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道是無情卻情（5）
午夜，剛下過一場小雨，空氣之中，微涼如水。
幾縷枯敗的樹葉翩翩而落，落在水窪邊，莫名地顯出幾分凄涼的美色。
可突然間，一聲又一聲的腳步響徹雲霄，驚得休憩的鳥雀極快地振翅飛離。
月猗慢慢吞吞地抬眸，朝傅泠崖輕挑一下麗眉，眼中露出絲絲興趣。
只因，她已聞到一股熟悉的幽蘭冷香，隱隱綽綽，泠泠如遠。
傅泠崖淡淡擰眉，似有幾分不悅。
下一瞬，僅見來人穩穩地落地，彎腰朝藍子岫作輯，那張清俊的臉上，卻罕見地帶出一絲焦急，「涿玉君。」
聽言。
儒袖微卷，傅泠崖一向清冷如霜的身上，因怒氣而變得更加難以近人，遙不可及，「進來。」
月猗不覺輕拉兩下他的長袖，示意他對小輩們溫和一點。
見狀。
傅泠崖的神色頓時柔和下幾分。
可那份柔色，落在來人眼底，卻猶如平地響起一聲驚雷，震撼無比。
他直愣愣地走進屋內，宛若一隻笨手笨腳的獃頭鵝。
屋內，燈火通明，人影幢幢，可氣氛，卻罕見地凝重。
月猗猛地上前，一把抓住傅雲釗的衣襟，用勁極大，手背上隱約可見絲絲青筋暴起，「你再說一遍，什麼叫七七已然入魔？」
傅雲釗一時不察，未能來得及躲閃，頰邊，徐徐湧上一抹紅暈。
「月猗，冷靜。」
傅泠崖邁步，把傅雲釗輕巧地自她手中奪下，攬身入懷，輕輕拍打她緊繃的肩背，鬆緩神經。
泠泠的靈力緩緩湧入，清冽如霜，讓月猗被激得欲要瘋魔的思緒變得冷靜許多，至少，面色已恢復平常。
可傅泠崖卻明白在她的心底，已有一股怒火暗暗蟄伏，只待下一次爆發的時刻。
也許，那個契機，會是南梔。
妖城，一如既往地熱鬧，軟言儂語，嬌音細腰，夾帶出絲絲縷縷的香氣，或纏綿悱惻，或勾魂浸骨。
月猗站在城外，身上的寒氣，比任何的時候都重，刺骨又凌厲。
那一刻，在她的心裡，甚至產生幾分想要狠狠暴打南梔一頓的衝動。
一路入城，隱約可見藍蓮含苞欲展，枝葉青青，亭亭玉立。
銀畫筆勾的字跡映入徐徐眼帘，上書懷芳閣，遒勁有力，自成一派。
月猗眯眼，一縷淺淺的弧度從嘴角散開，旋即，紅袖隨意落入她手中，夾帶著凌厲的騰騰殺氣，徑自沖向上空。
下一瞬，只聽咔嚓的一聲，那塊牌匾應聲而落，揚起巨大的灰塵。
「司月猗，又是你。」
一聲清喝猛地炸空，震耳欲聾，隨後，一道紫色的嬌影自遠方飛掠，裹帶出層層怒火，仿若團團烈火撕開雲空直衝而來。
月猗挑劍，足尖飛躍，直指那抹纖細修長的脖頸之間，冷鋒悄然開刃。
她剎那一驚，連忙調動身形去閃避，可還是有些低估月猗的力量，頸間微痛，血痕倏地拉開，嫣紅盡染襟邊。
她猛地瞪大雙眼，「司月猗。」
聞言。
月猗淺淺挑眉，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城主何意？」
隨話落，她不由地憤紅臉頰，「十三年前的那把火，難道還不足以平息你的怒氣嗎？」
她驟愣。
少頃，她垂下如鴉羽般的長睫，遮去眼底的情緒，不置一詞。
可月猗的舉動，落在她眼裡，卻已是承認。
心火陡然怒漲。
「妖城之中，雖有心懷叵測之人，但大多數，都與世無爭，你們這些修仙者們，非要把妖族趕盡殺絕才肯罷休嗎？」
「可司月猗，別忘了你是盤古令主，你的力量，從何而來。」
月猗似低笑一聲。
「千姿，你是在教吾怎麼去當一個合格的盤古令主嗎？」她抬目，帶出絲絲凌厲與殺意。
「我可不敢。」
她以冷哼作為回答。
可突然間，一股暗煙自背後侵襲，直指月猗的要害。
勁風過處，片片落葉零落如雨。
但在下一刻，卻被另一道藍霜阻隔，不能再近半分。
藍霜雖細雖淺，仍牢牢護住月猗，密不透風一般，隨後便又分成幾縷，呼嘯而過。
懸城門之前，袖影漫卷，靈力飛旋，數人打得酣戰淋漓。
月猗手腕輕翻，硃筆隨落，道道條符應軌而顯，依稀散發出玄奧的靈力，可陡然間，她卻望進一雙眸底的墨靄，心底不覺劃過一陣又一陣極涼的寒氣。
失神只有一瞬，下一秒，月猗只覺胸口一痛，漫天血霧從她口中噴出，灑落在皚皚地面之上。
紅得刺目，驚心，凄慘。
「月猗。」
甫見她受傷，傅泠崖再也顧不得其他，手上的攬月微微發出錚鳴，藍霜大作，瞬間逼退敵人。
足尖騰空，他急忙奔到月猗身側，將人細細地攬入懷中，「你可有事？」
紅唇輕努，她慢慢吐出一口鮮血，笑意盈盈，「看來，你似乎已鐵了心要入魔。」
原來，先前出手之人，竟是南梔。
此刻的她，身襲玄衣，精緻而華麗，明眸微轉間，下頜淺揚，流露出一份不同於別人、嫵媚之中略帶青澀的風情。
她輕輕勾唇，「令主不肯說真話，那本尊就只能換另一種方式。」
月猗哼笑，忍俊不禁，「你的語氣，真讓人懷念，是吧，陛下。」
語畢，一具修長健碩的手臂憑空出現，徑直摟上南梔纖細的腰肢，絲絲銀色披於身後，隨風搖曳。
兩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宛若佳偶天成。
唇邊的笑意越發加深，「看來陛下對羲和神女的執念，似已放下。」
話罷，帝俊的神色倏沉，陰雲密布。
半響過後，帝俊卻彎唇一笑，「比起令主的親朋好友，皆命喪黃泉的執念，本尊這等區區小事，倒真不足掛齒，但，本尊此生最得意之作，就是屠盡天山，滿門血溪。」
話落，月猗低低眯起雙眼。
帝俊的一番話，雖還會翻起她心底深處最嗜血的殺意，可如今的她，已是原非當年可比。
她抬手而合，輕輕地拍出數記掌聲，笑意越發深邃，「多謝陛下。」
她的嗓音悠然而淺淡，可任誰都能聽出藏在那番話下凌厲如刃的殺機。
涼風起拂，捲起片片落葉，霎時間，氣氛陡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