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第 272 章
「呼……」
出自順義府的守備軍精銳見狀,不由自主地鬆了一口氣。
他們雖然護送厲王殿下來成都府,也知道跟他形影不離的人正是永安侯,但他們沒有像夔州軍那樣跟陳松意並肩作戰,見識過她的武力,因此還是受她的形象所影響,下意識認為她在這樣的陣法中會處於弱勢。
然而,聽到他們鬆一口氣的聲音,秦驍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帶著一種優越的心情想道:這才哪兒到哪兒啊。
風雷寨的這些守陣者雖然厲害,久經訓練,而且有內家功法在身,換了自己上去,怕是追上一個都夠嗆,可對軍師來說卻不算什麼。
而且……他收回目光,忍不住對身旁的許昭輕聲道:「你有沒有覺得軍師的武功跟他們有些相似?」
許昭「嗯」了一聲,他自然也看出來了。
軍師跟風雷寨之間門或許有什麼淵源也說不定?
在發現陳松意也不是好捏的柿子以後,那兩個分出來對付她的守陣者就放棄了先前想要留手的心思,提升了攻擊的速度,更厲害,但依然沾不到她的衣角。
她比另外那邊在被五人圍攻的蕭應離在陣中更加遊刃有餘,而且憑藉高超的身法,只是跟他們游斗,並不正面相抗,這讓他們意識到,分出兩人來對付她起不到效果,反而分離了他們的戰鬥力,讓他們對另一人的壓制沒有之前那麼兇猛,給了對方喘息之機。
陳松意麵前這兩個風雷寨的戰士眼中生出了明悟,理所當然地想道:這就是他們的打算吧?
由她來牽制兩人,讓她所追隨的人減輕壓力,然後再找到空隙把他們的人掃下去?真是不知該說他們自信還是說他們狡猾。
這個陣可不是只有一種變化,守陣者也不是只有他們幾個啊。
就在念頭轉動間門,蕭應離已經再次將兩個人掃出了陣外,原本八個守陣者,如今就只剩下了五個。
時機到了。
陳松意麵前的兩個守陣者心中生出了這個念頭。
一旦陣中的守陣者數量低於六人,陣法就會生出第二重變化。
劇變產生時,一般人很難反應過來,就容易在這個時候失去章法,被掃下去。
伴隨著機關響動,眾人腳下原本相對靜止的鎖鏈再一次整體變化起來,而不管是厲王面前的三人也好,還是陳松意麵前的兩人,全都在這一刻發起了猛烈的進攻。
「喝——!」
刀槍同時朝著陳松意猛攻而來,一直以身法跟他們游斗、頂多用刀鞘抵擋的少女手中的刀終於出鞘了。
刀一出鞘,她身上的氣勢就猛地一變,在她面前的兩人正面沐浴到這種氣勢變化,只感到背上的寒毛猛地豎起。
這種感覺只有在面對寨主的時候他們才曾經感覺到,沒想到在這個看起來武力不足、一直沒有出手的少女身上竟然能感覺到同樣的威脅。
「咦?!」在高處看著這個方向的陳鐸同樣感覺到了刀出鞘的瞬間門、陣法中的氣勢變化。
他不由地握住了崗哨的欄杆,哪怕是在這個距離也感覺到了壓力,更奇怪的是,他還從這氣勢中感覺到了一種系屬同源的熟悉。
厲王殿下帶來的人不光熟悉他們風雷寨的陣法,而且修習的內功心法似乎也跟他們一樣。
一瞬間門,陳鐸都不想等陣法變到第三重,就想現在直接過去跟陣中的兩人都交一交手了。
陳松意刀一出鞘,在她面前的兩人感到威脅,本能差點壓過理智,要讓他們改變攻勢,退出她的氣勢籠罩範圍。
不行!兩人咬牙,怎麼能夠因為她的氣勢驚人就露怯?
