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勉強
第190章勉強
趙明枝左手搭在箱籠上,才要將右手所持之物放回,此時聞言,手中免不得頓了頓,復才抬頭去看向呂賢章,眼神中多有詢問。
而呂賢章話既出口,雖是仍有難堪,卻也只好接著往下道:「前線戰情緊迫,急腳替本就不足,節度若有其餘事體,不妨日後再著人單獨送來,以免耽擱軍情。」
「便是暫且無事,另還要預防上行下效——節度身為首帥,更要以身作則,半點不能徇私,更要嚴於律己才是。」
他稍作垂頭,看向前方木箱,因那箱籠甚大,縱深足有數尺,以他此刻站立位置,看不清其中東西,只能見到公主右手當中握著一隻細長木匣。
那木匣長約一尺半,僅有半掌寬,觀其大小,絕非尋常公文尺牘。
以裴雍身份,特地著人送予當今公主的儀禮,無非古董字畫、精巧頑具、金銀珠寶幾樣,看這形制,很像是捲軸字畫。
當今公主從前就是貴女出身,琴棋書畫本為日常,特地送來名家字畫,正為投其所好,倒也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
呂賢章自認對面前這一位公主的品性了解頗深,倒也毫不擔心對方會被這等阿堵俗物迷了心竅,只是看來看去,終歸是不順眼得很。
——狄兵就在眼前,徐州雖然一時脫困,卻並不意味著全無危險,反而使得南向混亂一片,不得不勉力迎敵。
如此境況,裴雍又是統帥身份,怎能分心去做這等散漫事?
端的不知輕重。
想到此處,呂賢章當仁不讓,上前半步,手中雖無笏板,卻也相握出了些微上朝的氣勢來。
他拿手點了點那木製箱籠,道:「此物既大且重,節度倉促將之送來,實在徒耗人力物力,若叫這般做法成了習慣,以為理當如此,必有無窮後患——殿下不好直言,也怕叫裴雍生出他想來,不若微臣書信一封,私下遣人送往,或能做些提醒。」
趙明枝也不中途打斷,聽他把話說完,卻是認真道:「參政所言甚有道理,當以為戒,只此事責任在我,反與裴節度並無相干。」
「當日我向司農寺中農官問詢谷種之事,成效寥寥,我本無官職在身,難做督促,朝中事忙,也此事雖是要害,其實迫在眉睫,卻又不同前線戰事,思來想去,索性遣使回蔡州,請陛下發詔,著北面各方做此搜集……」
她正說著,又將手中之物略微舉高,道:「正巧節度東向而行,領事之後自當應差,今日遣人將所得谷種品樣送來,擬從京城轉向蔡州,待得了確認,才好做後續安排。」
「一來一回,極耗時日,又需農官再做查檢,當也要走急腳替才為得當。」
語畢,趙明枝全無遮掩之意,而是站開幾步,讓開位置來。
呂賢章見趙明枝給裴雍多做開脫,心中才生不悅,見她手中揚起東西,乃是一把發黃谷穗,禾桿同苗葉俱已干透,但半點不妨礙那顆粒看著仍舊十分飽滿,在半空中一盪一盪的。
不獨如此,再看那隻細長木匣中,又有油紙墊底,其內再有宣紙,另有紙箋上以墨書寫「金陵紅」三字。
他雖稱不上精通農事,也能猜到多半「金陵紅」是為公主手中稻種名稱。
呂賢章頓時愣住,隔了一會才敢上前,也不用走得太近,就瞧見那極大箱籠中重重疊疊壘的全是形制統一的細長木匣。
早有宮人得了趙明枝示意,從中取出幾隻,呈到這一位參政面前,也不用他動手就自行一一打開,果然其中又是不同品類稻種。
未曾想竟是這樣結果,呂賢章一時緘默,只曉得木然接過木匣,低頭去看裡頭稻種。
想來是從各地倉促收來,匣中稻種還未來得及仔細修整,其中帶塵帶土,毛躁躁的,拿在手上微微發癢。
這一箱子分開匣裝的稻種,彷彿在對他發著嘲諷,叫呂賢章連話也說不出來。
趙明枝倒是並未多想,見他拿著稻種在手中端詳,復又道:「農耕天下之重,按今時情形,秋收時不知什麼結果,當還要將此物走急腳替送往蔡州先行分辨,以免誤了農時——卻不曉得參政以為如何?」
呂賢章手中捏緊稻種,勉強道:「是臣一時胡亂忖度,反生誤解……」
趙明枝搖頭道:「勸諭督行本是參政分內之事,我也當要自約自束,不應急於一時著人著人將轉遞之物先行送來,此事怪我,且先記下,將來再請有司責罰才是。」
說完,還特地召來黃門,叫其以紙筆記下。
呂賢章抓著木匣,只覺心中漸漸發苦,忙又力勸幾句,見趙明枝全無轉圜意思,那苦味更是在喉嚨里翻來覆去,叫舌根都跟著泛苦了。
他本意是要督促裴雍,全無苛責殿下之意,誰想竟生出反效,也不敢再提此事,忙將手中木匣放下,說起正事來。
呂賢章條理分明,敘述也稱得上詳略得當,不多時便把四處彙集來的緊急奏報梳理了一遍,但其中絕大多數都不能由京城出任何決策,仍要轉遞蔡州。
趙明枝坐正傾聽,全不置喙,只遇得不解之事時會做些發問——而這一回北面送來的戰情中,不只宗格一人,已然再有更多矛盾之處,待要去做分辨。
呂賢章有些能答,有些不能答,本還想將不能答的權且記下,預備留待后查,只是趙明枝所問的東西越多,他神色就越局促,最後不得不道:「臣……力有不逮,當要先使人探查,才好曉得如何應對。」
「我也曉得京都府衙上下多有難處,更知參政不易。」趙明枝語氣雖然平和如常,聲音卻比平常低上幾分,聽起來更顯嚴肅,「京城畢竟位處前方,蔡州路遠,更兼消息難通,若能由我處先做辨認,必定事半功倍,否則一來一回,再做傳信……」
呂賢章又如何不知道其中要緊。
消息傳回蔡州之後,十有八九還要發信過來再令探查,屆時反覆折騰,莫說擇定戰略,前線都不知變成什麼樣了,自然不能如此。
他羞慚於自身無能,雖不甘心,也只得道:「裴雍專於戰事,又身居陣前,正好遣兵查探。」話至於此,忽的想起袖中奏章來。
「微臣來得匆忙,東面送來回折還未閱看。」
呂賢章一面說,一面將袖中摺子取出,正要呈遞,因見趙明枝擺手推拒,示意自己先看,便也不再推辭,低頭翻看起來。
奏章方才粗粗拿著,好似挺厚,此刻仔細去看,才發覺原來是兩本摺子,分敘兩樁事情,一為例行回報前線情況,其二則是回復前次問詢宗格之事,寫得甚是簡單。
呂賢章只花了片刻功夫就掃完了,臉色更為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