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兒童樂園

「你跟著我幹嘛？」

查小逸驀地停住了腳步，在陳家豪面前兩米的地方轉過身來。

陳家豪雙手叉腰看著她：松垮的校服，頂著一頭毛茸茸、亂糟糟、不長不短的頭髮，髒兮兮的小臉上一雙晶瑩剔透的眼睛正高度警惕地瞪著他。他知道，她一定誤會自己了。陳家豪笑道：「看著你啊，」他略顯滑稽地端起雙手，「萬一，回家的路上你又被人劫了怎麼辦？」

「今天謝謝你，不過，不許跟著我了！」小逸硬生生命令道，陳家豪無奈笑著答應。

可是沒走幾步，查小逸回頭，發現陳家豪還在身後跟著，只是距離稍遠了一些。當她看向他時，他就轉過頭去，將雙手搭在石橋的欄杆上，悠然地欣賞夜景。

「你不許再跟著我了，聽見沒有！」小逸遠遠地喊道，陳家豪遠遠地笑著，揮了揮手。這女孩還挺有意思，陳家豪想，剛剛被人欺負成那樣，現在緩過勁了，還挺凶。

查小逸故意繞了路，在夜晚的街頭七拐八繞，身手敏捷得像只兔子。又在街角的飲料店駐了足，要了一杯免費的熱水，特意選了一個能透過窗子看到周圍情況的角落坐下。她的雙手握著冒熱氣的紙杯，口中不經意地叼著吸管，眼睛還在不安地四處掃探。

奇怪，真是奇怪，這個陳家豪跟著自己要做什麼？查小逸在心裡犯嘀咕，可又無法將他視作薅哥那一類，畢竟今天是他出手相救。他說，「我跟了你好幾天了，總覺得要出事」，這句話並不像是壞人說的。但是------必須要甩掉他！小逸咽下一大口熱水，不管他出於什麼目的，決不能讓他知道自己的家住哪裡。

直到反覆觀察確認陳家豪沒有跟來，那時她的肚子也餓得咕咕叫，小逸才猶豫著放下了手中空掉的紙杯，左顧右盼地推開了飲料店的玻璃門。

現在……去哪裡呢？

查小逸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昨天剛剛才洗了另一套校服，今天身上又滿是臟污；手腕被攥出了青紫色，下唇也被牙齒硌破了，淡淡地滲出血漬；她抬手擦了擦嘴角，痧痧地疼；頭髮就更不用說了，要是自己不把那剩下的幾綹長發剪掉，簡直就像是頭上頂了一把破墩布……

現在這個樣子回去，到家免不了又要掀起一陣雞飛狗跳。她不敢想，這一副難以辯解的鬼樣子，會讓母親多麼傷心，讓李爸多麼火冒三丈！自己這個本來在家裡就沒什麼地位的「姐姐」形象，在李桓的眼裡會不會變得更加醜陋和不堪？

猶豫，猶豫……她還沒準備好回去怎麼解釋，沒想好要怎麼面對那樣的場面------母親哭、李爸怒，而李桓則躲回自己的屋裡，用手捂著嘴偷偷地笑個不停。

猶豫，猶豫……她的肚子在飢餓地蠕動，發出了一陣陣響亮的呼嚕聲。

猶豫，猶豫……她的大腦幾乎沒有能量再思考了，腳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不由分說地把身體領到了西點麵包店前。她抬手遮擋著反光，整個身體幾乎都趴在了玻璃櫥柜上，入神地看著裡面好吃的糕點。

「還不回家？」

「呃！………」

背後，一隻大手按在了小逸的肩頭，這下把她可嚇得不輕。她倒抽了一口涼氣轉過身來，書包也掉在了地上。

陳家豪見她臉色煞白，彷彿嚇癱軟了一樣，他不禁覺得又好笑又歉疚。好笑的是她現在這個樣子，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貓，蜷縮地舉著爪子；歉疚的是自己不該這樣粗魯。又一陣飢餓的咕嚕聲在二人之間尷尬響起，陳家豪歪了歪頭，說：「不想回家的話，那……走吧，我請你吃東西。」

麵包店開在了一棟大樓的底商，樓里便是一家購物中心，吃喝玩樂應有盡有。可查小逸不常光顧這種購物中心，小時候母親帶她逛街最多也就是在路邊的小店看看，買一些好看又便宜的衣服。查小逸跟著陳家豪穿過門廊，進入到了購物中心內部，她感到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用了：圍繞著直通頂層的天井，穿的用的、吃的喝的，各色廣告旗幟在眼前招展，五顏六色的店鋪LOGO琳琅滿目，各家的門童大聲吆喝著，將一份份誘人的菜單塞進小逸的手裡。

