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 勢
應天-禮部貢院外
來鬧事的生員士子,真是不少!訴求嘛,跟各省的那些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們的背景更好一些,有不少官宦子弟。
如果沒有新政之事,再過幾年,他們也該是朝廷命官,坐在官署中,為天下黎庶,謀取福祉。
領頭的是山東孔家-孔彥禮,衍聖公一脈嫡系子弟,第五十九代衍聖公孔彥縉的胞弟。左右士子,還捧著孔子的畫像及牌位。
這尊儒尚孔,是歷朝歷代的規矩。孔彥禮明知道太子今日要視察貢院,還弄來這麼多人,這不明顯拿孔家的地位,威脅人嗎?
朱文聖握緊了袖子里的拳頭,臉色極其難看,要他今天動用親軍,那便是對聖人的褻瀆,對儒道的摒棄,此必與天下讀書人反目。
即便朱文聖擁有僅此帝王的權勢,也無法堵住悠悠眾口,口誅筆伐。殺人誅心,孔彥禮這傢伙,還真枉為聖人之後。他是想用聖人的地位,把朱文聖從東宮的寶座上,砸下來!
就在朱文聖在貢院高樓,左右為難之時,一個身著紅袍的文官,手持酒壺,晃晃悠悠的走到貢院的門口。這人不是被人,正是右都御史-誠意伯-劉廌。
瞅了瞅孔彥禮,劉廌打了個酒嗝,又見一旁有聖人的牌位和畫像,抱著酒壺還作了個揖。
「幹啥來了?」
「哦,明白了!你們家看別人過的好心裡又不得勁了?」
劉廌這話不僅說的難聽,嘴裡的酒氣更是能把人熏跟頭,用袖子遮了遮,孔彥禮喝了一句:「你要作甚!」
作甚,還嘎腰子呢!劉廌就舉得孔禮這種口氣比腳氣還大的傢伙,不僅長的令人生厭,德行也很是不堪。
孔彥禮卻生硬回道:「劉廌,你休要血口噴人,孔謀是在為聖人之學張目,為我士紳學子張目!」
孔彥禮在仕林的威望不低,他的話音一落,立刻便有大量的士子響應,從他們那狂熱的面孔中,不難看出這些人都是孔家的狂熱信徒。
劉廌也是不顧重臣的體面,往台階上一歪,醉話道:「聖人,聖人早讓這些不肖子孫,給糟蹋的無地自容了。」
「不服氣,那本官今兒,就跟你孔彥禮,還有你們這些盲目崇孔的人,掰扯掰扯!」
作為孔子的後世子孫,衍聖公一脈的人,就應該有孔子那樣的「聖人風範」。但事實證明,孔子的子孫中有許多人在享受著先輩帶來的特殊禮遇的同時,卻做著相當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情。
北宋被女真人侵襲,孔家也隨著國家一起四分五裂之後,孔家人為了保住自己的世襲爵位,可是做了很多沒有風骨的事情。
首先面對毀滅自己國家的金朝,一部分已經受到金人控制的孔家人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直接選擇了歸順金朝。
而後蒙古人進入中原以後,又有一部分孔家人絲毫不念顧國家存亡,立馬進入了蒙古陣營。
當然,加入不同陣營的孔家人相應地也如願以償地獲得了自己想要的身份地位,只是如此一來,似乎變成了有失氣節,不愛國的「家奴」、「貳臣」,這可與「衍聖」的意義相差甚遠。
大明開國,他們孔家還想著騎牆觀望,惹得太祖不悅,遂遣書斥責:朕聞爾祖孔子垂教於世,扶植綱常,子孫非常人等也。故曆數十代,往往作賓王家,豈獨今日哉?胡元入主中國,蔑棄禮教。彝倫攸斁,天實厭之,以喪其師。
守不住壓力的孔家,只得將孔克堅推到了應天,太祖在謹身殿召見他。而這次見面的對話內容,被刻在了現存於孔府二大門裡楷書白話碑上。
上曰:「老秀才,近前來。你多少年紀也?」
對曰:「臣五十三歲也。」
上曰:「我看你是有福快活的人,不委付你勾當。你常常寫書與你的孩兒,我看資質也溫厚,是成家的人。
你祖宗留下三綱五常,垂憲萬世的好法度。你家裡不讀書,是不守你祖宗法度,如何中?你老也常寫書教訓者,休怠惰了。於我朝代里,你家裡再出一個好人好不好?」
史官當然不能用這樣的口語來記錄歷史,必然要用書面語加以修飾,受命記錄的劉璉記敘道:爾年雖未耄而疾嬰之,今不煩爾官。......,所以大明開國,孔家失去了在朝參政的機會。
孔彥禮呢!與劉廌年紀相彷,一輩子想當官,可連個七品芝麻官都沒撈到。他這種人,跟孔家的那些二主之臣一樣,都是利祿小人,眼裡只有功利,哪有什麼大義可言。
先帝爺那話說的好啊,他們孔家都做了幾十代二主之臣,無恥漢女幹了,到了大明朝能不能要點臉,出兩個好人,出兩個安安靜靜的讀書人。
聖人之後,不是什麼免死金牌,更不是可以被原諒無數次的理由。連王朝的天子昏庸,都要受世人口誅筆伐,甚至被推翻,孔家憑什麼能置身事外。
如今朝廷新政,大行惠民之法,於讀書人的壞處不過是蠅頭小利,一些假道學,真小人,便在各省興風作浪,喋喋不休,攻訐朝廷和皇帝,簡直無君無父。
而孔彥禮呢!無非是想接著這次的契機,挑動士子,給朝廷施壓。而朝廷若要平息此事,必然要對他這個所謂的領頭羊,暗中許以重諾。
如此一來,他此生所求,頃刻便可得到,也就不用在衙門苦苦的熬。像這樣的領袖,士子們追隨於他,又能有什麼前途?
當然,劉廌還知道一些,士子們不太知道的事。比如,孔克煦等上疏條,彈劾孔彥縉不律過惡數事,彥縉亦奏克煦等恃尊欲傾己。孔家人撕逼內鬥,互相向朝廷揭發檢舉對方的不法之事,已經儼然成了孔府的日常科目。
也不知道是被族人文斗給氣的,還是孔家直接上了全武行,衍聖公孔彥縉在兩天之後,正值壯年的莫名其妙就死了。皇帝特意派遣禮部主事前往致祭。
可孔克煦,卻在家主大喪之際,喝了暈暈乎乎,就差殺豬還願了!這是什麼德性啊!
孔彥縉剛死,他的小老婆就派人來京城告狀了,說自己的孩子都還很小,被族人欺負,連倉庫的鑰匙都被他們收走了,就欺負她們孤兒寡母。
這些還不算,孔彥禮這位滿嘴仁義道德的傢伙,其實卻個恃恩驕恣,荒Yin無度的人,都察院收到的舉報他Yin暴虐事的本子,有一人高之多。
可就是這麼一家人,卻打著祖宗的幌子,毫不要臉的四處招搖,還有這麼多傻人拼了前途命運追隨,還真是匪夷所思,讓常人沒法理解。
說的口乾,劉廌仰脖灌了幾口,對高樓上的太子,喊了一句:「太子,孔彥禮這麼無恥,是不是當個禮部尚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