再怎麼樣,他們的《八門真氣》也已經修習到了快要三層,她這麼年輕,就算氣勢再驚人,真刀真槍地交手也應該厲害不到哪裡去。
就在兩人扭轉心態、再次攻上來的瞬間門,蓄勢完成的陳松意卻做出了出乎他們意料的舉動。
她沒有跟他們交手,而是將身法提升到了極致,爆發出來的力量讓她變成了一道殘影,朝著她鎖定的目標掠去。
擋在她面前的人別說是抵擋,根本反應都反應不過來。
她要去做什麼?
被那陣疾風掠過、連她的身影都捕捉不到的人只能看著她在急劇變化的陣法中穿過,最終來到鎖鏈中間門逐漸展開的空洞前,毫不猶豫地躍了下去。
「這——!」
被她的行為所驚,不管是在陣中的守陣者也好,還是在岸上看著這裡的風雷寨中人也好,全都面露驚色。
而站在高處崗哨、跟陳鐸一起看著這一幕的老人卻是瞬間門意識到了她要做什麼:「哦,她要破陣了。」
「破陣?」聽到這話,陳鐸不由地轉頭朝他看去,這才第一重變化剛過,要進第二層,怎麼就能破陣了?
林玄卻對他說道:「寨主該下去了。」
就算他不說,陳鐸也是打算去的,他向老人邀請道:「先生一起?」
林玄卻搖了搖頭:「我再看看。」
陳鐸於是不再說什麼,對他一點頭,就翻過了欄杆,直接從崗哨上躍了下來,提氣朝著前方趕去。
而他還沒有來到,水下就響起了驚天動地的轟鳴,衝天的水浪炸成了霧氣,從下方爆發,將整個陣法籠罩在其中。
陣眼藏在水下,只有在陣法變化交替的時候才會有一瞬間門的顯現。
陳松意抓住了這個機會,直接入淵,以灌注真氣的一刀狠狠地劈在了陣眼上,打斷了陣法的變化。
接著,整個變化中的陣法驟然停止,然後那些原本變化的鎖鏈頓住,朝著變化前退縮。
距離江面有十數丈高的深淵上空,原本如同蜘蛛網一樣縱橫交錯的鎖鏈消失了,伴隨著機關響動,轉而出現的是一道橋。
這道同樣由鐵鎖織就的橋橫跨在深淵上,所有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寂寥無聲。
陳鐸這才落在了地上,而靠捷徑取巧、暴力破陣打開了橋索的陳松意身上帶著水汽,從下方被破壞的陣眼飛身上來,落在岸上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剛剛趕到的父親。
真的破了。陳鐸想道,可是布下這道大陣的陳家先祖應該怎麼也沒想到,大陣是這樣破的。
他看著破陣的陳松意,她才是真正破陣的人,厲王入陣都不過是牽制守陣者。
他看了她片刻,又看向厲王,然後爽朗地笑出了聲,打破了沉寂:「陣既然破了,那就請貴客進寨一敘!」
……
有人破了陣!
