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朝爭再起
「砰!」
「荒謬!荒謬至極!」
「部堂大人,您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此等玷污士林清譽的事情發生啊!」
「對!夏部堂,我等欲聯名上書,向皇上請願,如果能得您首肯,必能一舉建功!」
劉同壽修商史之事,在士林中引起了極大的反響,大多數都是反對的聲音,特別是清流中,固守傳統的那些人,更是義憤填膺,無法自已。
夏言與張孚敬爭權,兩人的關係和後世的在野、執政兩黨有些類似,而夏言確實也很看重名聲,隱隱有了清流領袖的氣派。
在政爭時,多了一幫搖旗吶喊,幫腔作勢的嘍啰固然很爽,但麻煩也是存在的,清流的訴求其實也不少,比如維護舊制,保護傳統這些事,都被清流視為己任。
群情洶洶,他這個領袖也難以置身事外,正應了一句俗語:出來混,不能光拿好處,總是要還的。
看著面前咋咋呼呼的這一群人,夏言面沉如水,心裡急速思考著,要籌謀出一個完全之策來。
響應眾望,領銜上疏?肯定不行啊!反對張孚敬不是目的,而是將其推下台的手段,眼見大局已定,現在應該是展示宰相氣度的時候,還跟以前一樣,整天反對這,反對那,又怎能讓皇上和朝廷看到自己治政的能力和胸懷?
夏言可不打算將從前的角色進行到底。
然而,不答應的話。也不是個事兒。清流的憤怒和不滿終究是要宣洩出來的,要知道,他們已經憋了很久了,從小道士參加會試就已開始。夏言如果不答應,那這股洪流很可能會轉向,把他自己給淹沒了。
夏言一臉凝重的說道:「事關重大,還當從長計議……」
他想著先觀望一下。至少看清楚宮中的風向再說。
「夏部堂,莫非您這樣的剛正不阿之人,也屈從於那幸進之徒的淫威之下了嗎?社稷不幸。天下何辜啊!」話還沒說完,就被一聲悲呼給打斷了,發聲之人也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就是一頂大帽子扣上來。
意識流,在清流之中很有市場,引起了眾多的共鳴,一陣吵嚷聲中,夏言的立場迅速向劉同壽靠攏。天地良心,老夏一共只說了半句話,不過,誰讓他面前的這些人是清流呢?黨同伐異,本就是他們最拿手的。
「朝廷規制,自有成法可依。張大人,既然你口口聲聲要匡扶社稷,不如,就由你率先上疏,本官和諸位同僚隨後跟進如何?」夏尚書也是清流出身的。自然不會被這種小場面嚇倒,他直接找上了出言之人,反將了對方一軍。
彈劾劉同壽,和皇帝的老爹不同,不會引起當初大禮儀那樣的反彈。就算上疏的人多,但法不責眾。皇帝也不可能治所有人的罪,率先出頭,以及言辭最激烈之人,才是最危險的。
夏言不願意當出頭椽子,煽動群眾的張景華當然也不願意,他高聲道:「夏部堂德高望重,乃是士林眾望所歸,提出來的勸諫,皇上也須得慎重考慮,豈是下官所能比擬?只要夏部堂有匡扶之心,下官不計聲名,旦附驥尾。」
除了少數腦子不開竅的,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如何看不出來,這倆人在互相推諉?不過,態度不是問題,只要有了明確的目標,大家就可以站隊表明立場了。
很快眾人就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張景華,力主夏言領銜出頭,誰讓老夏地位最高,名聲最大呢?另一派則多是夏言的嫡繫心腹,自然不會讓自家老大冒險,場面變得更加混亂了。
夏言的嫡系人數雖少,但另一邊的聯盟也不算緊密,這種爭執自然不會有什麼結果。宣洩了一陣子,哪怕是最激憤的人,也開始恢復冷靜了,於是,夏言的時機到了。
「各位同僚,本官說從長計議,並非是推諉的借口,請各位想想,修史……哪怕是集中數十人,用最荒誕的寫法來撰寫,又豈是一時三刻能夠完成的?那位劉修撰帶人去了天一閣,雖不合規制,但卻可見其撰文的思路,他也是要找些經典來參考的。」
說到這裡,夏言稍作停頓,用銳利的眼神掃視一周,然後沉聲道:「急切間,直言勸諫,可能會招致皇上誤會,不若用春風化雨的手段,循序漸進方是上策。所以,本官才說,要從長計議。」
天一閣是翰林院藏書所在,收錄的史籍經典極多。在資訊不甚發達的時代,想要正兒八經的修史,不在這裡盤桓幾年,是不可能的。
劉同壽修的顯然不會是正史,不過,他既然是打算以翰林的名義出書,那書中的漏洞就不能太多,至少表面得說得過去。這樣一來,他需要的時間就比較多,哪怕他召集了數十人作為幕僚也一樣。
「夏部堂言之有理,不過具體……」
「很簡單。」夏言從容一笑,道:「各位同僚要上疏,不過不要直接彈劾,而是從經史對朝廷的重要性講起……」
夏言的辦法就是穩紮穩打,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嘉靖耐心的消耗,一點點的推進。等到一兩個月之後,嘉靖的耐心消耗得差不多了,輿論也醞釀足了,再一起發動,豈有不一舉建功之理?