「看看，想吃哪家？」陳家豪倚靠在扶梯上，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

電梯載著他們緩緩上升，好似夢幻地穿行在一個富足的王國里，而查小逸翻閱著手裡的一張張菜單，每一張的價格都令她感到緊張和不安。陳家豪看出了她的局促，反覆寬慰道：「沒關係，我請你，隨便選。」小逸才試著選了一家相對便宜的小館。

裝飾清雅的粵菜小館，播放著輕柔的潮州音樂《寒鴉戲水》。小逸和陳家豪分坐格子餐桌兩側，衣著古樸的小姐姐端來餐前小菜，又熱情地泡了一壺單樅茶，每次服務，小逸都連連道謝，陳家豪則仰靠在對面的椅子里笑她。

「你笑什麼啊？」小逸不好意思地向他擠了擠眉頭。

「哈哈，我笑你啊，從小到大沒有被人服務過嗎？」

小逸趕緊捧起茶杯，避開了他的視線。他不說還好，一說被人服務，小逸更覺得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她想，也許是一種自卑心在作怪吧，大概是窮慣了，有點受用不起的感覺。

「沒事沒事，放鬆，不用緊張的噢！」陳家豪笑著，為小逸打了一碗湯，「來，嘗嘗，看看有沒有我店裡做的好吃？」

小逸抿了一小口，又放下了碗，拘謹地坐好。

「怎麼？吃飯還不會么？來來，吃，別客氣！」陳家豪將湯碗舉到了小逸鼻尖下。

這一餐，陳家豪又是為小逸盛飯，又是為她撥菜，一會兒拿起瓶瓶罐罐幫她調製蘸料，一會兒又為她遞上紙巾擦手，像家裡的兄長照顧小妹一樣。如此細緻入微的照顧終於讓小逸放下了防備，當看到小逸主動攥起了一隻龍蝦，像個小孩子一樣天真地笑彎了睫毛，陳家豪才為自己盛了碗湯。

「你為什麼要請我吃飯啊？」小逸張著一雙油亮的小手問道。

「你……叫我什麼？」

陳家豪端著湯碗看著小逸，這一問讓小逸愣住了。回想起陳家豪當著薅哥的面大聲喊「我是她男朋友！」小逸抻脖咽下了口中的美味，小心翼翼地又把食物放回了盤子里。

「吃啊？怎麼放下了？」

查小逸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堅決地搖了搖頭。

陳家豪看不懂，這個查小逸是怎麼了？他站起身想安慰她，卻見她身體下意識地向後移了移，雙手撐在椅子上，好似隨時要跳起來逃跑似的。局面怎麼會變成這樣？陳家豪撓著腦袋笑了笑，他真是搞不懂，自己不過就是擔心她路上不安全，想要護送她到家而已。可笑，她想成什麼了？

「那個，要是不吃了就……我送你回家吧。」陳家豪又看了看桌面，無奈地說：「哎呀，點多了……好浪費啊！我打包帶回去。」

查小逸渾身綳足了勁，像是一支上了弦的箭。她已經大致看好了逃跑路線，就等著陳家豪的「表演」露出邪惡的破綻。誰會相信，一個人平白無故請自己吃這樣一頓「大餐」？可是看起來，他又不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企圖呢。好奇怪的感覺，這個陳家豪竟讓她感受到了一絲溫暖。

「你還真是不著急回家啊？」

陳家豪拎著打包好的餐食，跟在查小逸的身後走走停停，見她一路上東張西望，對什麼都很好奇。而小逸也似乎不再反感他在後面跟著，像是默許了一樣，有幾次甚至還回頭看了看他。

他們像是一對情侶，他陪著她漫無目的地逛了女孩子喜歡的衣服店、飾品店，到體驗店把玩了最新上市的電子產品。他們又不像是情侶，因為二人全程保持著距離，也沒有什麼交流。如果一定要猜一種關係，在旁人看來大概會是一對鬧了彆扭的------兄妹。