這是從陳家退入風雷寨以來這麼長時間門第一回,這令寨中很多年輕人都忍不住前來看進入寨子的這群人,不說其他,只要破了陣,就有能力見到他們。
不管是在什麼地方,年輕人總是最活躍、最想要離開出生的地方到外面去的,他們因為生在風雷寨,跟其他人不一樣,如果沒有為之效力的人,就要一直在這裡駐守。
厲王一行跟著陳鐸進入風雷寨的時候,注意到了這些在路上一直看著他們的視線,直到進入大廳之後,這些視線都沒有完全隔斷。
習慣了被注視的厲王並沒有在意,因為陳松意說過,風雷寨的人過的基本都是與世隔絕的生活,尤其是生活在寨子里的年輕人,他們少見外客,尤其又是這樣突然破了他們大陣的人,他們會聚攏過來看一眼再正常不過。
風雷寨的寨主陳鐸是個非常爽快的人,儘管他們破陣的方法非常的投機取巧,走了捷徑,可是他也沒有把他們拒之門外,而是承認了他們破陣的結果。
從入蜀以來就常跟水打交道的陳松意,這一次也不免在破陣的時候沾上了鋪天蓋地的水霧,只不過不及進攻青龍寨的時候那樣渾身濕透,需要火烤。
在回到岸上之後,她就用秦驍準備的布隨意地擦乾頭髮,然後真氣運轉,將剩餘的水汽都蒸發了,重新變得乾爽起來。
她仍舊跟在厲王身後,但現在不管是來自順義府的守備軍精銳也好,還是先前入陣打算擊退他們的風雷寨戰士也好,全都刷新了對她武力值的認知。
那些投過來的目光,除了落在跟寨主陳鐸并行的厲王身上的,還有一部分就是集中在她這裡了。
陳松意不在意,而她不在意的原因跟習慣這些注視的厲王不同,她不在意是因為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第二世出生的地方。
回到風雷寨,對她來說是故地重遊。
從她被父親接去邊關之後的許多年,她都沒有再回來過。
回到這裡,寨子里的一草一木跟她已經泛黃的記憶重疊,處處都能勾起她的回憶,而她心中升起的歸家的感覺,彷彿也彌補了駐守邊關、直到最後也沒能回來的遺憾。
目光在周圍掃過,隨處可見的面孔都帶了一些熟悉感,只不過跟走在厲王殿下身邊、和他交談的父親一樣,所有的熟悉面孔都比她印象中要年輕許多。
她大幅度地放出了自己的感知,將周圍的一切細節儘可能地收在眼底,而直到走入會客廳,她在這些面孔中也沒有見到自己最期待的人。
師父。
坐著第二世的自己未曾謀面的外公的船一起來了這裡、在這裡小住的師父並沒有現身。
有外人進入風雷寨,再加上破陣這麼大的動靜,師父人在這裡,沒有理由察覺不到。
如果他在卻沒有現身的話,那此刻應當是在暗中觀察,要是這樣的話,在他主動現身之前,自己應該都是找不到他的。
這樣想著,陳松意收回了散出去的感知力,跟隨走在前方的兩人進入了風雷寨接待客人的大廳。
「……蕭公子請。」
「請。」
因為厲王到現在都還沒有提及自己的真實身份,所以陳鐸依舊喚他蕭公子。
出自順義府的守備軍精銳都在外面等待,只有四個天罡衛跟陳松意一起進來了。
在進來的同時,他們自然地觀察起了整個大廳,這裡是修建的接待客人的廳堂,但是因為風雷寨的性質,一年到頭也不會有幾個客人到來,所以這個布置並不像外面的那些廳堂一樣富麗堂皇。
這裡處處都顯出一種大氣的質樸,在廳堂的正中掛著一幅畫像,正是屬於兵家祖師,然後就是兩側掛著的楹聯,大廳內外一共掛了四條。
秦驍他們的注意力被上面的字吸引了一瞬,不過陳松意卻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因為上面寫的是什麼她再熟悉不過。
