乾坤陡轉,山河再造。」
尚書胡睦亦言道:「自永嘉之亂以來,我漢人地位衰微,幾如凡塵,大將軍「殺胡令」一出,使得天下胡人膽寒,終不復對我漢人妄加兵刃,揚我漢家軍威,漢人芻狗之境終解。」
冉閔手下的參軍,裨將此時也亦在堂下,聞聽胡尚書之言,興奮之情溢於言表,齊齊向石閔諫言道:「吾等將士皆欲奉大將軍之號令,萬死不辭。」
如今石氏一族盡滅,冉閔知群臣及眾將士群龍無首,時勢使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從前幾日情況來看,這帝位早晚是他冉閔的。但自古臣子篡位,為顯示自己謙遜,迫不得已,都要謙讓三次,顯示自己皆是應群臣之意,勉強登基。如今雖然已有群臣的勸進,但只一次就同意,未免顯得自己過於心急。
此時殿中群臣之首乃是李農,此人從張豺亂政之事就在都中,也是經歷紛亂老臣,如此冉閔便拿定主意。
只見冉閔緩步走下台階,走到李農跟前,李農此時正在低頭沉思,未注意來人。
冉閔此時突然走到跟前,緊握住李農之手說道:「若論我漢人在朝臣之中人望,無出李農者,本帥願奉李農為這趙國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