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拾 記憶縫線(下)

樓梯與水母維修藝術·拾 記憶縫線(下)

沈,男,二十二歲,第九協會下屬,第八地區第四分類,四人小組組長,以小組長身份工作時間五年,遺失管轄事件處理經驗多件,對污染抗性適中,但對危險的預見有一種出乎意料的天分,至少,在他覺得所在的地方有危險的時候,那就代表真的有危險。

他出生在末日後第四年,在出生之後,就被送到了中層,在末日後,孩子們也交由協會統一培養,在這個時代,他們優先學到的並不是知識,而是各種生活技能,能夠在這個世界之中生存下來的技能。

但知識的學習也是必要的,人,或者說孩子,在兒時就已經分成了兩個派系,較為聰明的那一部分將會進行更加系統性的理論知識學習——但能夠被分到這一區域的孩子基本都是萬里挑一的存在,因為,他們必須將有限的未來集中到具備更多可能性的人中,這一部分孩子將會引領他們的未來。

那些被分配到理論知識學習的孩子,基本學習的內容都和第一協會以及第二協會的工作內容相關,那些被挖掘出來的末日前的物品,那些儀器、材料和文字資料,都會交由這部分上城區的工作者進行解讀和解析,絕大一部分可用內容都會化作人們的工具,然後再投入到新的發掘之中。

而另一部分孩子,被分配到實用技能的那些孩子,這就是一個很大的量了,一百個孩子之中,有幾乎九十五個孩子都會被留在中間層,他們學習如何使用工具,如何對抗怪物,在這一部分孩子之中,依舊會進行劃分,這一次,決定他們的因素,是『對污染的抗性』。

遺失管轄,一種充斥著污染和災難的事件,甚至可以說是事故,如果想要處理這種事故,就必須讓能夠抵抗住『污染』的人來處理,對污染沒有任何抗性的人,接觸到遺失管轄事件的時候只會陷入到崩潰之中,因此,這第二次的篩選,就是篩選出能夠抵抗住污染的人,然後,培養他們成為對應的人。

當然了,到目前為止,第八地區還是保持了它的仁慈,哪怕對污染有抗性,也能夠選擇將來不去成為第九協會的下屬小組,可以選擇不去處理遺失管轄事件,遠離危險,遠離污染,得到一個安全……暫時安全的生活。

但,選擇逃避的話,那就只能夠成為巷子之中的人。

只能夠通過各種體力勞動換取少量的食物,在第八地區之中苟延殘喘,不要指望第八地區的人會對這些『流浪漢』伸出援手,第八地區的資源,每一個人所擁有的財富都不足以他們支撐這種名為善心的素養,並且,每一個第八地區的人都經歷過這樣子的選擇,他們知道這些人為什麼會成為這種巷子之中的人,自然不會對這些人有任何好臉色。

沈的污染抗性在這些孩子之中只能夠算是中等,中等稍稍偏上,但他展現出了另外一種天賦——能夠在第九協會下屬小組之中擔任領導者的,怎麼可能不具備一些與眾不同的天賦?對吧,他也是如此。

在自己為數不多的兒時記憶之中,沈都是在各種學習之中度過的,他們沒有多少屬於玩樂的時間,而時不時會出現在某些地方的遺失管轄事件,也讓他所見過的一部分人消失在了時間之中,這就是他們所面臨的世界,這個名為第八地區的世界。

他也聽過關於上城區的故事,據說,上層區有一座燈塔,能夠照亮整個上城區的世界,亦或者,上城區本身就是燈塔,負責各種末日前科技解讀的第二協會就是,管理整個地區的第一協會也是如此,探索外界的第三協會亦是如此。

但是他不能夠去往上城區。

他不具備那些孩子的聰慧,他無法理解那麼多繁雜的公式和理論,那些龐大的文字如同海洋一樣湧入大腦的時候,他會產生一種生理性的不適,相比起那些由人書寫出來的文字,他寧願去面對那些非自然扭曲出來的怪物,正如此時自己面前的這些怪物一樣。

——末日後二十六年。

——電梯。

具體的日期早已經不重要了,記得這些內容也不會給他帶來任何好處,相比起日期之類的信息,這遺失管轄的源頭到底是什麼才更加重要,他只感覺自己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層霧,不論怎麼看,他都無法看見自己想要看見的東西。

這一個樓層已經很安靜了,在怪物們被殺死之後,在這個樓層只剩下了他和壹——可能還會有別的生物,但目前不在這裡,他將那一隻煙緩慢抽干,看著被燃燒之後的煙草化作灰燼,落在地面上,然後被他一腳碾碎。