陳鐸將她的這種反應也收在眼底,心中生出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就好像這個跟隨厲王殿下一起來的少女軍師不只對風雷寨外面的大陣屬性,對他們的功法熟悉,甚至對著風雷寨內部也很熟悉。
他們入座之後,很快有寨子里的侍女上來放了茶,在品嘗過風雷寨炒制的春茶以後,蕭應離誇了一聲「好茶」,然後才正式跟邀請了他們進入寨子的陳鐸介紹了自己:「陳寨主應當已經猜到了我的身份。」
陳鐸一笑,道:「就算我等離世隱居,也不會沒有聽過厲王殿下的威名,更何況殿下一上來就言明了來意,希望我能夠帶著風雷寨加入邊軍。」
不過他說著,卻調轉目光看向了陳松意,這暴力地毀了陣眼、破了他們陳家大陣的少女進來之後,卻像那幾個天罡衛一樣,站在厲王的身旁,沒有入座。
陳鐸看著她,話卻是對著厲王說的,「殿下剛才闖過的陣就是我們陳家的看家本事,先祖遺訓,想要徵召風雷寨的人需要闖陣,才能得到我們的效命,指的是接受考驗,並沒有硬性要求一定要闖過外面那個陣。可是殿下今日卻是真的破陣而出,而且身邊這位看起來對我們陳家的陣法已經很是了解,殿下想要的人已經在身邊了,就算多我們一個,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又何必特意入蜀、親身入陣來徵召呢?」
被這樣暴力破陣、取巧突圍,身為一寨之主,陳鐸當然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的,他這一問,就是向厲王要一個解釋了。
陳松意看著比自己記憶中年輕太多的父親,想起最後分別之時,他被狐鹿的陣法所困、力竭而亡,被送回來的遺體閉著眼睛,鬢角已經染上霜白,跟如今這個還充滿生命力的他完全不一樣。
從進來之後就沒有坐下的她自然地從厲王身旁繞了出來,背著那把破了陣眼的刀,負荊請罪一般來到了陳鐸面前:「取巧破陣是我之過,還請寨主海涵。」她說著放下了手,直起身,「只是邊關局勢,無論如何都要兵家後人來穩固,陳寨主你無可替代。況且我對陣法只是懂些皮毛,否則的話,我又何須這樣倉促破陣、不敢等到陣法三變呢?」
蕭應離坐在座中,看著她向陳鐸請罪,而陳鐸的表情不置可否,於是開口道:「定下這般取巧破陣的人是我,我這位軍師不過是從命罷了,陳寨主要怪罪的話,還是應該怪罪我。」
陳鐸的注意力被他的話吸引過去,見到厲王十分坦然地看著自己。
「我這一次入蜀,沒有打算空手而回,無論如何也是要請動兵家後人到邊關去的,陳寨主要如何才能消氣、答應我的邀請,我都奉陪。」
陳鐸早就聽過厲王的人格魅力超群,叫追隨他的人都容易死心塌地,今日才是第一次真正見到。
身為高位者,卻這樣維護自己的下屬,半點委屈都不讓她受,如何不叫人願為他肝腦塗地?
他笑了一笑,說道:「殿下的徵召,說實話我很動心,兵家的使命本來也如此,藏鋒於鞘,等待明主而出。」
他一邊說著,一邊起了身,來到了祖師畫像前貢著的那把金刀前,然後連刀帶鞘一起從檀木架子上拿了下來,再次轉過身,面對他們。
「陣法三變,象徵的是三重考驗,原本我要在陣中跟殿下交手,才算是真正完成擇主,結果沒想到殿下跟貴軍師選擇了這樣破陣,打得我措手不及。」
他說著,手中長刀一振,刀身與刀鞘發出摩擦聲響,滑了出來,映出寒光,「要答應殿下的徵召也可以,就請殿下在這裡與我一戰,如何?」
「好!」蕭應離毫不猶豫地應下。
陳鐸向他做了一個「請」的手勢,蕭應離便起了身,伸手要去拿自己的武器。
「殿下。」陳松意回到了他身後,取出了金針,「不要動。」
剛才他在陣中拖著那幾人,一人力敵數人,肩上的傷勢一定有影響。
雖然他裝得沒有問題,其他人也沒有看出來,但卻瞞不過陳松意。