嘉靖那朝三暮四的性子,夏言實在是再清楚不過了,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取張孚敬而代之?
夏言簡要將計劃說了一遍,清流們的態度也隨之轉變,紛紛讚歎起來。這法子顯然比直接彈劾好,既能邀名,又規避了風險,最後還有功勞拿。
夏言捻須笑道:「既然各位都沒有意見,那就由禮部首先發起吧。」
張景華嘴唇動了動,如果不是彈劾,那首倡之人就不是炮灰了,而是首功。這個美差,他也很想要,不過先前爭執時,把話說得太慢,一時卻也不好轉折,只能暗自慨嘆夏言的成功非是僥倖,其權謀之術,的確遠在自家之上了。
送走眾人,夏言卻沒急著寫奏疏,而是寫了封密信,讓人送去了元福宮。
這是為了給計劃加一層報信。元福宮那二位已經被冷落很長時間了,心中的怨恨可想而知,正好拉來做聯盟。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這就是多行不義的下場。
清流的行動開始了。
禮部上疏,說了一堆老生常談,不過是司空見慣的一樁小事。不過,士林的反應卻很誇張,一下就把此事給捧到了天上去,當然,他們不在朝堂上說,而是在民間中傳播。
首先,士林眾人高度肯定了禮部上疏的積極意義,並且將其上綱上線的引申開來;不久之後,街頭巷尾開始有人議論,其中不乏爭論,爭論的多是讀書人,而大多數爭論的結果,都是以支持禮部者獲勝而告終,失敗的一方不但沒有氣餒,反而對勝者讚譽有加。
熱議加爭論,不幾日,聲勢就造出來了,直接取代了前番因江南異人錄和科舉所引起的轟動。後者是自發的,轟動效果雖好,但沒有後續跟進,很快就冷卻了;而前者是在有心人的引導之下,持續性自然比較強。
聲勢一起,跟進者一下就變多了。
有時候,邀名不見得非得在朝堂做什麼,士林和民間的風向如果足夠強,也是可以利用的。儘管不是首倡,但只要跟得緊,多少也是可以分潤些的,至不濟也能在履歷上留下一個良好記錄。
前朝劉瑾的故例就是好榜樣。劉瑾得勢的時候,真正與之對抗,並招致報復的人,也就那麼多。但劉瑾倒下后,除了他的死黨之外,幾乎在朝者,履歷上都添了這麼一筆,如果真有人統計一下的話,很多人其實也不過跟過風,上過些不痛不癢的奏疏罷了。
別小看這種不起眼的細節,這是很關鍵的東西。有對抗劉瑾的經歷,就是政治過關,仕途通暢不說,史書的記載也會很給力。若是沒有,仕途黯淡就不用說了,沒準兒還會被冠以一個附逆的罪名,直接打落塵埃。
這就是夏言的謀划。
以名誘之,以行為引導之,就可以將朝中佔大多數的騎牆派拉進來。換成是擺明車馬的冒著激怒皇帝的危險,悍然對付劉同壽,又有幾個人敢參與?只怕連他的心腹嫡系,心裡也是要打鼓的。
現在就不一樣了。
儘管張孚敬在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異常,可他依然束手無策,大勢已成,別說他這個首輔,就算強勢的皇帝也無可奈何啊。
此外,因為前次慘敗的印象太深刻,而一直猶豫不決的邵、陶二人,看到大勢將起,也終於重新鼓起了勇氣。就在輿論氛圍形成三天後,陶仲文大排道場,重開丹爐,再煉仙丹。
朝堂內外,風起雲湧,連重宇深闕的紫禁城,都漸漸動蕩起來。
整個京城內,唯一還保持著平靜的,也只有翰林院內的天一閣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