他有一句話並沒有說。

他其實並不喜歡煙,第一次品嘗這個東西的時候是這樣子,直到現在也是這樣,他無法理解煙的味道,對於他來說,煙這種東西,只是一種短暫脫離當下的手段,不論是煤油的味道、焚燒的味道、雨水的味道還是現在這種煙的味道,從本質上來說並沒有多少區別。

都只是一種手段。

「壹……鐘鳴,你害怕死亡嗎?」沈問道,「不用說謊,直接說你的內心真實想法就好。」

「那肯定怕啊,誰不怕死?我只會看見那些能夠頂著畏懼面對死亡的人,我看不見任何一個不畏懼死亡本身的人。」壹似乎有點差異沈為什麼會喊他的名字,但他也沒有多少猶豫,畏懼死亡並不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情,哪怕早就知道自己終有一天會面對死亡,他也會感到害怕,「只是我不是很想在這種情況下死去。」

「你想在什麼情況下死去?」

「至少得像是一個英雄一樣吧。」壹說完這句話,又沉默了一下。

他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壹看起來年長不少,約莫有三十歲了,他的臉上有不少皺紋,不是因為年老而產生的皺紋,更像是一種失去了水分之後的蜷縮,這種皺紋帶著一種猙獰感,醜陋,是的,醜陋這個辭彙正好可以用來形容壹的臉,不符合正常人審美的醜陋,這也是他們的共同點,在不知道多少次的遺失管轄事件之中落下的傷痕,終將化作他們身上無法抹去的痕迹。

「英雄可不會長這個樣子。」

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壹笑得很難看。

「戴上面具不就好了。」沈說,「戴上面具之後就沒有人會去注意你本身的臉了。」

「抗性低是這樣子的。」壹說,「有時候我也會羨慕一下你,至少你的樣貌不會因為這些污染而扭曲,哪怕真的受傷了,污染對你的影響也會很小。」

沈沒有接過話。

沈將只剩下棉花的那一隻煙扔到地上,抬起腳,將最後的那一點點火星碾碎,他從口袋之中取出小刀,試著在那些怪物的屍體上面割下一部分內容,這些怪物都是電梯之中的污染製造出來的,被扭曲的物質,被扭曲的生物,這些都是怪物誕生的原因。

——能夠從中找到什麼線索嗎?

或許可以,但不是現在。

這是一種回收,這些怪物身上具備污染本身,很幸運,怪物的表層並沒有那麼堅硬,只需要稍微用力一點,就能夠把怪物身上的血肉割下來,雖說他並不是很願意講這些黑色的污濁物稱之為血肉,這種黑色的污濁物很是粘稠,哪怕用手觸及,也會感受到一種生理性的反胃,沒關係,沈已經習慣了。

他在怪物的身上切割下一個合適的大小,他的眼睛透過面具的鏡片看見那黑色的污濁物,然後他將這一部分切割下來的血肉捧在手中,一旁的壹也沒有停下,他掂量了三個罐子的質量,選擇了最輕的那個罐子,然後,解開上面的那束縛帶,一條接一條地解開,伴隨著他的動作,罐子開始抖動,彷彿裡面有什麼東西正在掙扎著,想要衝破罐子的束縛。

「可以了。」沈說。

壹一把拔下了罐子上的管子,打開了罐子那密封的口部,而也是在同一時間,沈將手中的黑色污濁物塞進了罐子之中,頓時,罐子發出了尖銳的聲響,那是一種極為刺耳的聲音,嘶吼聲、低吟聲、尖叫聲、撕扯聲……無數聲音在罐子之中響起,罐子之中的『原住民』正在排斥著這一份新的『客人』。

壹死死按著瓶口,不然那些『東西』從罐子的束縛之中衝出來,而沈將那些被解開的束縛帶從下往上重新綁好,在放入那一團黑色的污濁物之後,罐子本身都彷彿大了一圈,那膨脹出來的體積讓罐子那拼湊出來的外殼更加脆弱。

纏上束縛帶,然後用力拉扯,將罐子那腫脹的部分壓縮回去,是的,這就是壓縮,用人的力量將那些非自然的污染重新壓制回到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這也是罐子和束縛帶配合使用的結果,束縛帶和罐子本身就是這樣使用的。

直到每一條束縛帶都重新綁上,罐子的聲響才平息下來。

「……收拾一下,準備出發。」沈呼出一口氣,他能夠感受到汗水從自己的額角上流下。

「明白。」壹回答道。

這一次,他們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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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的箱庭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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