她的手一落在他的肩上,就感到底下的肌肉緊繃了起來。
她沒有說話,只是按著他肩上的幾個穴位,紮下了金針,暫時封閉了他的痛感。
如果他要徵召風雷寨,就必須跟她父親打這一場,不能避免,也沒有誰可以替代,她能做的只是讓他在對戰的時候能夠發揮出全力,不受痛楚干擾。
陳鐸也沒有催促。
直到陳松意起出了金針,說了一聲「好了」,蕭應離才活動了一下肩膀,感到因為先前的激戰而又再次作痛起來的部位現在不會痛了,於是對她點了點頭。
陳松意收起金針,說道:「這一戰之後,一定要好好休養幾天,不要再動武。」
「一定。」蕭應離答應了她,然後提著兵器來到了廳外。
已經站在外面等著的陳鐸握著手中的金刀,雙眼睜開:「殿下準備好了?」
「好了。」蕭應離道,「陳寨主請。」
……
寨主要跟剛才破陣的隊伍首領再打一場,這個消息幾乎在瞬間門就傳遍了整個風雷寨。
本來就對這樣暴力破陣進入了風雷寨的一行人充滿好奇、更想親眼見證他們實力的風雷寨中人很快就聚集了過來。
在他們抵達廳外的時候,在空地上交手的兩人已經進入了心無旁騖的戰鬥。
這是這麼多年他們第一次見到寨主全力出手,誰都知道寨主是風雷寨的第一高手,《八門真氣》已經練到了三層巔峰,在林玄先生來了以後又有了進境,在新年之後進入了第四層。
第四層的境界,已經讓他跟一般的人完全不同了,沒人知道他全力出手是怎樣的狀態,可是現在他們哪怕只是在交戰的外圍。站在門邊趴在牆頭,都可以感覺到那種壓力。
然而身在戰局中的蕭應離卻是另一種感受,不管是跟陳鐸兵器相交、從他那邊感受到的真氣震蕩,還是他的金刀刀意,都給他一種極度熟悉的感覺。
雖然在旁觀者看來,他們交手非常兇險,兩人都是全力出手,但對他來說,跟陳鐸交手卻像是在喂招,甚至他的一些動作細節跟習慣都陳松意和自己對戰的時候一樣。
他上一招出什麼,下一招蕭應離心中就能自動接上,哪怕他的力量比在陣中的人翻了幾倍,他也可以完全應對。
這是怎麼回事?蕭應離在激烈的交手中難得走了神,修習同一門功法、同一套刀譜,當然可以練得力量等同、招式一樣,可是細節習慣都如此相同,這不是巧合能夠解釋。
除非他們一個人是另一個人教出來的,但在今天之前,這位風雷寨之主跟松意完全不認識,甚至蕭應離可以看到自己跟他交戰中打鬥默契得像是在喂招,也同樣讓陳鐸眼中浮現出了意外、震驚之色。
為什麼厲王殿下會對他的習慣如此清楚,能做到不管自己怎麼出招,他都能夠提前預知、完美地截住?
這樣的震驚甚至蓋過了發現厲王可以憑身體的力量就跟身在第四重的自己打個平手的驚訝。
他們這樣打下去似乎沒有什麼意義,陳鐸覺得自己理解了老人的那句話,這種命中注定的明主,哪怕開局再意外,最後都是殊途同歸,以自己心悅誠服為結尾。
於是,就在陳夫人聽到消息被驚動、跟身在自己院中的父親一起抱著兒子過來的時候,就見到原本交手極其激烈的兩人同時收勢停了下來。
院中的飛沙走石比他們的收勢要遲一些,兩人站回原位的時候,周圍的煙塵還在飛舞。
這結果跟陳松意預料的一模一樣,她從頭到尾都沒有擔心過,因此,在外面有人進來的時候,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潘幫主那熟悉的身影。
然而在他身旁,來的依舊不是她所期待的師父。
那是一個抱著嬰兒、帶著一群侍女過來的年輕夫人,一見到滿院未落的塵土,她就條件反射地用帕子捂住了懷中嬰兒的口鼻,以免讓他被嗆到。
陳松意微微一震,立刻意識到來的是誰,那是第二世的自己未曾見過的母親。
