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市長與舞女的對話
唉!那舞場濃妝艷抹的,就是你嗎?
那舞廳里伴人歡笑的,就是你嗎?
美蓉,我們怎麼在這兒見面了呢?
no,no,我不是你心裡的那個美蓉。我的名字叫美玉。你心裡那個美蓉,與我形似,卻不是我。
多虧那暗淡的燈光和騰騰放射的霧靄,將你遮遮掩掩,阻阻隔隔。不然,我們在那兒互相見面會出現什麼樣的情狀呢?是悄聲驚叫,掩唇嘆息這命運的安排造化;還是舊情復燃,讓我們抱頭痛哭?
唉,這個美蓉啊,真是讓你多情公子空挂念!市長大人,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是個陪人跳舞的女郎。
不,你不要否認━━
雖然時隔多年,你那若隱若現,若神若仙的舞姿啊,足以讓我回想起大學時代的青春偶像。記憶中,那不盡的詩情畫意,再次讓我感到人生韻味悠遠。
也許我與你心上人有某種相似的氣質基因,我的體態言行也許喚起了你昔日嚮往的某種風采。但是,我不是她。
美蓉啊美蓉,你不要迴避我。我問你啊!你這個當年紅戶內校園的美女校花,思想是何等激進,服飾是何等新潮,氣質是何等高貴。可是,今天的你,怎麼會流落於沉淪,操起了這種行當?
市長大人,我本來就要離去了,不過,你這一毫無道理的問話。不得不使我留下來。
是的,我也曾經像你的美麗蓉一樣,是當年青春校園裡的花朵。我的理想、我的追求猶如藍天白雲一般高潔。畢業后,我被分配到國企機關,曾經傾倒了無數的追求者。只是,這企業不知道怎麼就開始虧損了,接下來又是破產,又是下崗、失業……禍不單行,丈夫得了病,公婆需要贍養,孩子嗷嗷待哺……我無處工作,無處開工資,生活的來源在哪兒?
我不知道你說的「沉淪」是何概念?我亦無法理解你說的「這種行當」是否屬於社會「下九流」。我只是問你,我不這樣做,又該怎麼辦?
你難道不可以找一種更像樣的事情來做嗎?
什麼,比這更像樣的事情?你指什麼?調工作單位,那要送大禮,我拿不出錢來!去做小商販,養不起靠我一人掙錢的這個窮家!是啊,除此之外,還有一條路:去當大老闆的私人秘書,去做大財團的公關小姐,去大機關當「花瓶」,或者說,乾脆,去傍大款,當他們的情婦。這種機會多得很,可是我不想做。我不想讓自己的天生麗質成為某些男人的私有享受和財產。我是有了丈夫的女人。既然社會欣賞我的舞姿,欣賞我的身材和相貌,我何不利用這一優勢,通過光明正大的勞動獵取應得的報酬呢?
這麼說,你願意幹這一行?
不!
那你就離開,我替你找一份像樣的工作。
憑你的權勢,你可以解救我一個。可是,像我這種淪落風塵的女子何止千百,你,都能救得了嗎?
我是市長。我有責任掃除社會的醜惡現象。
醜惡?市長大人,如果你還有良心,請聽我一句話:你這高官厚祿的人,別斷了我們風塵女子的生路!
你怎麼這麼說話?
心痛了是不?嗨嗨,也罷。我們之間是沒有共同語言的。去吧,到電視台,講你的「掃黃打非」,講你的「精神文明」吧!用你的手段,建立你的輝煌政績,開拓你的升遷之路吧!在北遼鍍上一層金,你就是北京的副部級幹部了。我們的生死與你何干?「夫寒之於農,不待輕暖。飢之於食,不待甘脂。饑寒至身,不顧廉恥。」沒有我們這些人陪同,你們的朝歌夜弦還有什麼味道?動物界的弱肉強食,已經初具美化為生態平衡了。社會的貧富不均、公平倫理,豈是你單槍匹馬可以解決的……好了,我為什麼說這麼多啊。再見━━哈哈哈……
美蓉━━
睡夢裡,庾海譫妄般大叫著,手掌壁牆山響。待他睜開雙眼,一抹涼涼的月光瀉在寂寞的床被上。耳畔嗡嗡嚶嚶的,依稀回蕩著夢魘中那清冷的陣陣笑聲。
早晨,剛剛睜開眼睛,礦山機械廠老金就打來了電話。
「庾市長,你要找的那個花美蓉,我查到了她的情況。」
「快說說……」
「這人是原是我廠的職工。哦,是北遼大學畢業後分配到我廠的。」
「現在她幹什麼?」
「早被開除了。」
「開除,為什麼?」
「違犯計劃生育規定,未婚先孕。」
「?」他一下子懵了。「她,現在在哪兒?」
「這就不知道了。聽說她離開北遼了。有人看見她在長白市打工。還有人說她回了老家薊北縣。啊,庾市長,你不也是薊北縣的人嘛。你們是同鄉啊!」
「瞎說什麼?這人現在就在北遼。」他肯定地說,「前幾天,在花花世界,我見過她。她當了伴舞女郎。」
「市長你是不是看錯了?」老金笑著敲起了話筒,「據老職工回憶,她的孩子都該十六、七歲了。這把年紀,還能幹那個?」
一陣迷霧,升起在他的心頭。
莫非自己真的看花了眼?
不能啊!
那熟悉的聲音,那張活生生的、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是不是被工廠開除之後,生活沒有出路,被逼得隱姓埋名走上了那條路?
美蓉,你真的這樣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