「想進去玩嗎？」

陳家豪發現小逸駐足在一家室內兒童樂園的門口，目光被裡面的流光溢彩和奇妙樂音吸引，他翻開錢包點了點，沒有和她商量便直接買了兩張通場票。「走，進去玩，我帶你。」他拉起小逸的書包帶，完全不顧她臉上意外的表情。

起初，小逸完全不懂那些電子遊戲，陳家豪便玩給她看。他坐在台式街機前和不認識的陌生人打「幽游白書」，拍得塑料按鍵啪啪響，屏幕上的兩個小人兒連飛帶跳、吐火噴水，屏幕前的兩個大人則左躲右閃、坐立不安，彷彿那一團團的火焰、一波波的氣浪能撲到屏幕外面來！查小逸抱著書包站在他們身後，從小連商場里的抓娃娃機都很少玩過的她，更是沒見過玩遊戲能玩到如此鬥志激昂的。

陳家豪問小逸玩不玩這個，小逸抿著嘴笑，搖了搖頭，那時他已經第三次投了續命幣，累得呼哧帶喘、滿頭大汗，手掌也拍紅了。「嗬咻，玩點別的……」他終於站起身來，帶著小逸到其它遊戲機前轉了轉。他問小逸開不開摩托，小逸笑著搖了搖手說不會，他便又給小逸示範起「拉力摩托」的玩法，只見隨著屏幕上的越野畫面百轉千回，陳家豪的身體也將「摩托」劇烈地壓向左邊或者右邊，小逸連忙往旁邊躲閃。

又開了幾盤模擬汽車拉力賽，陳家豪坐在模擬器里回著頭，一手搭在靠背上，嗓門蓋過節奏激烈的遊戲音樂大聲說：「你什麼都不玩？……來玩一個吧！」小逸靦腆地捂著嘴笑，說這些都不會玩。陳家豪嘆了口氣，將兩手一攤，無奈地說：「那好嘍，是你自己不玩的哦！……我送你回家。」

剛要出門，查小逸又站住了腳，她看到有小朋友在一個遊戲機上玩音樂節奏遊戲，小小的一雙手握著鼓槌，隨俏皮的音樂敲打鼓點，屏幕上就會有可愛的音符跳出來。小逸噗嗤一笑，看得入迷。

「你喜歡玩這個啊？嗯？」陳家豪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她，而後二話不說，在售票台付了錢，領著小逸站到了「太鼓達人」的遊戲機前，鼓勵似地說：「來，拿好鼓槌，玩一個！」

查小逸回眸看了看他，從她那雙滿懷期待的笑眸中，陳家豪好像終於看到了正確答案。果然，隨著音樂響起，查小逸開心地拿著鼓槌敲起來，屏幕上連續出現的「combo」標誌和奔跑的音符逗得小逸咯咯地笑。陳家豪不可思議地揉著下巴，沒想到第一次玩這個的小逸竟然打鼓打得這麼好，一個不差，全部敲在了節奏上，一曲玩下來分數便進了前三名。

「喔靠！你再來一首，我看看你怎麼玩的？」不由分說，陳家豪直接往遊戲機里又投了4個幣，而小逸也興緻正濃，高興地挑選著曲目。

「我給你敲一個難度高的，怎麼樣！」屏幕上的滾動曲單停在了一首四星半的曲目上，小逸用鼓槌杵著下巴，看著陳家豪說。他拭目以待地說：「好啊！」他還沒見過她如此俏皮的樣子。

咚咚咚，咚咚咚……小逸拿著鼓槌，眼睛緊盯著屏幕，嘴角的笑容一刻也沒有停過。紅色敲面，藍色敲邊，待到有小氣球的音符出現時，小逸又掄起小手敲打出密如雨點的音符。當屏幕上熱烈地出現了排名，看著陳家豪驚詫地瞪大了眼睛，查小逸樂得前仰後合。

「我真不知道，你玩這個玩得這麼好？」

「哈哈！那當然啦，我可是學音樂的哦！」

小逸得意地一手擎著兩隻鼓槌，她的眼睛笑彎成了漂亮的月牙形狀。陳家豪也滿心歡喜地看著她，那時，他是很有成就感的，眼前這個女孩，他好像終於幫她洗脫了心裡的噩夢。

開心過後，小逸的笑容漸漸黯淡。她將鼓槌放回了遊戲機上，擺好。「今天謝謝你，我得回家了，你不要再跟著我了。」這一次，她好像下定了決心。

她背起書包走了，頭也不回。陳家豪愣在原地，目送著她的背影冷冷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