陳夫人趕到的時候,正好也是兩邊分開的時候,原本因為聽到夫君跟闖過了風雷寨外的大陣、前來徵召他的人打了起來,她還心懷擔憂,可是等到塵土散去,見到兩人都好端端地站在空地上、沒有受傷的時候,她的心才放了下來。
而更叫她意外的是,與自己同來的父親在看到站在大廳門口、顯然是跟著那位手持長鞭的蕭公子一起來到寨中的少女時,父親有些意外地叫了她一聲:「意姑娘?」
接著,那個正好也在看著這個方向、似乎在發獃的姑娘回過了神,而似乎結束了跟客人的切磋的夫君聽到這一聲,也轉頭朝著父親望了過來。
「這麼說來,這位姑娘是爹的救命恩人?」本來就已經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打算結束戰鬥的陳鐸在見到妻兒跟岳父一起來到之後,就立刻收了刀,讓人來收拾院子,然後邀厲王重新回到了廳中。
侍女重新上了茶,高大的老人點著頭,說道:「不錯。」
而且受她恩惠的豈止是他一人?整個漕幫都欠她一個恩情。
夫婦二人聽他說道:「若不是這位意姑娘,我現在怕是沒有機會見你們了。」
「潘幫主言重了。」陳松意說道,「這一次能順利入蜀,也是多虧了漕幫幫忙。」
聽到他們坐的是漕幫的船,而且明川還給了他們掩飾的身份,並且托他們送一封信來給岳丈的時候,陳鐸便再次意識到,他們想要進寨子來,只要打出漕幫的旗號,自己就一定會倒履相迎。
而且想要徵召他們出山,也未必需要闖這一陣,拿出曾經救過漕幫跟自己岳丈的恩情還有家國大義,他也無法拒絕。
然而他們並沒有選擇這樣做,而是遵從了風雷寨的規則,這就是對風雷寨、對自己最大的尊重。
在提到那封信之後,陳松意便示意負責保管的常衡把信取出來,交給潘幫主。
老人在拿到信之後立刻拆開看了一眼,儘管他們在路上淋了雨,但這封信依然保存得很好,絲毫沒有被打濕。
他很快就看完了信上所寫的漕幫近況,顯然,在自己離開之後,明川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好,於是臉上露出了笑容。
「幫里沒事,大家都很好。」潘幫主收起了信,對女兒說道,「明川讓我在這裡好好含飴弄孫,不用急著回去。」
儘管遠嫁到蜀中、但依然關注著幫中兄弟的陳夫人聞言也露出了笑容,她懷中抱著的嬰兒正是對一切都好奇的時候,見到外公手裡拿著紙,也想要伸手去抓。
「這個可不能給你。」陳夫人按下了兒子的小手,又順手捏了捏那肉肉的手掌,潘幫主笑著把信收了起來,抬頭就見到少女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女兒跟外孫身上。
由於廳中大多數人目光都在這裡,所以老人沒有太在意,只是向著陳松意問起了游天跟裴植的近況。
不管是游神醫也好,還是裴軍師也好,在保衛漕幫這件事情上,他們都出了極大的力,都是漕幫的恩人。
從這位身為漕幫前任幫主的老者出現以後,蕭應離就已經想起了這麼一回事,自己給軍師放假,讓他回江南探親看病,他一回來就摻和進了漕幫的事里。
在他想著裴植先前的來信時,陳松意已經回答了老人:「小師叔這一次沒有同來,邊關有他感興趣的病症,所以他先一步過去了,只有我跟殿下同行。而裴軍師——」
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看向比她更清楚裴植的近況的厲王。
兩人目光一觸,厲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向著有些意外的潘遜說道:「裴軍師坐鎮邊關,現在應該正在為屯田春耕而忙,也是因為有他替我鎮守邊關,我才能安心回京給母后賀壽。」
「您是……厲王殿下?」
