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廳中,劉氏借著低頭用手帕擦去眼淚的動作,心中暗罵把事情捅到老太婆面前來的人。
程老夫人一直嫌棄她是商戶女,出身低,全靠了一張臉跟勾人的手段才讓入了程家門,對她從沒好臉色。
原本按照劉氏原本的設想,把親生女兒認回來這件事應該徐徐圖之,不能讓婆母抓住這個由頭來發作,可沒想到程明珠這麼沉不住氣。
她匆匆趕來的時候,場面已經被程老夫人掌控了,看到暴跳如雷的夫君,她只好先遮掩過去,從中摘出自己來。
劉氏慣於謀划,把女兒接回來的時候,她就跟她說過,要跟陳松意打好關係。
哄住了陳松意,才好方便調換她們的命格。
儘管從明珠回來的那天起,調換命格的術就開始了,就算陳松意被送走,也打破不了連接在她跟明珠之間的術法,但劉氏不喜歡意外。
可偏生今天這麼一鬧,就打亂了她的計劃。
旁人看不出劉氏的焦躁,陳松意卻沒有錯過。
上輩子她不知為什麼劉氏手段盡出都要留自己在程家,這一世卻知道了。
全因她跟程明珠要等到十八歲,才能徹底交換命格
這當中還有兩年,自己要是被放了出去,中間生出變數怎麼辦?
可惜程明珠不知道這些。
她很興奮,她看得出父親已經相信了自己讓丫鬟說的話,厭棄了陳松意。
程家不比鄉下,這樣的家族就是重視血統。
程松意怎麼都是一個外人,天生在血緣上就弱了自己一截,在血緣面前,黑白曲折都不重要了。
看著程松意跪在地上,像個木頭人一樣,沒有半分之前的強硬,程明珠心中解氣,嘴上卻潸然欲泣地問:「父親,是不是我不該回來……才讓你跟祖母這麼生氣?不然還是把我送回去吧,沒關係的……」
陳松意聽著她這跟上輩子如出一轍的話,不由得握緊了手指。
果然,下一刻就聽程老夫人用力地拍打扶手,向著兒子怒道:「你聽聽!你聽聽你的親生女兒都被委屈成什麼樣了?我們程家的姑娘,何時受過這樣的氣!」
程卓之臉色越發的難看。
他也沒有硬要留著陳松意的意思,他重視血統,而且很極端,愛一個人的時候愛極,恨一個人的時候又恨極。
沒有接著剛剛的話說下去,完全是因為劉氏懇求一阻,讓他想起了另一件事。
陳松意跟謝家的婚事。
謝家是京中的清貴人家,跟他們結親,是程家高攀了的。
謝家會選中陳松意,全是因為謝老夫人跟他這個女兒投了緣,看重她這個人,所以才跟程家提了親。
其他不提,謝翰林的這個幼子明年下場,是極有可能高中的。
婚事一成,地上跪著的這個女兒就是他們程家躋身上流世家的一條通道。
一想到這裡,程卓之就舉棋不定起來。
謝家要跟他們結親,如果沒有了松意,這門親還結得成嗎?
他盯著跪在地上的女兒,後者此刻卻彷彿從失魂落魄的狀態中回過神了。
她抬頭望著猶豫的父親,似是為他的態度所傷,一雙眼睛越發的紅了。
可是再傷心,想要說的話,也要說出口。
少女極力壓抑著情緒,眾人卻依然聽得出她聲音里的哽咽:「父親一直教導我,身為程家的女兒要立得起,不能欺人,也不能為人所欺。」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真的程家女,這些年一直恪守著父親教我的話,不敢有半分懈怠。」
「明珠妹妹身邊的丫鬟指責我的那些話,我也不辯解了……唯有一點想讓父親知道,今日我去妹妹房中,對她說了重話,不是因為旁的,而是因為她傷了父親送我的珍貴禮物。」
被她用這雙眼睛望著,看著她那毫不偽裝的傷心眼神,程卓之才想起明珠傷的那兩隻兔子,是自己上回跟同僚去打獵,隨手獵回來給她當禮物的。
那一趟出獵,他給兩個兒子帶回來兩隻獵犬,早被那兩個小子拋在腦後。
對女兒程卓之從來沒那麼上心,只把隨手獵到的兔子給了她,她卻這樣珍視的養在院子里,還為兔子受傷打破了原則,對明珠說了這些重話。
程卓之被這話一引導,就從怒火中清醒過來。
這個孩子是被劉氏教養著長大的,是最最柔順純孝的,怎麼會無端做出欺壓人的事?
陳松意還在傷心不已地道,「我原以為自己是父親的親生骨肉,還有大把時間可以侍奉父親母親左右,這些日子還貪了懶,給父親生辰繡的屏風才綉了一半,現在看來卻是沒有機會了……」
這番說辭原本應該配上一些眼淚,才更打動人心。
可是陳松意心性已經不同以往,對這些程家人實在擠不出眼淚,於是垂下眼睛,望著地面。
這樣一來,反而表現得更失魂落魄,無比神傷,讓程卓之說不出狠話,也讓劉氏覺得她還是那個好掌控的孝順女兒,沒有警惕她生出離去之意。
陳松意幾句話就讓程卓之念起了這個女兒的好,想讓她去領家法跪祠堂的心也消了下去。
鳩佔鵲巢又不是她的錯,而且這個女兒生來就帶著福氣,一出生就讓自己順利調回了京城,此後更是一路順利,還跟謝家成了親家。
今日這般,實在是不能怪她的。
何況……他看向劉氏懷裡的程明珠,想到自己給別人養了那麼多年女兒,親生女兒卻在鄉野,被教成這麼小家子氣。
明珠已經大了,現在接回來心性也已經定了型,做不了大家族的宗婦。
今天如果失了松意,想要靠這個親生女兒來躋身上流,難。
劉氏一看丈夫臉上的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頓時感覺被戳了肺管子,他以為自己這是為什麼把女兒送到鄉下去?還不是為了程家。
程老夫人在一旁冷眼看著兒子跟兒媳,也被氣到了。
這個兒子不聽話,從他當了京官,劉氏連生兩子鞏固了地位開始,他就越發的偏向這個劉氏了,什麼都只聽媳婦的枕頭風,自己這個當娘的說話卻是不頂用了。
今日這事,說到底就是劉氏的錯。
如果不嚴懲一番,怎麼下得了她的臉?自己怎麼把因為前年生病而旁落的管家權收回來,重新掌控住她?