見蕭應離點頭之後,後面過來的父女二人連忙從座中起了身,要向他行禮。
他們知道有人來了風雷寨,但不知道來的是厲王,而不管是曾經受先帝之命創建漕幫的潘遜,還是身為平民的陳夫人,在見到這位天潢貴胄的時候都要鄭重行禮。
「草民見過殿下。」
「殿下萬福金安。」
見岳丈跟妻子都下座行禮,陳鐸自然也起了身,同樣行禮。
儘管他對厲王還有很多疑問,但對他也算是心服口服,確定了他就是自己等待的明主,準備金刀出鞘,受他徵召,奉他為主,這一跪並沒有什麼勉強。
「不必多禮。」
蕭應離起了身,親自上前去扶起潘幫主,而陳夫人就由陳松意扶了起來。
在她的手觸碰到陳夫人的手臂時,陳夫人感覺到透過自己的衣衫傳過來的熱度。
少女的掌心滾燙,並不冷,可是她的手卻在輕微地顫抖。
懷抱著兒子的陳夫人抬頭看向她,見她也在看著自己,眼神中帶著幾分出神,不過在自己站定之後,很快就像是回過神來,把手收了回去。
「真是奇怪……」陳夫人心中想道,「明明是第一次見,怎麼覺得好像有些熟悉。」
而扶起老人、準備再去扶起陳鐸的時候,後者卻單膝跪地,沒有順著蕭應離的力道起身。
蕭應離的手掌托在他的一臂上,察覺到了什麼,維持著微微躬身的姿勢,沒有再施加力道,等待著陳鐸開口。
本來就已經打算接受他的徵召,如今又知道他麾下坐鎮邊關的裴軍師跟身邊這個少女軍師都救過自己的岳丈,陳鐸便再沒有什麼遲疑。
他抬起頭,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向眼前比自己還要年輕好幾歲的王者道:「殿下破了風雷寨外的大陣,方才也打贏了我,而且於我家又有大恩,兵家後人陳鐸願率風雷寨上下,受殿下徵召,供殿下驅馳,陳家願尊殿下為主,隨殿下趕赴邊關,驅逐蠻夷,護我河山!」
風雷寨接受徵召,此行入蜀的目的便順利達成了,厲王得到了一員大將,而風雷寨上下也可以結束隱世生活,投入邊關,可以說是皆大歡喜。
寨主接受徵召的消息一在寨子里傳開,就立刻引發了無數歡呼,整個寨子熱鬧得就像是又回到了新年一樣。
陳鐸不光自己願意追隨厲王前往邊關,風雷寨三千青壯也同樣隨行,因此收拾準備起來就需要花一兩天的時間門,所以一群人就準備在風雷寨過兩日,處理好一切再出發。
他們是下午抵達的,今晚寨子里就要設宴款待,也算是為即將離開的青壯們送行。
只不過雖然得到了風雷寨的效忠,但他們此行來的目的還沒有完全達成——傳說中的麒麟先生依然沒有現身。
在陳鐸準備請他移步自己的書房、為他展示陳家的兵書的時候,蕭應離以眼神詢問了陳松意,而陳松意對他搖了搖頭,沒有向陳鐸問起這件事。
她既然沒有直接提起,蕭應離也就暫時將這件事放到了一旁,這是他們師徒之間門的事,不必自己插手,於是便直接跟著陳鐸離開了。
而作為女客,陳松意由陳夫人接待。
距離晚宴開始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門,陳夫人於是邀請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身為整個寨子的主母,陳夫人居住的地方在風雷寨深處,院子很有江南的制式格調。
對其他人來說會顯得曲折、容易迷路的小路,對陳松意來說卻是輕車熟路,這裡也曾經是她的居處。
雖然第二世她出生以後就沒有母親,但父親帶著她住在這裡,直到他受了徵召前往邊關,她又在這裡住了幾年。
從前陳松意沒有想過為什麼建在蜀中的院子會那麼有江南的風格,現在她知道了,都是因為她的母親。
陳夫人帶著她回來,讓人上了江南的點心,說道:「聽說永安侯也是祖籍江南,不知吃不吃得慣我這裡的點心。」