程老夫人是重血脈沒錯,可是從鄉野地方回來的程明珠也不怎麼入得了她的眼。
今日能讓程明珠鬧到這裡來,把事情鬧大,只是程老夫人有意縱容。
「好啊,如今這個家裡,我老太婆說話是沒用了。」
程老夫人見狀,乾脆把臉放了下來,抬手讓身旁的丫鬟扶自己起身,「以後有什麼事別再鬧到我跟前來了,我還想清靜清靜,多活幾年。」
「母親!母親這是說的什麼話!」
程老夫人一發怒,原本還在糾結的程卓之立刻顧不上糾結了,劉氏也連忙擦乾眼淚,上前來跟夫君一起把人重新哄落座。
大齊朝重孝道,一個孝字壓死人。
如果今日程老夫人這話傳出去,傳到有心人耳朵里,程卓之的仕途大概也就到這裡了。
陳松意看著這一幕,猶如看戲。
劉氏雖打定了主意不送自己回陳家,卻架不住程老夫人借著自己為由,向她發難。程卓之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加上剛才自己那一番孝女之言,也不可能再用折中的家法來處置自己。
可是這樣還不夠。
她表面依舊是一副擔憂傷心、搖搖欲墜的模樣,心中想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程明珠站在原地,她本應是今天的焦點。
可現在程卓之夫婦都圍在程老夫人身邊,她反而變得無人在意。
這跟她想象的不同,更讓她在意的是,程松意竟三言兩句就動搖了她爹。
程卓之竟然不打算把她送走了,那怎麼可以!
一想到自己在鄉野受苦,她程松意卻佔了自己位置,過著好日子。
再加上母親劉氏又一直偏袒她,這要是再讓父親想起她的好,放她繼續留在程家,自己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程明珠咬著嘴唇,眼睛死死地盯著陳松意,眼底浮現出了怨恨。
陳松意察覺到了程明珠怨毒的視線,卻沒有放在心上,她正在思索自己身上的氣運。
氣運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東西,可照上輩子劉氏的說法,她身上是有大氣運的。
但這些氣運在她身上的時候,陳松意卻沒有什麼感覺,她做事既不比別人順利,也不像後來氣運逐漸轉移到程明珠身上時一樣,出門總能撿銀子,遇貴人。
可由程家的髮際史來看,卻是有跡可循的。
不說其他,就說程家人現在住著的宅子,就是一樁。
陳松意記得,這宅子是程卓之剛調回京中的時候買的。
那時他們全家剛回來,劉氏手上的錢用來上下打點,剩得已經不多了,要買個合適的宅子,得碰運氣。
於是她去了牙行以後,就把幾座大小合適但價格超出了承受能力的宅子寫在了紙團上,讓年幼的陳松意來選。
陳松意選了一個,劉氏便帶人去登門拜訪,正好遇到賣主急著告老還鄉。
對方走得急,見程家又是回京任職的,於是讓了利,讓劉氏用剛好能承受的價格買到了。
後來在京中,程卓之又少不得要應酬,要給上官送禮,錢不夠,又是劉氏帶著陳松意去淘了好東西,送了過去。
甚至是剛剛被勸回座位上的程老夫人,前年她病重,程卓之那時正在關鍵時刻。
他為著一個職位謀劃了好幾年,眼看就要更進一步,絕對不能因為母喪而丁憂。
那個時候,又是劉氏讓陳松意放血。
她抄了血經,供奉發願,還將血兌在了程老夫人的葯里,才把人從鬼門關救了回來。
這樁樁件件利用她的氣運扭轉的事,隨便一想就有許多。
更別提這些年程家的鋪子交到她手中打理的,掛在她名下經營的,無論好年還是壞年,收益都從來不少,都是憑她的氣運賺的。
陳松意跳到局外人的角度把這些想了一遍,都覺得換了自己遇到這麼一個好用的人,也不會願意放她走。
眼下就算程卓之對程老夫人服軟,但回頭只要劉氏把這些事稍微向他一透露,想要加官進爵的他也不會放過她。
她現在唯一的優勢,大概就是劉氏還沒把這些告訴程家人了。
陳松意想著,抬頭迎上了程明珠的目光,這裡想讓自己走的人可能就是她了,可惜沒用,離開程家的關鍵並不在她身上。
那麼留在程家?也不行。
雖然陳松意還記得自己的家傳武學,還可以重新練回來,擁有自保之力,但這需要時間。
還有一點,就是她到現在都不知道劉氏是用了什麼手段,來調換她跟程明珠的命格。
同樣的,也不知道劉氏還有什麼隱藏手段沒用過,留在這裡只會極度被動,唯有離開程家才安全些。
而且不走的話,危險還會落在她真正的家人身上。
父母,兄長……哪怕是為了保護他們,陳松意今日也一定要從這裡出去。
在這座程府里,還有什麼人是可以利用,可以讓她從這裡出去的?
正想著,就聽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劉氏的人在外面喊道:「四爺——四夫人!不能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更感謝在2022-04-2022:41:33~2022-04-2423:57:3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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