陳松意的目光落在這些熟悉的點心上,她點了點頭,「吃得慣。」
怎麼會吃不慣?她留下的小廚房也是第二世的她童年組成的一部分。
在陳夫人的注視下,她拿起了一塊糕點,三口兩口便吃下了,口中瀰漫開的還是熟悉的味道。
「好吃。」她對陳夫人說。
「吃得慣就好。」陳夫人以一種柔和的目光看著她,然後又把點心碟子往她面前遞了遞,說道,「再多吃一點吧。」
房間門裡現在就只有她們兩個,長子被抱回來以後送去隔壁洗漱、換衣服了。
因為對著初見的陳松意有著莫名的熟悉跟親切,所以陳夫人很想跟她多說幾句話。
她問起了漕幫當時的狀況,那時候因為她身在蜀中,而且又剛生產完,所以哪怕風波安然度過,其他人也沒有讓她知道。
既然她想要聽,陳松意便回想著當時的細節,一一地跟她說了。儘管驚險之處她已經用春秋筆法模糊了,但此刻聽完,陳夫人仍然感到驚心動魄。
等回過神來之後,她再次感謝了陳松意,在少女說著沒什麼的時候,伸手過來握住了她的手。
兩人手掌相碰的時候,她感到少女的手再次震顫了一下,顯然先前也不是她的錯覺。
「這麼緊張做什麼?」陳夫人微微握緊了握在她手上的手指,感到那震顫平復下來。
自己生出這樣的反應,陳松意不能不解釋,她垂下了眼睛,低聲道:「我不知道……我一見夫人就很親切,像是做夢似的,心裡也激動。」
儘管兩世的母親曾經都跟她緣分很淺,第一世,她沒能跟自己的親生母親共同生活一天,而重活一世,她們相認了。
作為她的女兒,因著兩人之間門的血緣關係,陳松意同她親近得心安理得。
可是眼前這個第二世生下她的人,她們有著血緣關係的時候沒有機會相見,如今有機會見了,卻不過是陌生人。
她再想替第二世的自己彌補遺憾,與她親近,好好地看這個她沒能擁有的母親,卻也沒有立場。
陳夫人不知道她內心的這些複雜心情,聽了她的話卻是喜道:「我也是呢,一見永安侯就覺得親切,說不定前世真的有些緣法。」
正說著,抱著小公子去洗漱的侍女回來了,正好聽見她這句話。
跟著陳夫人從江南陪嫁過來、主僕情分不同的她看了看桌前坐著的兩人,然後插口道:「仔細瞧瞧,永安侯跟夫人是有些像呢。」
「是嗎?」陳夫人看到兒子,便伸手去抱,把洗了個澡、換了衣服跟尿布的兒子抱在懷中,從桌上拿了個撥浪鼓逗他玩。
陳松意看著被撥浪鼓逗得露出笑臉、伸手想去抓的嬰兒,從他臉上看出了未來兄長的影子。
人的長相是由父母決定的,但奇妙的是,其實她兩世長得都挺相似,只是經歷不同,所以看起來越發的不同。
但現在的她跟前世的她站在一起,應當是沒有太大區別的。
她的目光落在年幼的兄長身上,忍不住問陳夫人:「可以讓我抱抱嗎?」
「當然可以。」陳夫人一下便答應了,把懷裡的小嬰兒遞到了她手裡,教她怎麼抱,「柏兒很乖,誰抱他都可以,而且他現在骨頭也長硬了,不用小心翼翼。」
就如她所說的那樣,她年幼的兄長確實是個很乖的孩子,把他抱在懷中,他就好奇地看著你。
陳松意伸出一根手指,那小小的手便握上來,把她抓住了。
小時候的兄長……她輕輕地晃了晃手指,帶動那小小的手臂跟著一起上下搖晃,握在她指尖上的小手卻沒有鬆開。
這世間門能有幾人見得到自己所依賴的哥哥的小時候?陳松意臉上露出了笑容。
在陳夫人把撥浪鼓拿過來,搖晃的響動再次吸引了嬰兒的注意力、讓他鬆開了陳松意的手,伸手去抓時,陳松意收回了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錦囊。
「這是護身符。」她對陳夫人說,「保佑他平安長大,百歲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